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成有点不看好:
“你那包子那么大一个,你速冻的,回去一蒸不就烂了?不蒸烂又怕蒸不透可别给人家吃出毛病来。”
那顾客可不管是不是包子的问题,他要找事儿,这不是坏口碑吗?
珍珠有点不甘心:
“那我做小的呀。”
“现在小姑娘都喜欢小口小口的吃,我就做小包子,小馒头也行。”
“还有咱前段时间那个煎饺锅贴,那个做成速冻的不也行吗?”
吕成犹豫着:“这应该行吧?”
说起装修,他能讲出一万句。
可论起包子,那他只会吃。
然而珍珠却是越想越起劲,大半夜的觉也不睡了,直接穿着衣服坐起来,拿着白天看的杂志又开始翻动起来。
珍珠有这个想法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吕成天天在外头给人家装修,除了见客户的时候,日常打扮都是灰头土脸的。珍珠天天在家领着一群大姐大妈们包包子,日常也是干净利落为主。
但今年新招了两个大姐,长得也不错,人也实在,干活也踏踏实实的。
就是脸上总带着愁苦。
一问,才知道离婚没两年呢。
时代发展太快,成功人士也太多。
她们这种被浪花拍在家里头的家庭妇女,在奉献青春和热度之后,难免就要给新来的年轻姑娘们腾位置。
不腾位置?
那可由不得他们。
张嘴找别人要钱的日子不好过呀!
一群女人们叽叽喳喳,什么八卦没听来。
珍珠这段时间顿生危机,都开始暗搓搓打扮自己了。
她可想好了,她们家大成现如今大小也是个老板,自己这边事业再不跟上,那回头万一这男人丧了良心找谁哭去啊?
当然,珍珠也知道大成不是那个性格。
但是这世界上的事儿,谁能百分百保证啊?
就那两个刚离婚的大姐,人家年轻的时候跟丈夫一块儿吃苦受累的,什么委屈没受过。
到头来不还是离婚了吗?
所以,她信任归信任,自己该做的准备也不能丢。
虽然她当年上学的时候成绩没有大成出色,很多大道理都不懂。
但不管怎么说,只要往上拼,总是有底气一些的。
不就是开公司吗,谁不会呢?一点一点慢慢摸索呗。
原先觉得多了不起,可看大成一天天的,居然也有了个公司——
那这好像也不太难啊。
吕成当然不知道珍珠现在就有婚姻危机了。
事实上,他天天跟着一群装修工人们混,有时候忙不过来自己也要上手干活,灰头土脸的,还没哪个年轻小姑娘看上他这潜力股呢!
他只是有点叹息。
——看来之前的苦日子让珍珠受了不少委屈,现如今就怕日子不好过,这么拼呢。
这会儿只要有机会,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这个上进的劲儿。
这么一想,媳妇儿都这么上进,他不能还靠着老本儿啊!
白总给房子,那是人家大方厚道,可他想要真正在帝都立下脚跟,还得靠自己。
白天白得两套房子的惊喜就忽然冷却下来。
他干脆也爬起来,拿着这段时间在别家公司找的装修案例,在那里研究起来。
深夜里,夫妻俩人各拿着一本书在那里看,俨然埋头奋斗准备考研的学生,这股子钻研劲儿着实让人敬佩。
而伴随着夜色渐浓,吕成看着看着,突然将书本一合。
“珍珠,你说丽丽她”
珍珠头也不抬:
“那墙角那本杂志,是她最后连载的那部分,后来就没写了。你要实在想她了,你就看看。”
珍珠眼神瞟他,似笑非笑:“看看你这当哥的在她心目中什么样子。”
顺便死个心。
看看?
吕成苦笑。
看什么?
看她里,跟自己那么像的女主角的哥哥最终穷困潦倒,落魄坐牢?
还是看女主角的父母老无所依,悔恨终生?
又或者是嫌贫爱富、尖酸刻薄、贪婪成性的大嫂,最终不堪忍受债务,被人骗去卖到山村打断了腿
这种写法,让吕成连借口都找不出来。
他知道有些人写是要套用现实来增加真实感。
但是那些人写的里,真实感是靠安排亲人们走上绝路来表现的吗?
名字那么像,家庭那么像,就连家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的像。
换一个不知道的人来,单单看环境和人物这么真实,恐怕真以为这是现实里发生的事。
但凡吕丽心里有点忌讳,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写吧!
吕成深吸一口气。
“珍珠,我不是那个意思。”
珍珠也放下书本,抬头看着他。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可把话放在这里。楼下的房子是打算给咱爸妈住的,我不管。你们要养妹妹养女儿,尽管把她接过去。”
“但这套房子可是有我珍珠的份儿的,什么叫夫妻共同财产知道不?但凡她要敢踏进这个家门,你就别来见我这个媳妇儿了。”
她这话说完,眉宇间闪过浓浓的伤痛。
吕成想起她生孩子差点没命那件事,此刻忍不住心疼又愧疚。
“珍珠,你别怕。无论如何,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而且这件事本来就是她做错了。”
“是丽丽对不住你。”
珍珠却摇了摇头。
“大成,我一直都不喜欢她,但这么些年来,我没对不起她。”
“我知道你们觉得她害得我不能生孩子,我是因为这个才记恨其实,我不是因为这个事怪她。”
“真要说,倒霉事赶上来,她只是没拿钱而已,我伤心归伤心,不至于记恨这么久。”
“但是大成,咱们从小就认识,我嫁进来那么多年,我对吕丽什么样,你看到过了。”
“我们有哪一天对不起她了?”
“可她又是怎么看待你和我的?”
“我忍不了白眼狼。”
吕成深吸一口气。
“是,我知道。”
他心疼地摸着珍珠的脸庞——曾经年少又漂亮的姑娘,如今也因为生活的沧桑,眼角生出了皱纹。
他笑了起来:“我想跟你说的是,咱们现在日子过得好了,等把爸妈他们都接过来,一时半会儿的,咱爸妈肯定不会提起她这个女儿。”
“可我上次看到丽丽了。”
那天在早餐店,他可认认真真的看了看自己这个妹妹。
“她现在整个人看起来特别憔悴,如果一直是这么个状态的话,好日子过久了,咱爸妈肯定就又想起这个女儿了,到时候难免心软。”
这是吕成藏在心里的想法,但他最亲近的人是珍珠,绝对不会瞒着她。
“别瞒着爸妈。”
“丽丽写的这些你知道的,关于她的信息,都别瞒着。”
“楼下那套房子我写咱爸妈的名,她们想给吕丽还是给小海,还是接着给咱们,咱们不管,行吗?”
那房子也有珍珠的份,吕成说这话时态度相当诚恳。
“我这个当大哥的这么多年没出息,也让他们老来有个保障吧。”
事实上,吕成的意思当然不仅仅只是一个保障。
他刚才说的,他知道他爸妈绝对做得到。
谁家当父母的不心疼孩子呢?
哪怕有天大的错处,恨归恨,骂的再狠,该心疼也是要心疼的。
现如今他和珍珠俩吃喝不愁,又有房子,孩子的未来也不用操心,他爸妈年纪大了,肯定会越来越念着这女儿的。
到时候他这个当大哥的——原谅吕丽,那就是对不起珍珠。
可不原谅,又夹在父母中间。
吕成如今想开了。
“当爹妈的都想一碗水端平,都想让出息的贴补那没出息的。”
“房子我过给他们,一方面小孩上学有户口才能上。另一方面,我每个月给他们点生活费,小海的学费我付,其他的,我管不了。”
“他们如果想贴补丽丽,那就该考虑考虑小海。”
纵然心疼女儿,可儿子那么小,从小也没享过福,难道不该心疼吗?
“丽丽的心里根本装不下任何人,她眼里只有她自己。”
有房子和小海在那里,每个月再给点生活费,爸妈总不会再心软到控制不住的程度了。
就像珍珠说的,贴补女儿他们不管。
但他们这个家,是绝不能忍的。
珍珠无声点了点头。
反正是白得的房子,她们如今自己能挣钱,倘若这套房子能解决家里头接下来的事情,珍珠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
她再也不想跟吕丽打交道了。
吕成心里是有别的想法的。
这是他当儿子的,唯一一次对父母用这种手段。
儿子和女儿,总要选一个的。
当年撕掉通知书的痛,到现在都萦绕在他的心里。
他甚至怨恨老天——他知道家里穷,可村里人明明都凑够学费了,大学里还有补贴,可他爹偏偏这时候摔断了腿。
妹妹又小,从来没有干过活。
他妈身体又弱,如果照顾着家,没他帮忙,根本腾不出手去下地干活。
他的大学梦就此葬送。
明明他当初是那么的骄傲,最终却还是屈服现实,做了个孝顺孩子。
后来丽丽大了。
有段时间他给吕丽辅导作业,总觉得自己还在校园里,那些题他都会做,那些知识他都没忘。
但是,他已经那么老了。
丽丽考上大学的时候,他激动得落了泪。
一半是因为骄傲,一半是为了自己哭泣。
他是当大哥的,从小什么都让着妹妹。
小海年龄那么小,吃东西也要先让着学习更费脑子的姐姐。
为人子,为人兄长的责任感拉扯着他,让他作为家庭的顶梁柱,不断的靠着劳作来支撑着家庭。
但曾经青春又骄傲的岁月,却永远再也不可能回去。
他看着眼眶发红的妻子。
只有这个曾经见证他少年时代意气风发的珍珠,才是家里真正懂他的。
他知道什么才是自己现在应该担负起的责任。
其实
吕成有时候在心里会偷偷的想:
以后家里只有一个孩子挺好的。
这样的话,以后他的儿子,就不必再。因为同胞的兄弟姐妹受不委屈。
两人说完这些话,吕成眼神牢牢盯着珍珠,突然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
“珍珠,这么多年,是我对不起你。”
“从今往后,我绝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
“这才是我的家。”
珍珠睁大眼睛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根本反应不过来。
下一刻,她的泪珠不断滚落。
“大成,你不知道我忍了多少年”
“当初上学时,每个老师都说你有大出息,你能上大学吃公家饭,后来你没去上”
“我在家里等了你那么久,我托了多少人可媒人带我第一次去你家的时候,你挑着一担子的玉米,脸颊胳膊全是灰尘,汗水和火辣辣的印记。”
“而丽丽呢?”
“她坐在树荫下,连太阳都没晒到,拿着花生一颗颗的吃。”
“你妈还说,姑娘家,学习好,不用干这些杂活”
吕成安抚的握紧她的手。
珍珠眼里的泪水涌了出来。
“那会儿你都二十五了,吕丽都12了。”
“十二岁,农村哪家的姑娘不干活?凭什么你在相亲的日子还要干这么重的活,这么狼狈,她只能坐在那里跟个小姐一样,喝水都是你妈倒好的。”
“所以我爸妈没同意——他们是想卖我,那会儿都跟人家谈好价钱了,三万五的高价,我就能被带进山里去。”
“你不知道那个机会多难得,我发誓嫁进你们家,以后每年都会孝顺他们,会攒够三万五千块钱给他们才有的那一次机会。”
“但回到家我爸妈就说,人家家里的福气轮不到你,亲儿子都轮不上,更何况是你”
“我拿着刀,谁敢上门我就砍,拼命到处工作,一分钱不敢留,全给爸妈,只为了让她们忍着我在家里。”
“等到她十六岁,我找到你说咱俩去结婚,不要管父母,领了证咱们去外地打工你爸妈说我爸妈肯定会闹过来,会耽误丽丽学习叫咱们再忍忍”
“说丽丽成绩好,老师都说她以后会有出息你不知道我听了这话多心痛。”
“我不喜欢她,不是因为她心里没家人,我是讨厌因为她,让你受的那些委屈。”
“你当初难道就没有出息吗?”
“谁家好手好脚的男人二十七八岁了都没结婚?”
“又有谁家好手好脚的大姑娘,二十七八同样没结婚?”
“我等了你十年你让我心里怎么不恨?”
吕成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