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
县府。
县令许风打包好行囊,回头瞥了眼这熟悉的议政殿,眼角淌下一行热泪。
他正准备转身离开时,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
“怎么?特别想一个人安静地走?”
是卢植。
许风立刻判断出来。
他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卢植,尴尬地耸了耸肩:“不走?留下来让人唾弃?我许风可没你卢子干那么脸皮厚!”
“许兄!”
卢植急忙迎上来:“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妥善安排的,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帮我,权当是帮师弟的忙了。”
卢植、许风曾经都是马融的弟子。
只不过......
弟子也分三六九等。
如今卢植已经是朝廷倚重的北中郎将,而许风只是邺县的县令而已。
“哼!”
许风轻哼一声:“凭你卢子干的本事,又有北军五营精锐在手,何愁灭不了那妖道张角,我留不留下,又有何用?”
许风知道卢植很厉害!
当年,卢植奉命征讨庐江叛军,那时候的他只是个儒将,没人看好他。
可谁能想到,卢植偏偏打出了全垒打的效果,杀得贼寇闻风丧胆,落荒而逃。
也正因有此战绩,刘宏才命卢植为北中郎将,直奔黄巾老巢,与之决战!
黄巾虽然声势浩大,远胜此前任何叛乱。
但经过此战,许风深刻的意识到,黄巾只是个虚壳子,除了兵力多,根本一无是处,否则也不可能被他临时组建的兵马,杀成那副熊样!
自己尚能有如此战绩,何况是他卢植呢!
卢植让他留下,不过是看在同门的份上,想要保住他的前途而已。
“许兄!”
“你别说了。”
许风摆手制止:“我意已决,辞官归隐,从此不问世事,一心向学!”
卢植立刻接过话茬:“我自然明白许兄心志,但我留许兄,也正是为了咱们古文一派的前途,难不成许兄就不愿助我一臂之力?”
虽说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后,大汉的显学就是儒学。
可是......
这不代表文化就统一了,没有争斗了。
实际上,在大汉儒家内部一直存在一个斗争,那就是今文经学与古文经学之争。
今文经学专讲微言大义,即天人感应的唯心论神秘主义;
而古文经学虽然也讲灾异,但比较注重训诂,神秘主义稍微少一点。
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儒学,便是今文经学。
今文经学也是大汉经学的正统!
朝中十之八九的儒士,是今文经学出身。
但也有极少数是古文经学出身,就比如北中郎将卢植!
史书中记载卢植刚毅,与士人的关系不太好,其实多少跟古今文之争有些关系。
事实上!
卢植很孤单!
越是身在高位,就越是孤单!
也正因如此,他想极力保下许风,趁着黄巾这股巨浪,为当朝古文经学的力量,再加一位重磅级人物!
卢植非常确定,他有这个能力!
只是......
许风却没了斗志。
他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子干,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我毅然决然的离开,其实也是为古文经学考虑,如果这件事被扒出来,或许连你也要受影响。”
“我不能这样做!”
“否则,咱们古文经学一脉,就彻底断了传承!”
事实上。
古今文学之争。
从表面上看,是儒家内部文化的斗争。
但实际上,它是大汉内部有限官位的竞争。
如今,今文经学是正统官学,朝廷官员则大部都是今文经学的弟子;
而如果,古文经学是正统官学,那么朝廷官员,必定大部是古文经学的弟子。
归根到底,其实还是利益使然!
也正因为涉及到利益,今文经一派是绝对不会屈服和让步的。
一旦焚烧尸体的事情被扒出来。
许风能不能当官另当别论,但卢植必定会受牵连。
许风看透了这一点。
所以!
他才毅然决然的离开,从此销声匿迹,饮马江湖。
卢植长叹口气:“好吧,既然你决定,那就让我再送你一程!”
说完,卢植拿起许风的背囊,一起走出县府。
哒!哒!哒!
马蹄声声,驶出邺城。
“许兄,如果我没有猜错,如此计谋应该不是出自你手,是那个叫王皓的,对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哦,没什么,只是替你感到不值,明明不是你的错,但你却偏要背负它。”
“可毕竟,是我同意的!”
“许兄,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说吧,我尽量回答。”
“那王皓有何特别之处,值得你如此这般!”
“这......”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
甚至,连许风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
“县尊!县尊!”
突然,车外响起个声音。
许风掀开车帘,举目望去。
只见一道红色的闪电狂飙而来,正冲他不停招手。
是王皓!
许风一眼认出来。
“停车!”
吁~~~
马车停下。
王皓策马赶来,抱拳拱手道:
“县尊,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许风笑了笑:
“许风,汝南人。”
王皓翻身下马,郑重躬身行礼:
“许县在上,且受王皓一拜!”
许风急忙制止:
“王司马,你这是何为?”
王皓起身直言:
“许县,今日我王皓人微言轻,不能承诺您什么!”
“但您的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有朝一日,我王皓飞黄腾达,必百倍偿还!”
许风淡笑:
“王司马!”
“记住,你不欠我什么。”
“好好杀贼,凭你的本事,封侯拜将,绝不是梦!”
说完,许风放下车帘:“走!”
可下一秒。
他再也忍不住了。
两行热泪,不禁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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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里。
邺县之战画上圆满句号。
接下来,讨伐黄巾,发起反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