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对阵之中,渗透潜伏是相当常见的战术。
可偏偏这常见的战术,能够将其应用的出神入化,令人拍案叫绝的部队,却是鲜有。
孔捷更是坚信,兵不厌诈,越是最常见的战术,或许越能让敌人意想不到。
夜幕下,在沈泉、王雷虎、王怀宝的指挥下,战士们继续不间断地向张家庄的日军石井联队发起佯攻。
虽说是佯攻,强有力的炮火轰击下,依旧对日军造成了一定的伤亡。
石井原一对此也不敢大意,两军对阵,对手的想法难以琢磨,谁知道眼下的佯攻,若是稍有差池,会不会直接变成总攻?
再继续发起的进攻中,独立团战士们似乎是随意选择了左翼的进攻点,将日军的注意力吸引了很大一部分过去。
双方这次的交战足足持续了二十多分钟。
为了达到瞒天过海的目的,沈泉甚至下令,让二营的战士们尝试着从左翼朝着日军的阵地拉开散兵线,发起过几次突击。。
有时是借着夜幕与树林的遮掩,突然发起进攻,最近的时候,离了日军的前沿工事不足两百米。
这的确是大大的干扰了石井原一的判断,他甚至有些狐疑,难道自己猜错了?
这并非是八路军的佯攻,八路是想要趁着天亮之前孤注一掷,强行攻下阵地?
而就在双方的交锋中,日军没有察觉之际, 和尚率领一百多号警卫连战士,借助山林的遮掩、夜幕的掩护, 在悄然无息之中, 朝着石井联队阵地右翼三百多米外的杂草地摸去。
一路的行进, 在出发前和尚的再三叮嘱下,战士们保持绝对的安静。
平日里穿的带了钢钉的军靴, 此刻全部换成布鞋,以提防钢钉抓地的时候会发出的摩擦声。
战士们猫着腰,将武器背在身上, 就连腰间的手榴弹也是用携行装具分别装好,之间留有间隙,防止在行进的过程中手榴弹相互碰撞发出声响。
全程没有任何的语言交流,和尚一马当先,身后的战士们按照战斗前的命令部署, 在默契中配合行进。
行进的途中也很有讲究, 在鬼子与战士们交火的时候, 趁着响动向前摸进一阵子, 等到战斗的声响停歇了一些,再停下脚步, 小心避开日军侦察兵的探查。
老鬼子石井原一也比较谨慎, 一直提防着在战斗中有八路军借着黑夜的遮掩摸进。
这是八路军发动夜战的一贯手段。
在无法用炮火直接摧毁帝国部队的防御工事,又不想顶着火力发起冲锋的前提下,八路便会采用这种潜伏摸进,然后迅速与帝国士兵短兵相接,在纠缠中掩护主力部队进攻的战术。
所以在阵地的周边,山林、草地、山涧、土沟, 甚至包括山体的被背侧, 尽管是陡峭的岩壁,人力很难攀岩上来,石井原一都派了警戒部队随时侦察。
夜,八点三十分左右。
冷月高悬,却有薄雾笼罩,月光暗淡,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也只能望见朦胧婆娑的影。
借着主力部队对石井联队发起的不断仰攻,和尚终于率领警卫连战士们一路摸进到石井联队所在前沿工事,右翼三百多米外的杂草地的边缘地带。
这时从日军工事其他方向传来的战斗声逐渐停歇,和尚稍稍抬起右手, 接着缓缓匍匐下去, 在他身后的战士,借着微弱的月色,在较近的距离内望见连长传达的手语命令,也同时伸出右手,战士们依次将和尚的手势命令传达,直至最后一位战士。
有夜风在呼呼的吹着,半人高的杂草,随着夜风的吹拂,轻微的摇晃起来。
带头匍匐下去的和尚正准备向前移动,忽然耳朵微动,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正在由远及近,当即定了定神,停下了身体的动作。
片刻之后,有三五个鬼子出现在前沿阵地的右翼工事上,踩着堆砌的工事掩体,俯视着杂草地的方向。
其中一个端着轻机枪的鬼子突然开了口,说的还是汉语,虽然不太流利。
“八嘎,我的已经发现了你们的,死啦死啦的干活。”
“混蛋,出来!”
另一个鬼子紧跟着大喝,说的依旧是汉语,那端着轻机枪的鬼子开始朝着杂草地区扫射。
随着机枪的突射,子弹在杂草地区域乱窜,被击中的杂草拦腰折断, 破碎的草叶簌簌而下。
当头的和尚听到鬼子骤然喝问,心底猛地一沉,暗道不好:难不成是暴露了?
和尚有些无奈,提前的暴露意味着这次战斗的失败,他可是拍着胸脯在团长面前保证过一定完成任务的。
不到最后一刻, 和尚不愿意放弃,继续死死地趴着,身后分散匍匐的战士们,没有得到和尚的命令,继续坚守行动前的绝对纪律,一个个匍匐在地上,就像是一块块死寂的石头,就连呼吸都逐渐放的平缓,尽量削弱任何一点有可能发出的声响。
鬼子继续端着机枪胡乱扫射的过程中,和尚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一声有些不同的声响。
不是子弹没入泥土的声音,也不是子弹撞击在杂草地的碎石块上的声音,而像是打入血肉的声音。
和尚的心里咯噔了一声,有同志中弹了。
不知道有没有打中要害,又有多少战士被子弹扫中?
周围却依旧是静悄悄的,连最低微的闷哼声和尚都没有听见。
这让和尚在欣慰的同时,死死地攥紧了铁拳,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将那工事上的几个鬼子干掉。
杂草地的边缘处,此刻有三名战士,正一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口鼻,硬生生地让自己的躯体在中弹的瞬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三位战士甚至在庆幸,鬼子用的是机枪扫射,而不是步枪,如果是步枪单发射击的话,子弹打中肉体的声响很容易被鬼子察觉到不同。
出现了弹孔的大腿、胳膊、腹部。
殷红的血正在汩汩地流着。
三名被子弹扫中的战士,用手捂着口鼻,顶过了最初的疼痛之后,继续保持静默,一声不吭,就连身子都没有动弹半下。
不远处的工事上,又传来鬼子毫不加掩饰的咒骂声,只是这一次说的是日语,战士们听不大明白。
一个道:“小谷君,你方才的中国话说的可真不错,装的也很像,如果我是潜伏在草地里的八路,一准儿得跳出来和你拼命了。”
被称作小谷的鬼子,端着轻机枪,又胡乱地朝着杂草地打了几枪,接着收了枪,笑道:“看来这里是没有敌人的,我们继续探查下一地点吧!”
原来方才的一切不过是鬼子的试探,鬼子并不是发现了草地里的警卫连,而是例行侦查罢了。
“不许动,我的已经发现你们了,统统出来!”
砰砰砰——
不远处的枪声响起,夹杂着鬼子有些蹩脚的中国话。
小鬼子的试探转移到了另一个方向。
仍旧死死地匍匐在杂草地中的和尚,这才悄悄地舒了口气。
谷涙≈lt;/span≈gt; 有惊无险。
这片杂草地面积不小,可以近似于一个长方形,和尚带着警卫连战士们匍匐在长方形的一条边,如果想要抵达与之平行的另一条边,还有两百多米距离。
鬼子的侦察兵逐渐走远之后,和尚重新动了起来,在匍匐中缓缓向前推进。
大家不能一起向前推进,那样会造成杂草整体的一片区域的晃动,很容易被前沿工事的其他鬼子察觉。
所以抵达杂草地的边缘之后,队伍分成了三支潜进小组。
例如和尚率领的这一组,和尚是单独向前匍匐前进的,前进了两米之后,和尚停下动作,杂草的晃动也逐渐停歇,身后的第二位战士这才以同样的动作,借着和尚匍匐过的痕迹,继续向前匍匐前进。
整支小组像是一条毛虫,此刻,在这片达草地中共有三条毛虫,隔开一定距离,以局部关节的蠕动缓缓向前推进着。
直到和尚这一组的局部关节,到了第十三位战士的时候,这位战士却始终是一动不动。
等了片刻,见前面的战士依旧没有动作,身后的战士向前匍匐了半米,接近这名战士之后,他用手摸到了这名战士腹部传来的大面积湿润。
伸出手悄悄地探了探这战士的鼻息,却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气息。
这位拥有钢铁般意志的战士,为了避免整支队伍的暴露,硬生生地在这死寂的黑夜中,悄无声息地接受了死亡。
人性面对死亡,总会有避免不了的恐惧。
没有人知道这位战士在牺牲之前到底想了些什么。
又是什么样的勇气与意志力,让他直面这惨淡的人生与淋漓的鲜血。
战争不是豪情,而是大悲壮!
身后的战士迟疑了片刻,接着行动起来,他缓缓爬过再没了声息的战友的身体,在即将离开这位片刻之前还扭头,浅笑朝着自己传达手语的战友时,他的眼眶在情不自禁噙满满了泪水。
身后的战士们,在越发的沉默中,一个接着一个爬过这位已经牺牲的战友的躯体,悲痛、愤怒过后,眸子里闪烁着越发坚定的神采。
……
夜,越发的静了!
八点五十分左右,和尚终于率领三支小组,抵近杂草地的前沿区域。
完成了团长孔捷下达的,在九点之前警卫连于杂草地区域潜伏的命令。
这里离了日军的前沿工事只有三百米左右,战士们一旦发起冲锋,在数十秒内就可以突破鬼子的工事。
腹部流淌的鲜血已经浸透了大地。
胳膊与大腿处的鲜血依旧在悄悄地流淌着。
击中的创伤过大,以至于在没有外力的辅助下,这些伤口很难通过血小板的凝结作用,自动愈合。
其实只需要片刻简简单单的动作。
就可以将这些伤口包扎起来。
可那伤了胳膊,伤了大腿的战士,谁也没有动作。
此刻在他们的眼中,只有完成任务必须的动作,其他的一切多余,可能会导致节外生枝的举动,想都没想。
没有人抱有任何一点侥幸心理。
包括连长魏大勇在内,死死地匍匐着,哪怕是在战斗爆发的前一秒,撑着地面的胳膊麻了,得忍着;长时间纹丝未动的身体僵了,得忍着;行进中被杂草划破了肌肤,割破了脸皮,也得忍着。
一切的忍耐与等待,只为最后的爆发。
时间的玄妙在于你越是痛苦的时候,它就越是漫长。
在一百多号警卫连战士,恍若磐石,纹丝未动的情况下,时间像是被人故意拖慢了脚步,缓缓向前爬动。
继续的流逝中,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后续又有鬼子朝着杂草地开了几枪。
只是鬼子大概没有想到,战士们就潜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杂草地中。
打出的子弹反倒是朝着杂草地的中部与后部区域去的,完美的避开了潜伏在草地前部区域的警卫连战士们。
夜,越发的死寂!
八路军与石井联队的交锋也彻底停歇。
时间又向前流逝了半个时辰,也不见任何动静之后,打着哈欠的石井原一也有理由相信,八路的进攻到此为止了。
天亮之后,援军抵达,这些八路也只能被迫退走。
接近夜里十一点,疲惫的日军留下一些警戒兵力之后,其余的鬼子就着工事,一个个或躺,或卧,在战壕里休憩。
鬼子决计不会想到,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三百米处的杂草草地里,一百多号独立团警卫连战士们,正纹丝不动地匍匐在草地中,一个个的眼睛圆瞪瞪地睁着。
轰隆——
炮弹在日军的前沿工事炸响,彻底打破了这山林间黑夜的死寂,战斗迅速升级,愈演愈烈。
才于疲惫之中进入梦乡的鬼子们,一个个肃然惊醒,慌乱之中匍匐在战壕一侧,提防着八路的进攻。
云彩被夜风吹散,月光稍微皎洁了些。
和尚稍稍动了动僵硬的左臂,露出手腕,看了看手表,正好是十一点整。
炮弹的炸响传递了即将进攻的信号,警卫连战士们的眸子越发明亮起来。
轰隆轰隆轰隆——
炮弹一发接着一发,在愈演愈烈之中,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鬼子的前沿工事,包括二线、三线工事,很快便被炮弹彻底淹没。
独立团突然发起的炮轰强度,是之前没有过的。
这般阵仗将石井原一惊醒,“传令各部,立刻做好决战准备,提防八路军的总攻!”
石井原一的命令下达,鬼子的三线工事上,除了留下一些哨兵之外,其余的鬼子则是躲进了早就挖设好的战壕内加设的猫耳洞工事之中,躲避独立团的炮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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