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洛城中心的地面,依然是半沙半壤的土地,城内井田一般的街道,多由车辆和行人走的多了,踩实了路面行成。
为了不使峒流的黄皮肤惹眼,杜莫走在了峒流前面,起到一点遮掩作用,两人步伐快速地穿越人群。
经过一幢米黄色仓房时,许多穿着短袖衫的干瘦黑人,在路边集结,他们看似闲谈,仿佛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又像准备去参加一场教义。
每从一堆比洛城市民中擦肩走过,便会看到四五个穿绿色或黄色迷彩裤子的男子。
个别没有迷彩裤子穿得男子,却穿了一件绿色的迷彩坎肩,套在露着黑瘦胳膊的平民短袖外面,即使天气炎热,但却彰显了一种身份。
因为,他们的肩头都挎了一把阿卡步枪,每张枯槁的乌脸,在刺眼的太阳照射下咧着嘴,露出森白牙齿。
从一张张表情看得出来,他们无所事事,仿佛戏剧里的等待戈多,又如一个个放羊的老汉,抱着长长的赶鞭,缩靠在墙角晒日取暖。
峒流又往杜莫的身后挨近了一些,防止自己惹眼的肤色引来这些持枪者的兴趣。
尽管临近城中心时,峒流已把脸颊、脖颈、手背涂得漆黑,但棱角清晰的五官轮廓,还有健硕高大的体型,终究引来一些发现峒流和杜莫从身边路过的眼睛。
杜莫的肤色与他们一样,可这个肥壮的科多兽身材,使比洛城的原住民觉察得到,峒流和杜莫完全是一对儿外来者,正匆匆忙忙地不知赶往何处。
“嘿嘿,峒流先生,您瞧,这些背枪的家伙,竟然都穿着脱鞋,脏兮兮的脚趾头一翘一翘,真是滑稽得很,咱们这身派头,一定令他们眼睛发红,羡慕不已呢!”
杜莫说的没错,这种物质匮乏的地方,哪怕一套迷彩军装,都得分开了两个人穿。
这里的居民,哪怕光着脚板,只要套了件迷彩色坎肩儿,站在人群中便多出几分优越,与那种穿一身名贵西装,徘徊在富饶大城市的街道上类似。
但杜莫和峒流的出现,无论身体素质、精神风貌、以及这一身很普通的行头,却抢尽了周围人的风头,杜莫很是得意,并陶醉这种优越感。
“你最好别希望他们眼睛发红,如果他们只是看中了你的皮靴而向你打上几枪,你哭都来不及。”
峒流冷冷地提醒杜莫,不要在这是环境和人群中炫耀,更不要露出一张高人一等的市侩嘴脸。
杜莫不再说话,黑脸蛋儿收起了嬉笑,显出无限哀伤,峒流知道他在伪装表情。
在向周围的人发出一种暗示,表白他杜莫虽然吃得营养过剩,穿得也比他们气派,但生活并不开心,以此让那些可能会嫉妒他的人,心理上平衡一些。
虽然跟在杜莫后面,但眼角的余光已经明显察觉出,有几个脸型猥琐的人,开始极力打量着峒流自己,他们干涸灰暗的眸光中,溢荡着无以言表的悸动。
峒流了解这种猥琐且物色的眼神,就像偷猎者看到两只全身都是宝的稀有动物。
“峒流先生,我怎么越走越觉得周围的气氛不对劲儿,您看那几个踩着破脱鞋的背枪者,好像在尾随咱们。”
杜莫说这话时,峒流已经觉察出来,并低声敦促杜莫,再走得快一些,但不要撒开腿跑,那样真会刺激他们射击。
原想找家旅社美美睡上一觉的惬意,此刻烟消云散。
这是峒流和杜莫偷渡进索马里以来,首次入足的城邦,此时峒流才充分感受到,比洛城的境况全然不同于在马达加斯加的滨海城市。
现在看来,杜莫别说期望补给些腊肠,他自己随时都有成为腊肠的可能。
“杜莫,看到前面那辆卡车没?用你背包里的先令,让车主以最快的速度送我们去布阿莱。”
街道前面,一家副食店门口,刚好停了一辆漆皮儿快掉光的小型货卡。
车尾对着店门,一个头顶包着红格子毛巾的瘦黑人,约摸三十多岁,正满头大汗地往店里卸货。
峒流和杜莫跨着大步,急速走到那家店面门口,朝里张望了一下。
这个穿着青色短袖衫在卸货的男子,一眼看出峒流和杜莫不是本地人,警觉又略带店主姿态地放下刚要搬起的一箱货物,向峒流迎了过来。
而屋子里面,一个背着孩子的黑人妇女,忙拽过男人摆在柜台上的步枪,时刻准备着抬起枪头,对准杜莫和峒流。
“你们需要什么?是赶路经过想买点吃的吗?”
男子见峒流和杜莫长得甚是高大强健,但持于本地人的优势,他倒也张扬着勇气,似笑非笑地问到。
“不是,我们想去布阿莱,需要你的卡车送一程。”
杜莫礼帽地说完,回头看了看那几个持枪尾随的黑人男子,脸上泛着些丝乞求。
这个卸货的男子,听到杜莫不是要购买他东西,又拔高脖子朝峒流和杜莫的身后望了望,好像明白点什么,霎时把尖瘦的脸一横,恶狠狠地对杜莫说“滚!”
不用杜莫翻译,峒流都能从这个店主的语气听出,这是在骂喝。
心想杜莫一定未提支付先令的事儿,让店主误认为杜莫是求救的外来人。
杜莫这家伙儿,这会儿还不忘想着少花钱多办事儿,他先前在比洛城东。
被一个兑换欧元的老板讹了一笔,此时还心有余悸,不愿给眼前这个店主看出些什么,免得又要乘人之危,坐地起价再敲峒流一笔运费。
而峒流最担心的是,店主会不会惧怕那几个尾随峒流和杜莫的家伙,不愿意帮助他们两个外来人。
“杜莫!”峒流低声而严厉地催促了一声,杜莫忙满脸堆笑,往店堂里面走了几步,对店主挥挥手,示意他进来说话。
店主那位背孩子的老婆,已经把黑魆魆的步枪口对准了杜莫的胖肚子。
“别,别误会,啊!千万别误会。我有先令,你过来看看,只要肯送我们一程,比你一天不开店做生意赚得还多。”
杜莫提到了先令,那个黑人店主立刻和老婆对视了一下,然后跨步走到杜莫身边,硬板的乌黑脸膛上,似乎有了几分期待的笑意。
杜莫脱掉背包,抱在怀里转过身去,一只胖腿托着包底,一只胳膊伸进包里凭着感觉去摸。
他弓背缩脖,看上去很费劲儿,在夫妻俩涌动的眼光下,杜莫最终掏出一打厚厚的先令。
峒流站在副食店门口的外面,背上负着重重行李,杜莫在里面,和头裹红格子毛巾的店主交谈。
迟迟不能达成协议,听不懂他俩交谈的语言,峒流便回头看那几个尾随他们两的黑人,防止他们忽然扑上来,抢峒流的包裹,甚至扎峒流和杜莫几刀。
一共有五个黑人男子,其余四个都踩着脱鞋,其中一个却穿了磨出洞眼儿的高邦帆布鞋。
当然,这种靴不是他买来穿成这副残破,天知道他在哪捡来或扒来的,即便如此,比起那些踩着脱鞋的同伙要体面得多。
他们见峒流和杜莫驻足在一家副食店儿门口儿,以为峒流和杜莫要采购一大包食物,然后继续往比洛城西赶路。
五个黑瘦的男子,深灰的眸子都闪动着沉默已久的光亮,他们站在远处过往的行人中,不再继续靠近,与峒流暂时保持着一定距离。
这几个家伙,一点也不避讳地与峒流对视,峒流朝他们微微弯了弯嘴角,抱以和善的微笑。
峒流的笑容,包涵了许多,更多是希望他们友好,不要对他和杜莫轻易开枪,同时也暗含了一种告诫,如果非要扼住他们两个不放,等出了比洛城西走进荒郊,峒流就会开枪打你们。
五个持枪的干瘦黑人,并未对峒流回以微笑,他们更专注于峒流身上的衣服,还有脚上蹬的军靴。
峒流后背鼓鼓的行囊,在他们眼里充满诱惑,每个人臆想着包裹里面会有各自期望得到的东西。
杜莫兴冲冲地走出副食店,把手里的背包往汽车后兜上一抡,抬腿迈了上去。
“峒流先生,快上车,他同意了送我们去布阿莱。”
听杜莫对峒流的喊声,便知道他又被店主宰了一把,峒流脱掉背包抡上车兜,跨步坐了上去。
头包红格子毛巾的店主,乐呵呵地从店屋跑出来,他那背孩子的老婆。
也一脸笑意地站到了门口相送,当然,她在送自己的男人,而不是峒流和杜莫。
店主打开车门,左脚一下踩上了车座,他并未急于开车,而是左手扒着车顶。
右手端持着她老婆刚才抱着的阿卡步枪,挺直身子冲远处那几个尾随峒流和杜莫的男子望了望。
从其雄赳赳的胸脯便能看出,这个店主以前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在示意那几个家伙,放弃觊觎的猎物,现在峒流和杜莫这两个外来人,已成了他承接的生意。
“奶奶的,这两口子真黑,非要扒开我的背包看看里面,结果把咱们那几摞先令全抓了出去,才肯同意送咱们一程。还说咱俩被城里的地痞盯上了,不到天黑就会没命,他之所以收咱们这么多先令,也是等回来后打点一下,以免日后结上仇怨。”
杜莫气鼓鼓地说着,满脸的不情愿,峒流知道他的想法。
那五个尾随峒流的黑人男子,若是在荒漠或者草原时敢这么放肆,他只需花费五颗狙击步枪的子弹,便将他们脑壳打碎。
店主虽然这么和杜莫说,但实际上,他只不过想多讹些钱,才不是拿去平息那些屁事儿。
峒流没有再说什么,至少他们自己还有不少欧元,到了布阿莱那种稍大一点的城邦,或许社会秩序会好一些,再兑换一些也就是了。
若为了几欧元开枪杀人,确实没那种必要,比洛城的黑人,也有自己的难处和无耐,毕竟峒流踩了人家的土地。而且,射杀大不过包容。
店主把小型皮卡开得很快,变色的喇叭像泄气的青蛙叫,街道两旁的行人纷纷避让。
足见这家伙在比洛城有点威慑力,等车出了城西,开进荒郊,便如疾驰的小鸟,冲着布阿莱的方向窜飞前进。
杜莫从后兜的货箱上,撕下一张纸片,横挡在额前遮起太阳的照射,四周视野开阔。
放眼望去,依旧是半沙半壤的暗红土地,杜莫望着远处的比洛城,渐渐稀薄在视线上,不免哀声叹了几口气。这家伙期待的一场住宿进餐,完全泡汤了。
“峒流先生,您会不会开车?”杜莫给太阳烤的直皱眉头,咧着嘴巴对峒流说。
“你有想法?”峒流端着望远镜,观察沙粒飞扬的后尘。
“嗯,有。”杜莫斩钉截铁地说,“店主跟他老婆,在刚才的店里对我很无理,还想要我背上的这把狙击步枪,我说算了,你把钱给我,我们去雇佣别的卡车,他才和老婆一脸堆笑地说,得了得了,看你是外来人,照顾你一下吧。”
杜莫有时心眼儿挺小,在他眼里,这些背挎着步枪只具备民兵战斗力的市民,根本就不堪一击,如此对他刁难,自然滋生了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