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一道高亢洪亮的男性声音从院门口传来,引得正在对峙的几人纷纷朝外看去。
原来是郝春的便宜丈夫回来了。
“孩他爹,你可算回来了,你快把身上的银子交出来。”郝春见到丈夫陈虎,急忙扑上去,顾不得被人瞧着,直接上下其手,将陈虎的衣兜裤兜掏遍。
陈虎想拦着,却又不敢,只得任由郝春将身上的银钱全部都掏出来。
“咋只有这么一点?”九串多的铜板,共九百五十文,还不到一两。
“只换到这么多。”陈虎偏转头,不敢与妻子对视。
田里的活干完了,陈虎就去山里打猎,只是他如今残了腿,行动不似从前那般灵敏,进山的收获也少了。
陈虎的腿,是被郝老婆子打残的,就为了逃避征兵。
今儿一大早出门,陈虎是把这两天猎到的野物拿去镇上换银子。
“怎么可能!好几只大肥兔子和野鸡,怎么连一两银子都换不到?你是不是私藏了?”郝春捏住陈虎的耳朵,用力地一拧。
一大家子人都藏私房钱,郝春都有心理阴影了。
陈虎吃痛,却不敢甩开郝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意思求饶,只得干巴巴地解释,“现今物价乱,我是真的只换到这么多,你可以去镇上问,我真的没有骗你。”
郝春一脸怀疑地看着陈虎,依旧不信他。
目光一转,郝春看到陈虎身后的人,顿时厉声道“你是不是把银子偷偷给了这个小贱人?”
说罢,郝春将躲在陈虎身后的瘦弱女子一把拉过来,又是一番上下其手,将女子的兜也掏了个干净。
“大……大嫂……我……只换了五十文。”瘦弱女子的声音细若蚊蝇,颤颤巍巍地说完一句话。
这个瘦弱女子是陈虎的妹妹陈花,一大早跟随哥哥出门去镇上,变卖绣品,补贴家用。
“孩他娘,我没给花儿银子的,我都听了你的话,一大早空着肚子出门,路上连个馍都没买,我们兄妹都饿着肚子回来的。”陈虎是个憨厚老实的,为了证明自己没花一文钱,还老老实实地交待了自己和妹妹饿着肚子一事。
这话在外人听来,就觉得郝春太抠门,抠得竟然还饿着丈夫和小姑子。
师爷和衙差们顿时对郝家大房的人更看不上眼,而小虾村的村民们,却是见怪不怪。
饿肚子什么的都还是轻的,更厉害的他们都见识过了!
郝老婆子当初给郝春招上门夫婿,远近对郝家大房多少了解一些的乡邻们没人愿意把自家儿子送上门,就算是儿子多得过继给别人,也不愿送儿子去郝家大房。
那郝家大房是什么人家?
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人家!
乡邻们甚至还不愿给郝春做媒,怕作孽毁了德行。
而陈虎这个外乡人,对郝家大房一无所知,因此入了火坑。
陈虎入赘郝家大房,郝老婆子没花半个铜板的彩礼,却免费得一个强壮劳动力,并且还是坑一赠一。
那时,陈虎的家乡遭遇洪灾,一家人逃难出来,他的爹娘在逃难途中饿死了,他带着尚在襁褓里的妹妹辗转到了阳春镇。
也是缘分,郝春同郝老婆子去镇上买粮食,赶牛车经过市集,几个调皮的娃娃朝老牛扔石子,受到惊吓的老牛一顿乱窜,撞倒了路过的陈虎。
要说陈虎本应该是受害者,可牛车翻了,粮食洒了,郝老婆子坐地上撒泼打滚,硬说是陈虎撞坏了她家的老牛和牛车,扯着嗓子哭嚎着要陈虎赔。
陈虎性子木讷,人又老实本分,有理却说不清,只得乖乖认倒霉。
本是流浪而来,自己都身无分文,三餐不继,哪里有银子赔给郝老婆子。
陈虎只得求郝老婆子宽限些时日,等他找到活计,赚到银子,立马赔偿。
郝老婆子仔仔细细打量着陈虎,是个有力气的,又看到他怀里模样好的娃娃,养几年能卖个好价钱。
眼中精光一闪,小算盘打得贼精,郝老婆子将陈虎骗给郝春做了上门夫婿。
陈虎这些年在郝家大房,起早贪黑,任劳任怨,干得多吃得少,乡邻们都戏称他是郝老婆子的便宜女婿。
而陈虎的妹妹陈花,虽然年纪只比郝春的大女儿大一岁,但从小就是一大家子的丫鬟,伺候着家里的大大小小。
郝老婆子见陈花长得好,老早就动了将人卖掉的心思,只是陈虎一直以命相拦。
为了不让家里少了陈虎这个劳动力,郝老婆子明面上哄着,暗地里却是一直在寻着买主。
可惜这些年买主们出的价钱不够让郝老婆子满意,她便又想着走老路子,给陈花寻一门亲事,捞一大笔彩礼银子。
毕竟陈花可是生得比自己的几个女儿还要好看,郝老婆子对她的期望很高。
这边郝春同丈夫和小姑子拉扯,那边看不惯的衙差们已经在翻白眼。
一个衙差上前,夺了郝春手里的铜板和碎银子递给师爷。
兄妹俩身上的铜板加起来就是一千文,正好一两。
“不够不够!”师爷面露不耐,瞪着郝老婆子,“快把不够的补齐了,老夫没工夫看你家的热闹。”
郝老婆子依旧哭嚎,“师爷啊!银子都在这里了,老婆子我哪里还有银子啊!”
这的确是大实话,可是没人会信。
“没银子那就还是用粮食抵!”师爷看向衙差们,“还想不想回去吃饭了?想就动作麻利点!”
“是!”衙差们齐齐应声,手脚麻利地用麻袋装粮食。
“娘啊!娘啊!你快把银子拿出来啊!”衙差们一动粮食,最着急的就是郝春,她把丈夫和小姑子身上的银钱也搜遍了,知道如今家里还能拿出银子的,只有郝老婆子了。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你把老婆子这条命拿去换银子吧!大大小小都只知道啃老,一个个恨不得要把老婆子这把老骨头都啃光,哎呀我的天爷啊!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怎么就生了你们这群好吃懒做,只进不出的赔钱货啊!”
郝老婆子赖在地上,捶胸顿足地哭嚎,使着劲儿地撒泼卖惨……
郝冬坐在一旁啜泣,她知道她老娘肯定是要把一大家子的私房钱榨干才罢休。
郝老婆子都到这个份上依然不愿意出银子,肯定是认为还有人藏了私。
反正自己是没藏私房钱了,一点不心虚,郝冬因此也都懒得上前去劝慰她老娘了。
几个小辈只知道跟着哭,抽抽噎噎的像是和声伴奏。
郝春见老娘死活不肯拿出银子,心下生疑,她压根不会去猜想郝老婆子存的银子出了问题,此刻是真没钱了,而是会猜测她老娘肯定是还有招数没使出来。
如此一想,郝春也不催促郝老婆子拿银子了,得罪老娘,她往后的日子也不好过,还不如做做样子,至少表面上是个听话的闺女。
郝春也加入了嚎哭的队伍。
见一大家子女人们又嚎哭上了,师爷连连皱眉,不耐烦地催促道“好了没有?”
“快了快了!”衙差们应答。
几个衙差已经将一麻袋一麻袋的粮食往门外搬,还有几个在进行扫尾工作。
老泪纵横的郝老婆子眼见粮食可能真保不住了,转身瞪一眼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陈虎陈花兄妹二人。
陈虎被郝老婆子瞪得低下了头,而陈花则往兄长的身后缩了缩。
这兄妹二人在郝家大房里毫无地位可言,郝老婆子和郝春明里暗里各种欺压,又拿二人双方面做威胁,兄妹俩互相顾念,都不敢不听话。
兄妹俩不是没想过逃离,可陈虎都有孩子了,有了牵挂,本身原又是无家可归的孤儿孤女二人,虽然在这个家里吃不饱穿不暖,但想着好歹有一方庇佑,因此再苦再累也忍耐了下来。
郝老婆子眼珠子一转,咬了咬牙,爬到师爷的脚边,无比肉疼地道“师爷!师爷!别拿粮食抵,拿她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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