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琴书画的邀请下,彼岸点点头,随即与他们一道前去了水潭中央的凉亭。
而我虽然不知彼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还是跟了上去。
凉亭周围水波泛泛,轰鸣的瀑布在水潭间溅起层层水雾,一道彩虹在阳光的照耀下悬于半山之上。
入座后,琴童为彼岸沏上了一杯茶,颇为恭敬的说道,“姑娘,您方才说能助我们参悟道法至深境,不知是如何指点法?”
彼岸泯了一口茶,说道,“那就得看你所执迷的道,是为何道了。”
听了这话,琴童低头抚了抚身边的古筝,“老夫此生执迷于琴,至今百年之久,然老夫毕生弹了无数琴曲,也自创了无数琴曲,却早已深陷瓶颈。若是能有幸亲奏一曲旷世绝伦的绝响雅作,说不定便可茅塞顿开,明悟琴道之大境界。”
说这些话的时候,琴童的脸上满是遗憾,对于琴道之痴迷,俨然不输于严守柯对棋道之执念。
“看来,现在你距离参悟琴道至深境,只差了一曲佳作,如此倒也简单!”
彼岸随口说着,随后伸出手沾了一下杯中茶,一滴茶水在她弹指间飞掠而出,落入了近前的水潭中。
蓬!
一时间,整个水潭发出一阵嗡鸣,紧接着有大量的水雾从水面纷飞而起。
在彼岸的意志下,这些水雾萦绕于我们前方的半空中,化作了一道白色的水幕,一个个苍劲古老的文字随即在水幕上逐渐浮现。
宫、商、角、徵、羽……
这些文字,其实就是来自古代的音符,又统称为五音十二律。
各个音符在水幕之上排列组合,最终化作了一副浩大的曲谱。
我对音律一窍不通,自然看不懂其中的门道,可琴童朝着曲谱审视了好一会,整个身体却是因为激动而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姑娘,你所谱写的这一曲谱,究竟是……是何来历?”
琴童激动的说着,以至于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起来。
可是,彼岸却卖起了关子,朝着他前方的古筝指了指,“你按照曲谱弹奏一次不就知道了?”
听了这话,琴童愣了会,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当即捧起了古筝正襟危坐。
然而,就在他打算拨动琴弦时,却也突然停了下来。
琴童摇了摇头,“不可,不可!如此旷世之作,又怎可用俗世之琴弹奏?画痴,快把我祖传的焦尾琴拿过来!”
“琴童,注意你说话的语气,不懂礼仪尊卑的,小心我把你的琴砸咯!”
画痴骂咧咧的说着,可还是走了上来,将随身背着的一副由红布包裹着的琴递到了他的手中。
红布剥落,一口尾部被烧成焦黑的古琴随即出现在了我们眼前。
而琴童此时的表情显得格外凝重,阵阵心力从他的身上涌动而出,顺着双手涌入了焦尾琴中。
一时间,琴童和焦尾琴立即形成了某种共鸣,一道道如音律的文字在他周围不断萦绕。
阵阵清风不断朝着琴童吹拂而来,在他的心力加持下,来自风的声音不断地产生各种微妙的变化。
风声当中,时而萧瑟起,时而钟鼓鸣,时而笙笛兴。各种风声交糅一处,让人仿若置身于一场来自上古年代的合奏曲中。
而在百音齐奏间,琴童看向了前方的琴曲,终于拨动了手中的琴。
随着琴音起,整个水潭开始纷飞起大量的水雾,这些水雾在清风中漂泊当空,竟是伴随着音律产生万般变化。
我虽然只是一个来自乡下的土包子,这种隶属于文人雅士的琴筝箫瑟打小就和我无缘,可我还是透过这琴音,听到了琴童所弹奏的东西。
琴童的琴音时而低缓,时而紧促,时而如刀兵相接,时而如万马崩腾,时而如北风萧萧。
周围的水雾快速涌动,竟在水面上演化出一座宏伟宫廷,一柄同样由水雾所化的利刃自长空飞出,刺入了宫廷,刺入了一位端坐王位之上的君王胸膛。
一时间,琴音疾变,一股肃杀之意瞬间侵袭当场。被刺死的君王倒下了王座,整个宫廷也在徐来清风中悄然溃散,重新化作漫天水雾。
阵阵马啸之声响彻而起,一个个手持戈矛身披铁甲身跨高头大马的骑兵从水雾之中冲杀而出,萦绕的水雾也紧接着快速变幻,却是化作了一片古战场。
旌旗猎猎,杀喊震天,无数的铁骑战车奔袭于沙场之中,一个又一个士兵接连倒下,却很快又被后来者取而代之,而后来者最终也奔赴了前者的后尘。
须臾间,整个古战场血流漂杵,尸积如山,凉风萧瑟间,一抹悲凉肃杀之意充斥全场。
好一会,一个孤独的人影从尸体堆中缓缓爬出,他拔出了残缺的剑,却是一步一步朝着前方的水雾之中走去,而水雾之中,此时千军万马严阵以待……
一种戈矛杀伐的战斗之意萦绕我的心头,却也让我身临其境,仿若真的置身于一片古战场之中。我的身体在这一刻止不住一个冷战,这才从这种意境中恢复了过来。
我看向了一旁的琴童,却见他的双手已经离开了琴弦——曲子,结束了。
琴童的身体剧烈颤抖着,他原本如孩童的脸上,一道道深长的皱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蔓延,黑色的发辫也在瞬息间化为苍白,原本就侏儒的身躯更是深深佝偻下来。
仿若瞬眼之间,从童年步入了暮年。
为了弹奏这一琴曲,琴童几乎动用了自己全部的心力,也使得他再也无法维持这副皮囊的年轻模样,回归了他本应该有的样子。
琴童老了,原本的焦尾琴也在他双手离琴的瞬间化为了灰霾。
琴童的琴毁了,可风声依旧,他的手指轻轻触动着空气,各种风声立即化作了各种美妙的乐音,在凉亭之中萦绕不绝。
这一刻,琴童仿佛与琴融为一体,他便是琴,而琴便是他,心念所至间,乐音便紧随而来。
“琴童,恭喜恭喜!你这老小子可终于达到琴人合一的境界了,只可惜再也当不得瓷娃娃,变成了小老头哟!”
“唉,活了百余年不曾窥探得到的琴道之境,却在这位姑娘一曲琴谱中幡然明悟,可悲可叹呐!”
这一刻,画痴和书狂连连朝琴童道起了贺,却也如以往般不忘一顿冷嘲热讽。
对此,琴童无言,在从他身上发出的乐音声中,他缓缓抬起了头,看向了前方那逐渐消失的琴谱,眼神里依旧浮现着那一抹不变的激动之情。
“姑娘……不,大人!您赐予我的这份琴谱,可是传说中的广陵散?”
琴童跌跌撞撞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朝着彼岸弯下了腰身,恭敬而且充满震撼。
广陵散?
听了这三个字,我不觉皱起了眉头。
广陵散历来有古今第一曲之称,唯无数风雅之士倾心向往。
广陵散虽然在当世仍有流传,但多是由后人编纂更改修订而成,真正的乐曲早已随着创曲人的死去而成绝唱。
“琴童,除了广陵散这古今第一绝唱,你觉得还有什么古曲,能让你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突破桎梏,琴人合一呢?”
彼岸云淡风轻的喝着茶,却是一脸不以为意。
琴童的表情显得格外庄重,随后却是突然跪在了彼岸近前。
“琴童先生,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见琴童忽然行如此大礼,我连忙上前想要制止。却被一旁的画痴书狂给拦住了,冲我摇了摇头。
“琴童感谢大人恩赐,让我在有生之年终于能有机会弹此绝唱,终于突破一生之桎梏,得以琴人合一之境!”
琴童郑重说着,而彼岸满意的点点头,似乎很乐意接受他的这一大礼。
“好了,起来吧。我只是今天心情好,顺手点拨下你而已,瞧把你给感动的。”
听了这话,琴童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站起,随后试探性的看了一眼彼岸,又问,“姑娘,小人冒昧一问,广陵散真迹已绝迹千余年,您是如何得此佳作的?”
“哦,这个啊?以前我在阴间的时候,遇到过一个抚琴的鬼,我见他弹琴弹的好,就把他留了下来为我弹琴解闷,直到我实在听腻了才放他去投胎。当时他弹的最多的一首曲子,便是眼前这广陵散。”
彼岸说的不以为意,却是听得我一阵愕然。
这……这个逼着我和她成亲的女魔头,莫不成已经活了一千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