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路兵马会师顺利。
击溃高国王都最后一层防线的时间比预期还短。沈棠作为国主,别看她自个儿穷得叮当响,但对给自己卖命的臣子相当大方。于是在金钱、名利、大饼以及各种鸡汤宣传下,大军行进速度犹如神助。全军上下都笼罩着一股“慢一步就抢不到军功”的阴霾,每逢这时都想埋怨老娘没多给生两条腿。
直到亢奋情绪被一场大火浇熄。
是的,大火!
高国王都方向升起了火光。
火势冲天,烧红大半个天幕。
沈棠心下一颤:“季寿,尔等随我来!”
两地隔得这么远还能看到火光,不敢想城内大火烧到什么程度。当即,她没丝毫迟疑,喊了几个文心文士先过去救火。其他人照常前行,注意沿途可能存在的埋伏。
乱世打仗毫无礼义廉耻可言。
沈棠也不敢赌这场大火是敌人破罐子破摔,想出来拖延己方进度的毒计,还是敌人用城池当诱饵引诱己方踏入的陷阱,意图来个鱼死网破。电光石火间就想到这些。
她想到了,其他人也如此。
“主上,小心陷阱。”
从理智来看,沈棠应该更加谨慎,适当放慢行军速度,反正救火什么的不是她分内的事,事后还能一纸诏书痛斥高国王庭如何丧尽天良,如何暴虐无道,自己则占据道德制高点抨击鞭尸高国。但,真这么做,她就不是沈幼梨了:“陷阱只能围困弱者。”
一个能困住蚂蚁的陷阱,对猛兽是不起作用的。救火跟攻城在她看来并不冲突。
“其余人照常行军,提高戒备!”
沈棠特地留下公西仇压阵,以防敌人突袭,自己则带着康时等人,用最快速度朝着火光靠近。康时听到命令颇感无奈,倒不是他不想跑这一趟,而是怕己方去得不合时宜。
这场大火也不知烧了多久,要是他们前脚赶到,王都后脚就彻底崩溃,化成一片火海……主上将这口锅甩自己身上了怎么办?
自己腰不好,背不了这么大的锅。
只是,这话不能说出口。
因为他心里清楚主上非得带上他的理由。
文心文士都有自己偏好的拿手言灵,而康时则是他们之中最擅长玩水的,每次打仗都喜欢用【水淹七军】冲击敌阵。其他文士在这方面不精通,没有比康时更合适的人选。
康时一心二用。
一边走神一边用余光探查沿路。
生怕敌人摸清主上的脾性,在路上搞一个大的!敌人影子没瞧见,倒是看到一抹幽绿光芒一闪而逝。他扭头看去,正好捕捉那抹幽绿在即墨秋身上化出大祭司衣袍。
合着这身装扮能跟武铠一样随叫随穿。
不用配合大军的速度,沈棠等人用最短时间赶到城外数里之地。这么远,狼嗥鬼叫仍能顺着风传入众人耳畔,她心情沉重地仰头。
王都上空的空气已经被火舌舔舐得扭曲,灼热气浪夹杂焦臭闯入鼻腔。一看眼前火势,她便知道这场大火是毒计而非陷阱。
“诸位,动手吧!”
能救多少救多少,尽人事,听天命!
说完,率先化出武铠,憋了一口气冲入火海。即墨秋随即跟上,踏上城墙瞬间,脚下以他为中心绽开一圈又一圈玄奥阵法纹路。木杖点上其中一片区域,神力倾泻。
“神赐·寒木春华,开阵!”
瞬息间,王都中心区域有巨物拔地而起。
那是一株树干粗壮到数个大汉都难以合抱的怪异植物,树冠密集,眨眼就延伸出无数树杈。这些树杈一头钻入地面,以大地为滋养,在地下疯狂蔓延穿梭。这些树枝对生命气息尤为敏锐,能第一时间查探地面有无活物。即墨秋布下此阵,一道人影从他身侧掠过。
伴随而来的还有风中的清冽水汽。
“水淹七军!”
水柱化龙,水龙从城外向上腾飞跨过高墙,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冲向大火上空。一道水龙,两道水龙,三道水龙……整整齐齐九道!它们在同一片区域同时解体,化作一场瓢泼大雨,精准落下。尽管水龙体型庞大,水量惊人,但跟这片火海相比不啻于杯水车薪!
康时见状也发愁。他立在刚熄火的残柱之上下定决心,这时候就不计较代价了!冲即墨秋道:“即墨大祭司,支援一点文气。”
即墨秋不做犹豫:“好!”
康时抬手化出两道文气化身。
化身分兵两路,继续用【水淹七军】,将尽可能多文气化成水,本体则发动文士之道。他睁眼道:“天地为局,众生做赌——”
振袖一挥,有了即墨秋文气支持,他也阔绰起来,三十二扇巨型牙牌依次飞向四面八方,连接成圆形将王都火场纳入其中。
随着牙牌依次到位,王都上空悄然浮现类似周天星辰一般的点点光芒。火光在康时眼中不断跳跃,掩盖住他此刻紧张的内心。
这份紧张瞬息就被坚毅取代。
城内庶民便是这盘棋上的筹码。
逢赌必输的他,唯有这时逢赌必赢!
“天地运气,皆在吾手。”一面牙牌翻转,其上纹路呈现浩瀚水波之状,随着他做出弯弓搭箭之状,周遭炙热出现明显的断崖骤降。天地之气如鲸吞海吸一般向他汇聚,目标正是那张飞到阵中的牙牌,“天公,助我!”
话音落,利箭出。
利箭没入牙牌,水波纹晃动。
这一箭似乎撕开了天河通向人间的口子,无数水柱向四面八方喷溅。可这种规模仍不敌大火,顶多化解这片区域窘境。就在康时面色难看的时候,另一道人影姗姗来迟,随着他的抵达,王都上空迅速汇聚雨云。
一时狂风大作,天昏地暗,风雨晦暝。
初时细雨绵绵,尔后大雨滂沱。
有了这场神来之笔的大雨,康时狠狠舒了口气,顾不上自己也被淋成落汤鸡,露出诚挚的笑意,夸赞道:“公义,你来得正好!”
栾信看了一眼威力节节攀升的牙牌水柱。
再看了一眼康季寿的状态。
温吞道:“你要不要收一收?”
康季寿大展神威确实惹眼,这水柱落下都赶上泄洪了,但底下大火被熄灭的同时也被“洪水”包围。所幸水位不高,淹不死人,受灾庶民会被冲到哪里就不是人为能控制了。康时也为这点发愁,然而两害相权取其轻,这点水淹不死人,可火势不扑灭能烧死人。
直到即墨秋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康时看到下方有一根树枝疯狂暴涨,延伸出去的部分动作灵巧地缠上被大水冲走的人。在对方还惊魂未定的时候,将人高高举起。放眼一看,附近还有密密麻麻的树枝往安全区域靠拢。每一根树枝都缠着人,或老人、或孩童、或青壮,他们中大部分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眼底除了惊恐还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这些树枝沿着城墙往外爬。
将人放下后缩了回去,搜索下一个活人。
被救出火场的幸存者怔愣良久,连身上的灼痛也顾不上,与身边的人抱头痛哭。
没想到自己还能逃出生天。
树枝能转移的人有限,更多幸存者不是被大水冲出了火圈,便是意外发现藏身之地火势诡异小了,鼓起勇气逃出生天。少数人庆幸捡回小命,更多人在惨叫哭嚎!因为烧伤,更因为亲人被永远留在这场大火。
再看沈棠这边,她的手段更粗暴。
彻底引动自身气息,用武气强压大火,再一剑劈出一条大道,霸道武气将大火完全隔开。气沉丹田,冲着四处躲藏的人吼道:“所有人,全部顺着这条路逃出去!”
城中民居多为容易生火的木材不说,引火之人还用了猛火油,火势在最短时间成形,多少人连逃都来不及逃。沈棠恨得牙痒!
纵火者,该千刀万剐!
在这种规模的火灾之下,沈棠等人的努力也只是让大火不再扩散,救出还有生命迹象的活人。直到大军主力赶到,全军上下齐心协力,花了两日功夫才将大火堪堪扑灭,可倾注吴贤无数心血的高国王都已经无法挽回,七成地区毁于一旦,入眼皆是破败废墟。
天空仍飘着濛濛细雨。
武卒沉默着从废墟翻出一具具焦黑尸体。
沈棠坐在角落,双目无神看着前方,两只手交叠搭在膝上,连吴贤何时踩着水坑靠近都没发现。良久,她终于有反应,抬起一张乌漆麻黑都掩盖不住憔悴的脸:“昭德兄,你的眼光确实不好!你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我而死。你可知这次死了多少人?”
打仗归打仗,祸及庶民做什么?
这场大火确实硬控她两天,也给逃难的人争取宝贵时间,但是——她沈幼梨想杀的人,有哪个能活着?她要对方三更死,阎王爷敢留人到五更,她连阎王爷也一起斩了!
沈棠眼眶布满了红丝。
道:“昭德兄,先跟你打个招呼——倘若这场大火是你们吴氏哪个人放的,我要他九族上下性命!即便他们降了,我照样要杀!去他祖宗的规矩,我的话就是最大规矩!”
她不会给对方投降归顺的机会!
那人全家上下,连条蚯蚓她都要竖着劈!
吴贤脸色白了一瞬。
王都倾注了多少心血,他最清楚。
看着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化为一片废墟,他心中的悲恸不亚于任何人。听到沈棠满含杀意的告知,吴贤真正明白自己究竟输在哪里。
他唇角噙着苦涩:“留几个人头给我。”
沈棠道:“即便是你儿子?”
吴贤的妻妾基本出身各个大小家族,他跟这些女人生下了四五十号血脉。从血统来说,吴贤宗室跟哪家都沾得上关系。很难说,这场大火的主谋跟吴氏没干系!沈棠心中萌生阴暗念头,怀疑这场大火就是逃出宫的高国新主,也就是吴贤亲儿子授意的……
吴贤冷声道:“那我亲自杀!”
他扪心自问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丧心病狂到用纵火烧城的方式拖延敌人,他做不出也不允许有人这么做。沈棠口中溢出冷嘲,这也是她第一次当着吴贤的面直白表达恶意。
谁也想不到事情发展态势会是那样。
吴贤没能杀他儿子,先看到了儿子头颅。
——
当日,沈棠派公西仇和魏寿二人率四成兵马追击敌人,剩下的人手投入火灾救援。
公西仇下午出发,一个多时辰回来了。
最先发现公西仇回来的人是即墨秋。
沈棠对活人的感知比其他人强,干脆撸起袖子,动手从废墟刨人,即墨秋能当做杏林医士使用,他的神力可以稳住濒死者的心脉,能为伤兵营军医救治争取宝贵时间。
即墨秋刚将手从人胸口拿开,似有感应地抬头看向某方向,眉头微蹙。沈棠将两具尸体扛出来就看到他的神色:“有感应?”
有敌人靠近?
即墨秋摇头:“不是,是阿年回来了。”
沈棠脚步一顿:“这么快?”
一个时辰赶不上对方三日的脚程。
她顾不上身上的脏污,朝着城外赶去。
这么快赶回来,显然不正常。
难不成路上碰到了伏击?
为了减少损失,公西仇不得不率兵回撤?
这不符合公西仇老子天下第一的性格。
在这段不算长的路上,沈棠脑中闪现了数十种猜测,直到出了城墙,她敏锐嗅到空气中浓烈到不正常的血腥味:“公西仇!”
她先看到神色复杂的魏寿,之后才看到情绪不怎么高亢的公西仇。沈棠单刀直入追问:“元元,发生何事?怎么这么快回返?”
魏寿张了张嘴,只余叹息。
他做了个侧身动作,蒲扇大掌一扬,示意后方武卒将东西端上来。随着武卒靠近,那股血腥味更重了。沈棠垂眸看着两名武卒高捧的盒子。根据盒子大小,她大致猜到里面何物。魏寿见沈棠没伸手开盒子,出言提议:“唉,主上,您要不要喊吴昭德过来?”
这下,沈棠确定了盒子之物的主人身份。
吴贤赶来的时候,看到盒子缝隙淌出来的血迹,一颗心脏跳得飞快:“谁的?”
公西仇:“高国新主和……王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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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上个劳动节发了郑乔盒饭,这个劳动节也在发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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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S:连棠妹都说浓郁的血腥气,肯定不止这两份盒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