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
沉重的木门轰然关上。
热风袭来,卓绛却觉得背后发凉。他已被泾阳卓氏除名逐出家门,他的亭长职位也已被免去,再无留在伏荼亭的可能。
“拿着,滚吧!”
宗伯重重的将根木条塞卓绛手里,脸色铁青。此刻的他心里只有愤怒不甘和自责,如果他没让卓绛回来的话也不至于发生这事。只能说妒忌心害死人,这些也都是他咎由自取。
“这是何物?”
“给你的验传。”
宗伯早年双眼失明,也没了眼泪。这验传是卓草给开的,让他能前往北地郡。为了这验传,宗伯只得倚老卖老跪地上去求卓草,就希望能让卓绛重新回去入伍。
正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没有儿孙我享福。
宗伯就是典型的想太多,成天担心卓绛的安危,也没考虑人自己的想法。一拍脑袋就跑卓草府上,求他帮忙把卓绛给调回来。事实证明,这一切都只是他一厢情愿。不光没帮上忙,反而还惹得其他人不高兴。
当然,这一切也都是卓绛自己咎由自取。就算不调他回来,等他将来解甲归田也会这么做。虽说把卓绛赶了出去,可终究是宗伯的嫡孙。这份血脉亲情在这,宗伯还是想着给卓绛善后。最起码,也得让卓绛回去继续从军。
卓绛攥着木条,回头看了眼辉煌的府宅,久久未曾言语。他并未有什么懊恼后悔,反而是愈发令他不甘心。卓草是天赐奇才,人运气好,手握祥瑞而生。他什么都没有,只是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份子。
昔日苏秦刻意怠慢张仪,为的就是刺激张仪。他今日受此奇耻大辱,说不准就是卓草刻意而为之。当然,他这纯粹是想多了。他这明明就是自取其辱,和卓草没有半毛钱关系。
“大父。”
“你已不是吾孙!”
“终有一日,我会回来的。秦国不久后必会讨伐匈奴,便是吾建功立业的时刻!他现在是左庶长是乡啬夫,我早晚也会是!”
“你……冥顽不灵!”
宗伯深深的叹了口气,明明是俩兄弟,为何非要分个高下?他虽然看不见,却也知道卓草的能耐。就冲卓草的学识,那也能混的比旁人强百倍。卓绛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就算仗着会些拳脚功夫也没用。秦国爵位越往后就越难得,可不是单单依靠战场杀敌就行了,没有足够的能力如何服众?
卓绛再厉害,今后撑死也就五大夫爵位。而卓草现在就是左庶长,这还是他把功劳分给旁人。他要是想邀功,不说多高,搞个左更那都是绰绰有余。
就拿卓彘来说,他对自己就有很清晰的认知。他知道自己不是当官的料,也知道没什么本事。他就很安于现状,看到卓草立功封爵后也会发自内心的为其感到高兴。在他看来只要卓草封爵,那就等同于是他封爵,他出去转悠脸上也更加有光。
卓绛没回答,旋即翻身上马消失在夜色。他好不容易回来,连趟家门都没回。他只是单纯觉得没脸继续待下去,也没脸再去见他翁媪。
“唉——”
宗伯深深的叹了口气。
……
次日。
李斯悠哉悠哉的自马车走下,捋了捋胡须和发梢。随手敲了敲房门,便静静的等候着。他来的时候专门从小泽城路过,可都听说了李鹿的英雄事迹。带着票稚生搞什么刨冰的买卖,生意好的很嘞,听说是日进斗金。
啧啧……
别看李斯嘴上不乐意,心里头其实美滴很。李鹿这小子说是从商,实则人家压根就不图钱,纯粹是帮着稚生赚些零花。从头到尾李鹿和胡亥就没收过钱,赚的钱全都交给关关和雎鸠,由他们再分配给其他人。
包括和他素来不对付的冯去疾,对于此事也是大加赞赏。还说就没想到李鹿竟然也能有此好心肠,毕竟这小子成天到晚不捣乱就算好的了。现在能好好的做点事,这已是破天荒的事咧。
这笔买卖李斯觉得是大有可为,可不光光只是做个刨冰。现在正值夏季,冰块消耗量极大,就算单单只是卖冰块都能赚不少钱。还能用冰块保鲜降温,用处可多的很咧。
别的人因为卓草赚的是盆满钵满,李斯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自然不会就此错过。这世间可没几个人会嫌自己赚的多,他虽然不在乎钱财,可给自己宗族留点谋生的机会,那自然是更好。
等候大半天,却没有任何动静。
嗯?!
李斯差点拽下自己两根胡须,眉头紧蹙。
“开门,快开门!”
“卓君,老夫是李鼠!”
砰砰砰!
三枚铜簇箭支洞穿房门,惊得李斯不住向后退去,还险些摔了一跤。这得亏是他木门比较厚实,不然他这脑袋怕是都要开花。
他娘的!
这都什么情况?!
好端端的,就这么欢迎客人?
在他怒火中烧的时候,房门便就此打开。便看到李鹿探出头来,贼兮兮的四下观察着。看到李斯后,当即露出抹亲切的笑容,“您老没事吧?”
“废话!”李斯脸色涨红,怒声喝斥道:“方才是你这混账干的?老夫敲门你不开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射箭?!”
“我和十八闹着玩的……”
李鹿讪讪的笑着,顺手把梅花袖箭收了起来。这玩意儿可是他好不容易从卓草手里磨来的,刚才正臭显摆呢,结果差点是误伤他爹。这事若是让卓草知晓,绝对把他这袖箭给收走咧。
“这东西能随便玩吗?!”
“我很认真在玩的!”
“……”
李斯恨得是牙痒痒,总觉得李鹿这性格越发如卓草那般。这小子绝对是被卓草给带坏了,彻底成了个混不吝。
“他人呢?”
“谁?”
“卓草。”
“先生在后院玩剑呢,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还让长公子教他练剑,还说在秦国混不会点剑术不太合适。就是蠢笨了些,看他那剑术估摸着连只鸡都杀不死。”
“……”
李斯莫名其妙的走了进去。
他也已听说神剑出世,能吹毛短发削铁如泥。由名匠公输刯千锤百炼而成,还有着诸多大匠相助。要知道那福星可是诸多勋贵都眼馋的好东西,到最后却落卓草手里头,还锤炼成了柄宝剑。就算这宝剑威力不行,却也是意义重大!
卓草这就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明明捞了好处,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昨天来了个大聪明。”
“嗯?”
“那人好像是先生的宗族亲人,就是太过傲慢无礼,还出言不逊侮辱卓氏,最后宗长将其逐出卓氏。先生与他之前关系很好,没成想三年后竟会变成这样,所以先生心情不佳。”
李斯闻言当即颔首,他大概也都听说了卓绛的事。毕竟卓草自从当上乡啬夫后,他的文书可都是重点研究对象。李斯亲自提醒过喜,告诫他不论卓草的任何文书都得递交给他。天知道这小子又有什么花花肠子,亦或者是变着法子的钻漏洞。
对于卓草的遭遇,李斯则是没有任何感触。卓草所经历过的,他也都经历过。当初他在上蔡担任小吏,就有人同乡人始终看不起他。后来他拜师荀子,来到秦国出仕。那人也碰巧来至秦国咸阳,撞见已经是廷尉的李斯后各种瞧不上。等他知晓李斯的事迹后,顿时惊得连忙磕头道歉。
后来,那人便彻底消失在了咸阳……
“阿鹿。”
“嗯?”
“记住了,人终究是善变得。”李斯停下脚步,压低声音道:“汝与少公子现在关系好,可假以时日谁都说不准。你平时与少公子嬉闹也无妨,但要切记分寸。那小子说的没错,正所谓是伴君如伴虎,不论如何都得要注意。如果惹恼了少公子,对咱们李氏并无好处。”
李鹿认真的点了点头。这话其实李斯也曾说过,他也有着分寸。平日里胡亥也会偶尔坑他,他也从来没什么怨言。他与胡亥交好,对他乃至背后的李氏都是极好的。
二人来至后院,就看到卓草双手握剑卖力的劈砍着。对面的扶苏是游刃有余的抵挡着,单手握剑轻轻松松就能拦下所有的招数。
“卓君。”
“老匹夫受死!”
“???!”
看着卓草卖力的一剑袭来,李斯惊得是连连向后暴退数步。他是真没想到,这卓府竟如龙潭虎穴那般,稍有不慎就有性命之危!
他娘的!这小子是吃错了药吗?
剑锋距离不过数寸,卓草是戛然而止。李斯双眸注视着剑锋,甚至能感受到宝剑上的森然寒意。顺着目光看去,这口宝剑的造型颇为奇特。剑身挺直,剑刃由两度弧曲而伸。剑身长而窄,分八面研磨,看起来是颇为威严。因为以陨铁打造而成,故呈亮银色。
正面近格处篆书:卓草自作用剑。木质剑柄正面镶嵌有绿松石,背面则是蔚蓝如海的蓝色琉璃球。
没错,就是极其圆润的琉璃球。
琉璃球和后世的玻璃弹珠很相似,起初卓草以为秦国压根没这玩意儿。后来苏荷就给他上了一课,还说琉璃自古就有。说这琉璃是比之真玉,光不殊别,虚脆不贞。并且随手就送给卓草颗蓝色半透明的琉璃珠,形似蜻蜓眼。
宝剑上附魔宝石在秦国很常见,大部分都是用以彰显身份,并不能增加攻击或者攻速。就比如说极其出名的越王勾践剑,就镶嵌有绿松石和琉璃珠。
绿松石色相如天,神秘而高贵,深受诸侯勋贵喜爱,在玉石中都极其珍贵。卓草本来不想这么奢侈的,可公输刯死活不答应。还说这神剑乃是以福星陨石锤炼而成,这逼格自然不能低咯!
“咳咳,开个玩笑,李公没事吧?”
“呵……呵呵……”李斯捋着山羊胡,欣赏着锋锐的宝剑,惊叹道:“卓君,真是好剑啊!”
“???”
你这老小子是不是在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