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谋士这份职业的,有几个脑子慢?
寥嘉电光石火之间就意识到什么,瞳孔出现明显震颤。他强压激动,深呼吸平稳失控狂跳的心脏,期待地问:“主上这么问是不是、是不是因为在哪见过类似的玉佩?”
他紧张看着沈棠的唇。
生怕对方会吐出跟他期待相悖的回答。
沈棠知道此事对寥嘉的重要性,自然不会吊着他胃口,准备痛快将细节都交代了。刚要开口呢,崔麋听到沈棠在外视察归来,准备找她商量事情。左脚迈进来,沈棠右手指着他:“这枚玉佩,我在侯白身上见到过的。”
崔麋还没消化这是什么意思,眼前刮过一道黑影,一张写满复杂情绪的脸在眼前逼近。他猛地向后躲,抬手拒绝寥嘉,开口就是一句:“等等,不是我,你认错人了!”
寥嘉的情绪戛然而止。
他仔细看着崔麋这张脸蛋,试图从他眉眼找到故人的影子。找了好一会儿,总觉得对方五官介于相似和一点儿不像之间,长得人山人海的:“我都还没开口,你怎么知道我要做什么?而且,你怎么肯定我一定认错人了?”
崔麋只愿意回答后一个问题。
“你肯定认错了,因为年岁对不上。”
寥嘉的脑子稍稍降温。
正如崔麋说的,他的年纪跟自己要找的人差了几岁。后者早就过了弱冠之龄,眼前的少年郎看着眉眼还有未经打磨的稚气。但,否定崔麋就是故人之子的猜测,那他身上为何会出现半块玉佩?玉佩真正的主人还在人世吗?
寥嘉还未来得及仔细感受喜悦,线索便指向最坏的结果,大起大落让他心口一闷。他暗咬后槽牙,强忍下那种痉挛错觉:“郎君可否告知,你是如何得到那枚玉佩的?玉佩原主人如今又在何处?此事对寥某至关重要!”
崔麋道:“那日河边沐身,我捡到的。”
西南这块地方一年四季有两百多天不是湿寒就是湿热,再轻薄的夏衫也会让人闷出一身的臭汗,更别说冒着太阳一干几个时辰了。当牛做马的人,一天天有使不完的牛劲以及干不完的杂活,一两天下来肌肤黏糊糊,睡觉也不安稳。因此,沐浴就格外勤快。
临近傍晚,干完活的武胆武者就跟下饺子一样跳水,不管河水溪水还是什么水,洗个痛快再说。崔麋虽是世家公子出身,但他没那么多讲究,也会跟他们一样在外沐浴。
那天洗完澡,他坐在溪边石块上等待吹干,远远看到有东西从上游飘来,卡在石头里面了。他好奇凑上前,拨开溪石却发现是半块玉佩。这块玉佩质地属于精品,但更难得的是它的做工。从造型来看,它应该还有另一半,玉佩缺口做了俏色雕,能通过一定角度旋转嵌合成完整一块。崔麋沿着溪水往上找,没找到人,只能带着半块玉佩回来。
寥嘉问:“玉佩呢?”
崔麋让人去自己房间拿来。
寥嘉呆呆看着两枚能纹丝合缝对上的玉佩,心中纵有无尽痛苦也被他习惯性藏起,判断分析:“这枚玉佩的佩绳颜色还鲜艳,上一次更换应该就在一年内,极有可能是主人沐浴的时候不慎丢失的……人或许还在县内。”
崔麋补充了信息。
“那条溪水是上个月刚清理出来的。为了方便灌溉附近开垦的新田,特地挖的。附近动静大,不允许庶民擅自靠近,那么有可能跑去那里洗澡的就只有那些武者了。你要找的人,或许在他们中间。”这也未必是个好消息。
那些武胆武者都是游侠。
玉佩也有可能是他们“仗义行侠”来的。
寥嘉自然也能想到这一重。
不过,这跟一开始的大海捞针相比已经好太多。寥嘉迫不及待拿着玉佩去找人,崔麋抬手握住他的手臂,二人视线相对。崔麋神色出现短暂错愕,跟着触电般飞速撒开。
“这个时辰,他们应该在洗澡了。”
一个个浑身光溜溜的,看啥都方便。
寥嘉意识到崔麋能力不一般,下意识看向自家主上。沈棠冲他点头:“你去吧。”
潜台词是崔麋这人暂时可信。
寥嘉拱手退下,还没迈出门槛便单手掐诀用上了【追风蹑景】,化作一道缥缈红影眨眼远去。崔麋笑嘻嘻道:“沈姐姐不去看看?”
沈棠翻白眼,对崔麋的提议丝毫不感兴趣:“放眼一片屁股蛋,有什么好看的?”
水边洗澡洗头算是本地一大特色。
洗个澡顺便将衣服也搓一搓,包括但不限于抱腹、犊鼻裈。某天难得温度适宜,沈棠出去逛了一圈,猝不及防看到几十号男人光着上身在水边洗澡,站在浅水的,只是脱了上半身,下边儿还围着遮挡或者穿着犊鼻裈,在比较深的地方只露出脖子以上的……那画面就不多说了。男子如此,一些已婚妇人和上了年纪的女子也会在河边浣衣之后,再下水洗个澡。
类似的画面在西北就很少见。
倒不是民风比这边保守,纯粹是因为西北那块地方冷的时候多,普通人得个风寒都会丢了小命,在家里烧热水洗澡又太过奢侈。在沈棠推行土炕、修建香水行之前,一个月沐浴一次都算爱干净。果然,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沈棠想到什么,笑得不怀好意。
“不过,倒是可以看看尊光的好戏。”
沈棠没在崔麋跟前说破寥嘉的真正马甲。她口中的【尊光】是寥嘉,落在崔麋耳中却成了另一人:“主上猜出玉佩的主人是谁了?”
玉佩主人的身份,崔麋是刚刚才知道的。
他在寥嘉身上看到几幅画面,基本确定对方要找的人是谁。崔麋没说纯粹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能力,也不喜欢掺和别人的因果。即便他不说,寥嘉找到人也是迟早的事情。
沈棠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二人尾随上去。
沈棠想象中的画面就是寥嘉躲在暗中,鬼鬼祟祟找人,气息迟早暴露,大概率还会被洗澡的武者认为是猥琐变态,倘若事态失控,自己再出面将寥嘉捞走。实际上,寥嘉只是很淡定、光明正大走到了水边,弯腰将脱下的木屐整齐放在岸上,自然脱去外衫。
水中汲取凉意洗澡避暑的武者一开始还注意他,见他没什么异常举动,一个个又将视线收回来。洗澡的洗澡,搓衣的搓衣,聊天的聊天……甚至在寥嘉裹着半身下水的时候还跟他闲聊:“这位郎君很脸生啊,也是慕名来的?”
寥嘉将散开的长发簪好:“嗯。”
余光则不经意扫过每个人的腰侧。
扫了十几号人,并未找到他想要的胎记。
直到——
视线中出现一个目标。
腰间有胎记,颜色不是很浓,又被人挡着看不清楚。寥嘉想靠近看个清楚,那人却转过了身,胎记也从视线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肌理轮廓分明的腹部以及纵横交错的陈年旧伤,其中一道最恐怖,几乎从腰腹斜跨到大腿,痕迹也最深。寥嘉抬头去看他的脸。
肉包子:“……”
作为武胆武者,他对气息的感知自然是不弱的。寥嘉看他的十几息,他如芒在背!正要教训一下是谁眼神轻薄自己,却看到不久前才见过的脸。那个五分二厘奸商带过来的红袍簪花文士!跟自己同名同姓同字,让他痛失本名的奸商上峰!不是,这人有病吧?
文心文士居然也习惯野外沐浴吗?
再看对方眼神情绪从审视、思量、恍然再到激动的全过程,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要揭竿造反。好家伙,这个奸商上峰不仅心黑,他还好男风?电光石火之间,他有了主意。
暗中给自己的狗腿子使了眼色。
俩狗腿心神领会,默契沉入水中,作势凫水。暗中下阴手,只要没抓到人和证据,只能乖乖吃暗亏,也算是对他一个教训。这时候寥嘉却掏出一件他非常眼熟的物件,肉包子瞬间怒急:“好啊,原来偷我东西的贼人是你!”
寥嘉想认亲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两股力量从腿部猛地传来,将他往下拽!
其他武者听到动静,也不管发生了啥,只知道寥嘉是偷东西的贼,偷的还是他们工头的!这还得了?不管是半身泡在水里,还是脖子以下都在水里的,一拍水浪就扑来。
寥嘉:“……”
沈棠:“……”
崔麋拍着石头笑得嘴都要歪了。
尽管这幅画面他已经被剧透过了,但再看一遍还是觉得各种震撼!寥嘉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几十号光裸大汉包围,刚被拽下水,他就用了言灵。沈棠敏锐发现身边空气多了水汽,不用扭头也知道寥嘉使了坏招。
他将自己跟崔麋置换了位置。
谁让这小子笑得大声!
沈棠:“……”
尽管呛了两口水,寥嘉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得好。不提这鸡飞狗跳的混乱场面,至少他找到人了。寥嘉慢条斯理将衣衫披上:“刚才那个孩子,便是我要找的人。他的相貌跟她有点儿相似,又有玉佩和腰侧的胎记……”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寥嘉又问:“那位崔家的二郎君,能力有些特殊,不曾认识我却知道我要找人,还差点儿误会是他……或许是未雨绸缪?可惜栾公义不在这,不然还能问问他是什么。”
“你把他得罪了,小心他给你添堵。”
崔氏在戚国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或许是找到故人之子,寥嘉心中郁气散了七分,心境愈发清明:“他能未雨绸缪又如何?他看到的未来,只是未来的一种可能,而吾有毒计三千条,他能防得住几条?”
寥嘉此次就是来戚国搅风搅雨的。
“抓错人了——”
“快住手!”
发现被围攻的人从寥嘉变成了二郎君,肉包子的心都要飞了,脑子里盘悬着“吾命休矣”四个大字。鸡飞狗跳过后,湿漉漉的崔麋被捞上岸。沈棠没有现身,只是传音给崔麋和肉包子,让他们俩跟寥嘉一起来找自己。
肉包子以为大难临头。
“沈县丞……刚才一直都在?”
沈棠道:“我是陪着尊光来寻人的。”
崔麋意识到沈棠口中的“尊光”跟他想的不是一人,视线落向寥嘉:“你也叫尊光?”
沈棠:“也?”
崔麋指着肉包子:“他也叫尊光。”
寥嘉用文气烘干身上水渍。
经过刚才的混乱,认亲环节的催泪环节根本上演不了,寥嘉只想知道一个确切的答案。他问身边的年轻人:“你叫寥谦,寥尊光?这个名字是家中哪个长辈给你取的?”
肉包子抿嘴不说。
寥嘉问了一串问题:“是你父亲,还是你母亲?还是你已经不记得了?你应该有一个阿姊,你的阿姊在哪里?她有无跟你一起?”
真正的寥谦皱眉:“你问这些作甚?”
寥嘉摊开两只手手心,两枚玉佩出现在寥谦眼前。寥谦记忆中,这玉佩只有半块,一块自己的,另外半块自然是寥嘉的。二者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联系:“你,是谁?”
“从你母亲这边论,我是你的舅舅。”
“从你父亲这边论,也是你的叔父!”
“你若是愿意,喊我舅舅就行了。”
寥谦只是退了一步,只觉得荒谬,戒备道:“无凭无证,靠一枚玉佩就想认亲?什么舅舅叔父的,你家的关系可真混乱的……”
他对以前没什么记忆。
只隐约记得小时候过得挺苦,被阿姊牵着手,姐弟俩东躲西藏,饿到什么都能捡来充饥。寥嘉这身装扮和气度,不亚于世家出身的郎君。真有关系,他们姐弟为何遭难?
寥嘉道:“……”
寥谦的评价,他无言以对。
他又问:“你阿姊呢?”
“在家呢。”
“你母亲当年将你阿姊托孤给我,未提你如何。你已长大成人,勉强有自保之力,你要走什么路,我不会擅自干涉。日后有难处,来寻我就行。你阿姊,我要带走。”
寥谦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要带走我阿姊?就问凭什么?”
寥嘉道:“就凭你母亲这封信。”
一封在他身边带了多年的信,也是他一辈子的遗憾。寥嘉一直记挂的故人之子,是寥谦的阿姊,不是寥谦:“她一辈子的遗憾,便是一生志向难以施展,让你父亲耽误一世,害了性命。她错过的,总要让她后人把握住。”
寥谦嘴上说着不在意,内心却迫切希望看一看信里写了什么——他记忆中没有母亲这个概念,有的只是长姐如母的阿姊,但不代表他不想了解那个陌生女人的只言片语。
打开这封信,映入视线的是潦草字迹。
看得出来书写者手腕无力,写得很匆忙。
“她一生志向?”
寥嘉道:“她有入仕搏击之心。”
寥谦将信还给寥嘉:“但是人各有志,且不说你这话真假,即便是真的,我俩的母亲真是她,也不意味着阿姊就要走她想走的路吧?她有入仕野心是她的事,阿姊不是她替身。阿姊拿最顺手的是棒槌,不是剑和笔。”
如今的国主上位的时候,他就想过阿姊修炼的可能,不求多强,只求强身健体,延长寿数。只要有一丝希望也值得尝试,阿姊却道:【你们的世界太复杂了,我不去。武胆武者也好,文心文士也罢,不都是人?普通人也是人!都是人,分什么三六九等。】
【那阿姊只能再陪我三四十年。】
阿姊一棒槌敲他的头。
【不是成为你们这种人,一辈子才算完整圆满。老娘过完自己这辈子都够累了。普通人的贪欲很容易满足,吃饱喝足就行了,但成为你们这种人,得到多少都不会满足,想想都累得慌。天下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文心文士/武胆武者在她眼中都是普通人,没啥高贵的,自然也没必要刻意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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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48小时只睡了四五个小时,我感觉自己都要飞升了。今天送殡,太阳又大又毒,原地中暑……恶心难受,之后的酒席看什么都想吐。
记忆中上次中暑都是上次的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