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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4 (五)
    两个剔透乌黑的瞳仁。

    映着小小的一个她。

    身后所有的星星灯火,都沦为背景陪衬。

    谈樱不自觉屏息,偷偷舔了下唇,磕磕巴巴后退两步,移开目光,手足无措望向别处。

    她的脑袋里升起一个离奇的念头。

    那个念头叫她懊恼,再也哼不出半句话。

    小姑娘半张脸陷在雪白柔软的裘毛里,染着浅浅一层驼红,像盛放在雪中的梅花。

    段修与抑制住嘴角上扬的弧度,手臂搭在凭栏处,往她那移了一步。

    小姑娘害羞不敢说话。

    可小霸王不是个薄脸皮的。

    “这回看到清楚了么,阿樱?”

    也不知哪天起,他也随谈驹白唤她阿樱。

    以前不觉得,可今日这两只从他嘴中说出,谈樱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似的。

    胸腔灼地滚烫。

    藏在衣袖下的两只手紧紧绞着,谈樱垂着小脑袋,就是不理他。

    眼看她的小脸蛋烧得像个小火炉,段修与唇角忍不住再度上扬。

    怕小姑娘恼羞成怒,他点到为止。

    雪渐渐停了。

    远处万家灯火一盏接一盏的熄灭。

    段修与提起搁在一旁的灯笼,眸微垂,找到她的手,轻轻拢在掌心。

    “夜深了,回去吧。”

    谈樱点了下头,落小半步在他侧边。

    阁楼很黑,台阶又长又陡,她仰头悄悄望着他隐在暗处的脸。

    软糯蹦出两个字“世子。”

    “嗯?”他分心瞥来一眼。

    “世子真的和我兄长一般大吗?”

    他笑了声,“怎么了?”

    阁楼空旷,他低沉的声音极有空间感。

    谈樱低头看着脚下台阶,闷声“那为什么比我兄长还坏。”

    “……”

    段修与扬起另一只手敲了下她小脑袋,哭笑不得“我哪里坏了?再说,人坏不坏,和年龄有什么关系。”

    谈樱咬着小嘴唇,不说话。

    她说不出来他哪里坏。

    可就是觉得他哪里坏坏的。

    要不怎么会带她看雪景,又牵她手呢。

    别人家的公子都不会这样,兄长更是个书呆子,除了下棋什么都不爱。

    等临近她住的厢房,段修与松开手,谈樱在离去前,郑重其事道“对!你是小霸王呢,从小就坏!”

    话音落,一溜烟跑了。

    段修与???

    他具体到哪里坏了?

    ……

    因为当面讲了小霸王坏话,怕被报复,谈樱翌日清晨眼神都不敢和他对上,直到回到尚书府,紧提的心才落下来。

    当晚小霸王再度翻墙过来。

    前一日的雪没化,他翻墙时不慎滑了一跤,谈樱恰好在院中,亲眼目睹小霸王四脚朝天,一头扎进下人扫在墙根的雪堆中。

    她忍得好辛苦才没有笑出声音。

    一向英明神武高高在上的小霸王难得窘迫,好几天都不肯再翻那道摔了他的墙一下。

    没几日,宫中传来消息,皇后娘娘要举办生辰宴。

    当今皇后育有二子,大皇子为嫡长,敦厚良善,德才兼备,只是身体不大好,日日与药为伴,六皇子性情疏冷,容貌最为出众,自小聪慧灵敏,极得圣上与皇后宠爱。

    皇后虽不及贵妃荣宠不断,可圣上向来敬重皇后,每年皇后的生辰宴都会大办一番。

    今年生辰宴有些不一样。

    宫中四皇子、五皇子与六皇子年龄相差不大,大梁男子十六女子十四便可婚配,皇子们到了适婚年龄,皇后举办生辰宴也有相看世家小姐的意思。

    可以想见,此番宴会,必将是争奇斗艳,尽态极妍之景。

    当然也有不愿卷入皇家是非,正为如何避免被看中眼愁的绞尽脑汁的。

    进宫赴宴那日,母亲沈氏一早赶来珑香阁,把犹在梦中的谈樱挖起来。

    “阿樱可想嫁人了?”

    “……?”

    谈樱被母亲如此直白一句,唬地呆住。

    “啊?”

    沈氏神态温柔,笑道“今日赴宴,你可知皇后娘娘意欲何为?”

    谈家是名门贵族书香门第,祖上世代为官,她祖父拜官礼部尚书,父亲而立之年就官至礼部侍郎,沈氏虽宠她,可也是按着世家宗妇的标准养她。

    唯一的嫡女性子天真无邪,她平日不得不多多过来敲打。

    谈樱揉着眼,懵懂摇头“娘亲,今日莫非不是娘娘的生日宴?”

    “娘的傻姑娘,若真有如此简单,我何必一大早过来?”

    谈樱继续懵懂,摇头。

    沈氏满目怜爱,揉揉她白嫩小脸,“我家丫头如此貌美,娘真怕你被哪位皇子妃子瞧了去,只是咱们尚书府祖上立有规矩,谈家女绝不能嫁入皇族为妻,远离夺嫡纠纷,是以世代簪缨,屹立不倒。”

    盛京适婚年龄的姑娘就那么些,再拎出才情相貌出众,又出生名门贵胄世家的,一只手都数的出来。谈氏一族又世代为官,朝廷关系弯曲曲折庞杂错乱,简言之,谈家的姑娘那是香饽饽。尤其谈樱的父亲谈绥,乃是圣上跟前的红人。

    “前两日在普陀寺与贵妇娘娘相遇,我方拒了她好意,便是皇后的六皇子,那也是不行。阿樱,你可是自小订了娃娃亲的,这宴会你就权当去玩,不必忧心。”

    谈樱随意点了两下头。

    好一会反应过来。

    震惊慌乱,“娘亲您方才说什么?!”

    沈氏嗔她“惊慌失措像什么样子,你先坐好。”

    “什、什么娃娃亲?”谈樱一时间觉得天都塌了,险些哭出来,“娘,我不许你作数!我才十四,才不要定娃娃亲!”

    许是觉得她这副模样有趣,沈氏还笑出声“若是你这个年纪定亲,当然不叫娃娃亲。阿樱你可比你那几位手帕交幸福多了,当年你还在娘亲的肚子里,为娘都为你找好郎君了。”

    “…………”

    谈樱张着唇,满脸写着震惊!绝望!天塌!

    沈氏仿若没看到,神情怡然贵雅,拍拍她的手“今日好好梳妆打扮,虽不与皇后妃嫔的皇子相看,但娘亲要带你见见那小郎君。”

    “……”

    谈樱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纯属气的。

    一向温柔大方的母亲,在娃娃亲这件事上,态度难得强势。

    上马车赶往宫中时,她还小声抵抗“娘亲,我不要定亲,你不要吓阿樱好不好?”

    小姑娘撒娇又软又甜,发脾气也是软绵绵的,最后沈氏被闹得心都化成一滩水,临进宫时,说道“娘亲知道你幼时怕他,可与儿是个好的,你前几日不还随驹白见过。”

    “……?”

    不是。

    娘亲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是不是漏掉什么关键信息了?

    谈樱脑子未转过弯,巍峨浩然的皇宫已在进前,有宫人前来迎接,沈氏和她分坐了两个不同的步辇。

    谈樱不是第一次来皇宫,自然礼仪得当,宠辱不惊。

    只是此次母亲还带了二房嫡姐谈晚笛过来。

    从前祖母未扶正前,二叔是庶子,后来祖母抚正,二叔也成了嫡子,同是嫡子却还是与父亲有着巨大差别,父亲中举人时,他秀才还未考中。如今父亲官至二品侍郎,二叔受着祖上荫蔽,也不过是个七品文散官。

    宫中宴请自然轮不到二房。

    祖母念着谈晚笛年岁已长,便命母亲带她参宴,说不准就被哪家瞧中。

    谈晚笛相貌不俗,颇有才情,谈家女的身份,择婿门第也不能低。

    大大小小的宴会她参加过不少,进宫却是头一遭。

    怕她紧张,或者无意中唐突了贵人,沈氏专门叮嘱谈樱,她不在时最好与堂姐寸步不离。

    谈樱性格温顺乖巧,自然结交不少手帕交,一见到她,威武将军府的大姑娘如见了宝,撒丫子跑过来抱她。

    “阿樱你可来了,我盼你好久了。”

    见她穿着一袭缥缈如仙的丁香色罗裙,钗饰精细好看,又忍不住滔滔不绝夸了一番。

    谈樱是那种清水芙蓉,雅致灵动的小美人,出场自带仙气,以至于往往第二眼才让人注意到那精致五官。

    按舒旎自小对谈樱的看法,如她这般的小仙女就该在庙里供着,任谁娶回家当了宗妇,哪都是糟蹋了。

    谈樱被她搭起的脸红,揪住她的手,“阿旎,听说湖畔梅花开的好,那湖水还结冰了,我们去看看?”

    “行,我方才过来,看见好几个胆子大的在湖上玩呢。”

    谈樱和舒旎手挽手,不忘叫上谈晚笛。

    这宴会往往有什么才艺比拼,几乎家家贵女都会上前献上一技。谈樱也不例外。

    以往入宫时年龄小,论不上她做这些,如今将要及笄,再推托不免露怯,显得畏缩。

    纵使不想与人争高下,可谈氏一族历来出才女,就说她那位嫁到姑苏的姑姑,当年可是名扬盛京的大才女,写得一手好诗赋。

    谈樱弹了首古琴。

    《广陵散》。

    少女只静静往古琴前一坐,便已惊艳全场。

    那皙白纤细手指在琴弦上拂过,行云流水,淡雅沉静。

    乐曲曲调优美,变化丰富,将为父报仇的故事表现的淋漓尽致。主人公聂政从怨恨到愤慨的情感变化过程,不畏强暴,宁死不屈的复仇意志,刻画的深入人心。

    小小年纪,古琴造诣如此深,连皇后都忍不住夸赞,当场赏了罗缎黄金数甚。

    不出半日,尚书府再惊出才女的名声悄悄传遍整个盛京。

    同谈樱一般大放异彩的,还有岳国公府的长房嫡出二小姐,岳知非。

    一舞艳惊满堂。

    岳国公嫡女岳知非早有盛名在外,传闻岳小姐有沉鱼落雁之貌,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只是大梁贵女多才情美貌之辈,噱头不能让岳国公一府独占,谈尚书府上嫡幺女,威武将军府大小姐,丞相嫡三女,在一场生辰宴后背推崇至盛京贵女的至高点。

    谈樱对那些徒有虚名的东西没什么兴趣。

    她焦虑了一整天,愣是没机会从母亲口中问出那自小跟她定娃娃亲的,姓甚名谁?

    母亲的意思是,她曾随兄长见过那人。

    可兄长人缘好,往来的公子也见过好几个。

    究竟是谁呀?

    宴会间隙,谈樱出去放风,拐了个弯回去的功夫,便碰到一人。

    宴会男女不同席,远远的,她只悄悄看过他一眼。

    少年紫衣华冠,矜贵淡漠,眸光触到她时,似有日光倾覆,瞬间光亮有了温度。

    想到自己有了娃娃亲,距他十步远时,谈樱眼皮子忧郁地耸拉下来。

    莫名有点不开心。

    他大步走来,以为是她看到他不大高兴。

    “你怎么了?”

    谈樱摇摇头,眨了眨眼,“世子怎么也在这里?散宴了吗?”

    “没有,”他很直白,“我见你出来了。”

    “……!”谈樱“哦。”

    “为何见到我就不笑了。”

    少年语气委屈,着实与他相貌不大符合。

    谈樱噎了一下,“世子,我没有。”

    小霸王轻哼“你过来时还是笑着的,抬头看到我就笑容就消失了。”

    “……”

    世子就是世子,真是难伺候。

    谈樱向两边扯嘴角,软软说“你看,我笑了。”

    “没有刚才的好看。”

    “……”

    谈樱决定不跟他继续讨论笑不笑的问题,嗔他一眼,抬脚就要走。

    段修与长腿一迈,挡住去路。

    长廊就这么宽,谈樱往左,他便往右,她往右,他就往左,总之就是不让她走。

    此时廊中没有宫女太监,可保不准会遇到什么人。

    孤单寡女的,看到总之不大好。

    谈樱微微羞恼“世子,你为什么要挡住路?”

    小霸王下巴一昂,语调懒散“我喜欢。”

    “……”

    谈樱此刻实名羡慕可以大刺刺把六皇子打得落花流水的阿旎了。

    她以前怎么就没想过练武呢?

    若是可以,她真想把小霸王摁在地上暴打一通。

    谈樱拧着小眉毛“我若在院中弹琴,嬷嬷和丫鬟都会听到,你总不能躲在树上听吧?我院中那几棵树,叶子都掉光光了。”

    段修与“……”

    翻墙翻久了,小姑娘还真把他当毛贼了。

    小霸王高冷异常“明日来我府上。”

    谈樱“……?”

    “好了,回去吧,你先走。”他客客气气让出道。

    谈樱却不走了“世子,我怎么能去你府上呢?我不会翻墙。”

    段修与气笑了,“那十日前是谁翻墙溜去长安街吃烧鸡的?”

    她瞪大眼,脸红红“你怎么知道我去长安街是为吃烧鸡?世子不要胡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