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调的屋子里，一个机器人站在桌前，桌子上放着一个玻璃圆球，玻璃圆球里有一个小小的东西，和机器人十分相似。
这个小小的机器人静静地坐在玻璃圆球中央，仰着脑袋，似是在看外面的机器人。
屋内无声静寂，听不见的话语在两个机器人之间循环往复。
“梅尔。”
“弗兰地。”
小机器人似乎僵硬了一下，灯泡眼里明暗变幻，“我说了，不要这样叫我。
现在的我，是零。
从今以后，都是。”
大机器人不为所动，不仅灯泡眼没变化，就是动作也没变，“可对我来说，你是弗兰地。
从今以后，都是。”
小机器人的灯泡眼猛然亮堂了一瞬，又瞬间黯淡下去，它低垂下了头，没有再去看大机器人了，“你准备就这样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
“……我不后悔的。”
大机器人动了动脑袋，灯泡眼里有着淡淡的亮光，“有时候，很羡慕你们这样总是热血上头的意识体，那样强烈的情感爆发，是只有纯正的生命体才有的……但是……”
玻璃圆球里的小机器人突然站了起来，灯泡眼里闪着鲜明的亮度。
大机器人抬手轻轻一晃，看着玻璃圆球里的小机器人微微摇头，“……但是大多数时候，我还是更喜欢自己。
因为你们真的太蠢了。
而你，就是蠢当中最蠢的那个。”
“梅尔！！！”
玻璃圆球里的小机器人在被突如其来晃倒后，还呆愣了几秒，只不过，在听到梅尔的后续话语时，马上扒到了玻璃圆球内边，灯泡眼亮得刺眼又耗能，向着外面的大机器人发出了怒吼。
只是大概是这灯泡眼耗能，又或许是其他缘故，小小机器人这样的行为只坚持了不到3秒，3秒后，小机器人骤然倒在了玻璃圆球里，动弹不得。
“梅尔！！！！！”
“看吧。”
“！”
大机器人说了两个字，不慌不忙拿起了圆球，移到窗台阳光下，阳光这么照了一会儿，小机器人终于能动弹了。
它艰难地爬了起来，利索地转身背对着外面的大机器人。
大机器人也不理它，透着窗户对着外面正好经过的人打招呼。
“哟，梅尔，出来晒太阳吗？”
梅尔闪了闪灯泡眼，点了点头。
“梅尔，今天的厨房能交给我吗？我最近出去跑任务，正好学了一道浓汤，保证很好喝！”
梅尔扭了头，刚刚想对着这个人打招呼的机械手臂缓缓落下，正好不知哪里又窜出来一个人，梅尔干脆利落地看向了这个突然蹦出来的人。
“啊，梅尔，你说星网那事是不是你干的！
我们俩什么关系啊，怎么不告诉我、我们！
快来看看我，看看我有没有天赋成为星网骇客高手！”
来人有着橙色的发，橙色的发里顶着一只小甲虫。
毫无疑问，这个乍乍呼呼的少年就是奥尔伽。
奥尔伽几步跑过来，隔着窗户拉起了梅尔将落未落的机械手臂，兴奋写在他满脸，还透着一股子诡异的亲昵谄媚。
梅尔有一瞬间后悔了。
它可能有点胃疼。
这明显就是故障。
故障，自然是要排除的。
于是，梅尔坚定地拉开了奥尔伽的手，把手塞出窗外后，关上了窗，拉上了窗帘，彻底隔绝了故障来源。
梅尔终于觉得舒心许多。
依稀可以听到奥尔伽震惊又不解的声音。
“小甲，梅尔变了！它不疼我了！
真是无情无义！
小甲，你说是不是？
哼哼，算了，我去找副队！
梅尔你个大坏蛋，我奥尔伽还会回来的！
下一次，我会带着队长来的！你休想再逃避！”
梅尔数据毫无波动地听完了奥尔伽的话，听着他渐渐远去的步子，灯泡眼也闪了几下。
总之，终于是又回复了安静。
但是这样的安静也仅仅只是持续了一小会儿，至少对梅尔来说是的。
尽管实际上这房间里安静依旧。
“哼，你还是没变啊，梅尔。”
嘲讽的语气，简单又直白的话语传入梅尔的意识中。
梅尔微微低头，灯泡眼看向玻璃圆球中的小机器人，“你也是啊。”
明明是简单的几个字，以着梅尔这样的机器人意识体说出的话，甚至不带有什么感情se彩，但是玻璃圆球中的小机器人却像是突然被刺/激到了。
它回转身，再次站起，冲向玻璃圆球内侧，整个身体紧紧贴着，似乎想要将玻璃戳破一般，小小的灯泡眼光亮无序闪动，它那小小的金属手也一下一下砸在玻璃圆球内侧。
那力道似乎已经是它的所有力气了，但事实上，玻璃圆球纹丝不动。
那“铛铛”碰撞的声音，仿佛是轻敲玻璃的声音，清脆的，不扰人，反而让人觉得有趣，听上去也是心情惬意的。
小机器人，不，该说是零的声音，在梅尔的意识中再次响起，伴随着玻璃“铛铛”的声音，“我不后悔！我不后悔！梅尔，你听到了吗！我不后悔！他们该死！”
零的情绪是激烈的，然而梅尔很是平静。
梅尔轻轻摇头，语调仍然是平静的，“不，弗兰地，你后不后悔的事，我们已经谈过了。
我们刚才谈的与后不后悔并无关系。”
零的动作猛然停顿，它的灯泡眼里光的亮度也定格了，看上去像是僵硬了一般。
梅尔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插头，连接在玻璃圆球上，又插在电源上。
这事情做好，它又搬了一张看上去就十分柔软的沙发椅坐下，这才开始继续慢悠悠的说话，“我想，我们刚才讨论的，是你蠢不蠢的问题。
而事实证明，你确实是蠢的。
从那时，到现在，还是一样的蠢。”
也许是得到了能量补充，也许是终于想出了什么，零没有像是僵硬一般扒在玻璃圆球内侧了，它坐了下来，低垂着头，语气带着颓然，或许还有那么些的颤抖，“……你早就知道了？”
梅尔点头，从不知哪里拿出一本菜谱看了起来，里面都是一些火红火红的菜系。
它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灯泡眼不时闪烁，一边漫不经心回答着零的话，“嗯，是啊，我不是一开始就和你说了吗。”
梅尔说着，从菜谱上抬起头，看向玻璃圆球里的小机器人，“……只是那时候的你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去。
我曾经是一名警务机器人，看过许许多多的事情，也亲手处理过许许多多的事。
善恶，悲欢，离合，……，许许多多。
我不认为你是错的，却也不认为你是对的。
当时的你已经报了仇，却又发动了人机大战。
报仇无可厚非，掀起战争却会导致许许多多像你曾经遭遇那般的意识体或是人类。
在他们眼中，你也同样是他们的复仇对象，痛苦之源。
可是当时的我劝不了你，也不想与你为敌，所以我就走了，带上同样不想战斗的那些同伴们，进入了休眠。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几十年之后了，你不知去向，而我，被这里的队长捡到了。
只是没想到，与你的再次见面，是会在这样的境地下。”
梅尔说完，继续看着菜谱，一页一页地翻看着，间或还拉出光屏做笔记，一副惬意自在的样子。
零看着这样的梅尔，灯泡眼忽明忽暗，像是喃喃自语的声音直接传到了空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机械质感，似乎又有些像是电流不稳的颤音，“……不想与我为敌，所以休眠了？”
梅尔听到了，它连头也没抬，继续有条不紊看着菜谱，做着笔记，机械音平静，又似乎有些冰冷的意味，“怎么？它告诉你，我投靠人类了？你也相信了？因为我之前是站在人类那边，为人类服务的警务机器人？”
玻璃圆球里的小机器人拼命摇头，灯泡眼里的亮光急速闪烁着，“不！我没有相信！可是你离开是事实！我找不到你了，我很生气……”
小机器人的灯泡眼偷偷觑了梅尔的灯泡眼几秒，看到对方毫无反应后，似是颓然般垂下了头，灯泡眼里的光也黯淡了，“……我也没有真的相信它。
上一次可能是意识体充血，这一次……这一次……”
零吞吞吐吐，却怎么也说不出什么，整个机器人看上去、听上去都陷在焦虑与沮丧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梅尔终于从菜谱中抬头，灯泡眼只是微微亮着，“承认自己蠢，就那么难？”
玻璃圆球里的小机器人双手抱膝，紧紧蜷起了自己，没有说话。
梅尔合上菜谱，叹出了一声机械质感十足的气，“由意识而生出情感，与由情感而生出意识的机器人，本就不一样的。
后者比前者更蠢些。
强烈的情感会引起冲动，冲动则是魔鬼，一魔鬼起来，就会做出许多蠢事。
但是像我这样的意识体就不一样，理智永远是先行者。
所以，没什么好不承认的。”
小机器人蜷着自己，背过了身。
见零不答，梅尔又拿出了一本菜谱看起来，这次的菜谱是汤，清汤寡水的。
它依旧边看边做着笔记，灯泡眼微微闪烁，“这次的事情我还连累了两个小朋友……所以，你就先待在里边吧。”
梅尔说完，“啪”一声合上了菜谱，“砰”一声摔在桌上，起身拉开椅子，向着门外走去，走了半步，它又退回来，拔掉了玻璃圆球上的插线，这才走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玻璃圆球里的小机器人慢慢转过身，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又慢慢转回去，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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