天已破晓,朦朦胧胧的白日光照进冷宫,如同笼罩着一层轻薄的银沙。
宫门被打开,脚步声快速的走了进来,径直走进屋内,看着缩卷在床上的载湉,道“皇上,天亮了,老佛爷让老奴过来请您前去上朝。老佛爷说了,往后您需要每日上朝,不过,老佛爷怕您再犯错,所以,她会陪着您的。”
载湉听见他的声音,就知道是李莲英,也不愿睁开眼睛,更不想与他说话。仍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良久,李莲英向床边走了几步,弓腰低声道“皇上,听老奴一句劝,珍小主虽走了,但那都是为了皇家。若是珍小主知道您如此难过,那她又怎能安心呢!”
见载湉没有反应,又道“皇上,珍小主还在井中,若是您还一直和老佛爷怄气,那老佛爷指定不会让人把珍小主请出来。您就听老佛爷的,把珍小主忘了吧。”
就是这句话让载湉痛苦不堪的心有了一丝动容,想起井中的佳人,他缓缓睁开红肿的眼睛,看着昏暗的屋内。略微动了几下,喃喃道“舒尔还在井中,她还在井中,井水那么凉,她一定非常冷。我要去救她,我要去救她。”
李莲英见他开口说话,连忙上前搀扶他,低声劝道:“皇上,等您上完朝,就可以去救珍小主了。老佛爷说了,只要您按照她的意思,不再闹,她就把珍小主的尸首打捞出来,再追封她为贵妃,请杭州将军进宫见她最后一面,再好好的安葬。”
听到杭州将军,载湉一脸诧异,回过神来,看着李莲英,问“杭州将军?”
李莲英点了点头,道“当日老佛爷和皇上回京之前,老佛爷就给慧兰公主去了电报,让她和大人一起回京,大人官复原职,继续南下。如此,珍小主若是知晓,也能放心了。”
“这也算是老佛爷给珍小主的一点安慰,皇上,就听老奴的,等将军大人安葬了珍小主,您就把珍小主忘了吧。即使您忘不了,那也只能放在心里,千万不要放在嘴中,更不要和老佛爷说。”
这句安慰话,是发自李莲英肺腑的。不过,他所有的劝说都只是为了慈禧,因为只有载湉正常上朝,洋人才会善罢甘休。如此,慈禧就不会被洋人质疑。
载湉听了他的话之后,略想了一会,掀起被褥,坐起身子,看着空荡荡的屋内,又看向床上的被褥和罗帐,对李莲英道“把这床被褥还有帐子拆了,朕要带去涵元殿,因为这是她用了两年的。”
李莲英颔首答应,扶着他起身,道“老奴这就让人将帐子送去涵元殿,等皇上上朝之后就能看到了。”
载湉看着屋内的一切,不舍的走出门去,心头的酸痛,思念,苦涩,却随着脚步的移动,一点点的增加。走出门,他转身看着屋内的一切,似是看见曾经她生活在这里的模样。
李莲英见他依依不舍的看着屋内,低声道“皇上,快走吧,不然天就要大亮了。”一面说一面拉着他的手臂,想要快速将他拉出冷宫。一来要上朝,二来也不想被多话的宫人见着。
有些迷糊的载湉,伤心与疲惫交杂着,稀里糊涂的跟着他上朝去了。整个早朝,他不知他们在下面说些什么。他就像个木偶似的呆呆的坐在龙椅上,仿佛他听不见也看不见,连话也不会说,只是目光呆滞的坐在那儿。
散朝后,他也不知是如何回到涵元殿的,也没有人愿意管他好不好。把他送进寝殿后,都退了出去,仍然只是让他一个人呆滞的坐在寝殿内。
但是,她曾经用过的被褥和帐子,李莲英已经命人送到了涵元殿。布满灰尘的帐子整齐的叠放在桌面上,他看着帐子,笑着将帐子拥入怀里。
接着,起身躺到床上,抱着帐子,喃喃道“舒尔,你不会离开我的,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看我的。一年多未见,你还好吗?”顿了一下,喃喃道“井中是不是很凉,一定凉透了,但是你的心更凉。不怕,我抱着你,你就不凉了。”
他抱着帐子,笑了笑,闭上眼睛,似是静静的睡去。因为只有闭上眼睛,他才能看见她,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言一语,皆在他的眼前,面前和耳边环绕。
慈禧答应载湉,将井中的人打捞出来,所以她命宫人们将井中的尸首捞出来。
打捞尸首时,几个太监和宫女根本不敢看,一股作呕的感觉涌上,尸首更是不忍多看,简直惨不忍睹。
因为尸首泡了一年之久,不仅浮肿发胀,衣物早已破损,露出惨白吓人皮肤。原本美若天仙的那张脸,此刻是面目全非,眼珠暴突,十分吓人,根本无法辨认。
一旁的宫女连忙别过头,忍住心酸,不忍再看。她们想起当年的珍妃,如今变成这副模样,皆感叹她的不幸遭遇,却又唏嘘不已。为她感到难过,却又不敢多言。
志凌因慈禧的恩赦,来到井边,等着宫人们打捞出尸首。但是慈禧下令不许他伤心流泪,不然,连尸首都不给他留。
等宫人们打捞出尸首,包裹好之后。志凌愤恨的眼神盯着发腐的尸首,始终一言不发,没有流泪,也没有上前一步。看着地上包裹的尸首,回想最后一次见钰舒的场景,那还是很多年前,那时的她和他说笑。没想到,那竟是永别。
慈禧以珍妃刚烈殉节为由,追封为珍贵妃,给了她殊荣。但是同时也羞辱了她,因为她将珍妃的尸首葬在了宫女墓地,济恩庄。
并且她同意志凌他们亲自安葬,虽说给了她殊荣,也只不过是草草的下葬了事。
志凌痛恨慈禧,跪在坟前,暗自立誓,一定要替自己的妹妹报仇。不报仇,誓不为人,这是他对着珍贵妃的墓,下的誓言。
珍贵妃的丧事妥当,志凌又要南下,前往杭州。他看着当年繁华的北京城,如今被洋人掠夺过的模样,不免一阵心痛。
他去了当年钰舒他们的店铺,内务府的封条仍然还在。他咬牙切齿的撕了封条,推开门走了进去,空荡荡的一座房子而已,甚至找不到一丝关于钰舒的记忆。
他想起自己曾经与杨路正在这喝酒的模样,他关上门又去了梦庄酒楼,可是酒楼不复当初,早已是人去楼空。他随手抓住一人问“请问,这酒楼的老板呢?”
那人看了一眼,道“老板他们早就跑了,听说去了南方,当初洋人攻进城之前就跑了。”
志凌又问“南方?那你知道他们去了南方哪里?”
那人摇了摇头,说自己不知道,然后好奇的看了一眼志凌,继而走开了。
此时翎儿找来,跟他说慈禧答应她,让她去看载湉,她想带着志凌偷偷的去瀛台看载湉。于是她道“舒尔没了,最难过的就是皇上,皇上肯定颓废下去了。我们去劝劝他,跟他说说话。”
志凌颔首,虽然心痛,但他知道若是载湉也没了,那往后想要报仇,会更加难。所以他想,载湉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涵元殿内,死气沉沉的。载湉依然抱着帐子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口中喃喃自语。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说些什么,时而笑笑,时而又说上几句。
翎儿和志凌进殿之后,见他躺着,叫他也不理。翎儿便忍不住哭道“皇上,都怪臣妹,若是臣妹不离开北京,皇额娘应该不会杀珍儿的。皇额娘她答应过臣妹,说只要珍儿不再犯错,就不会再处置她。”
“可是没想到她还是如此狠心,杀了珍儿。当初臣妹离开北京时,想着珍儿在冷宫,应该不会犯错,所以走之前也没有对皇额娘说,就直接走了。若是当初走之前,臣妹去叮嘱一句,或许皇额娘就不会如此心狠。”
载湉低声道“慧兰,你也知道是太后杀了舒尔,对吗?可是太后她不承认,她说是舒尔自己跳入井中的,这样的话,也只有太后她自己会信吧。真是可笑,太后她真是可笑极了。”
他呵呵的笑,抱着帐子和玉佩,笑个不停。
志凌见他难过的样子,心中一酸,不禁唤起自己对钰舒的思念。他蹲到床边,看着载湉,低声道“皇上,妹妹虽然不在了,可是你不能因此颓废下去。你想想,妹妹对你说过的话,她一定跟你说过,要重新站起来,要手刃仇人。”
对,舒尔说过,他们有很多仇人,载湉想起当初钰舒说的话,渐渐恢复了精气神,看向志凌,缓缓道“志凌,你回来了。是回来看舒尔的么,太后不给我去看她,她在哪里?”
志凌叹了一口气,自是不愿告诉载湉,尸首被葬在哪里,他道“对,臣回来了,不过,臣还是要去杭州,没办法回到京中帮助皇上。但是臣会经常回京,到时候也会想办法与皇上联络。”
说完,他凑近载湉耳边,低声道“皇上,你不能这么轻易倒下,我们还有很多仇恨。妹妹惨死,仇人还在逍遥,你怎能倒下。”
载湉抬起双眼,看向志凌,良久他道“志凌,不会的,我怎会倒下。我答应过舒尔,一定要好好的活着。”说完他起身靠在床头,又道“我虽只有一人,无法与太后抗衡,但是我可以等。”
志凌点了点头,对他略笑了笑,道“皇上,臣不能久留,等出了宫就要南下了。”又回头看向殿内,低声道“如今皇上身边的宫人都是太后特意安排的,为的就是皇上不与外界联络,所以臣若是有事便让翎儿过来告诉皇上。”
载湉颔首,看向翎儿,道“如此就有劳慧兰了,你们回去吧,不用担心我。有各国的公使在,太后还不敢轻易对我动手。”
这点志凌明白,若不是慈禧依靠载湉与洋人的关系,只怕她这个皇太后早就被洋人给处置了。
“志凌,对不起,当初我答应你一辈子爱她护她,可是却失言了。”
“你没有失言,在她陪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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