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谢晓峰远去, 夏祈音忽然伸手抱了慕容小荻一下。
慕容小荻被她唬了一跳“做、做什么?”
“妈妈不在这里,我代妈妈抱抱你,安慰你啊!抱一下而已, 紧张什么。”夏祈音嘟囔了一声,笑道, “小荻哥哥太棒了!这种生而不养的渣男,就活该要落魄。如此,天下人才会明白, 生孩子不是贡献一颗小蝌蚪,就能收取回报的近零成本买卖!”
母亲有再多不是,至少还有十月怀胎生育之恩。父亲若是不养,有何恩情可言?夏祈音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生而不养,却在孩子功成名就后跳出来摘果子的渣爹了!
律法的基石是权利与义务挂钩, 没有尽到应尽的义务,就不该享受对应的权利。
可惜律法都有滞后性, 它从来不是完美的存在。或许还会一度走入某个死角, 被恶人反过来利用。就如谢晓峰和慕容小狄,即便谢晓峰没有养过慕容小荻一日, 若他以大不孝罪去衙门告慕容小荻, 依旧能够告准。
幸而谢晓峰渣归渣, 却也不是粘缠之人。如今将各自的立场说清楚,日后也能少些麻烦。
律法固然不完美, 然你也无法否认律法是人类最后的道德底线,它维护着社会的秩序,是这世上普通人最后的保障。基于律法的重要性,人能做的就是与时俱进,一代一代去修改去完善。
慕容小荻故作不以为然道“那也不能随便抱, 你已经是大姑娘了!”
“小荻哥哥何必这么古板,兄妹之间,安慰的抱抱有什么问题呢!”夏祈音叉腰道,“难道妈妈没抱过你吗?”
慕容小荻……算了,总是她有理!
“好了,还有正事要办呢,莫让外人看了笑话。”南宫灵提醒道。
谢晓峰走了,焦林还在呢!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是因为知道的人足够少。只有知道的人越少,甚至没人知道的事情才是秘密。故此,慕容小荻和南宫灵体贴先走了一步,凉亭中只剩下了夏祈音和焦林。
夏祈音斜斜地靠坐在栏杆上,写意自然。焦林站着,手扶着剑,紧张地想要掩饰自己的紧张。
看着焦林的神态,夏祈音就知道他没有谢晓峰那么打发!
焦林的武功不及谢晓峰十分之一,可谢晓峰对慕容小荻没有“利”的诉求,而焦林对新月也能没有“利”的诉求吗?
谢晓峰尚在壮年,只要他肯回家,即便不重出江湖,也可以当个富贵公子。
焦林就不一样了,他是独行杀手,无家族可归。杀手朝不保夕,赚了钱总会用最快的速度挥霍一空。杀手免不了仇家,焦林仇人无数,而握手的剑却已半残。一个风烛残年,没有积蓄的末路杀手,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都是问题。穷途末路时想到了长大,且前途光明的女儿,会没有所图吗?
诸般心思在心头一闪而过,夏祈音率先开口道“握着这把剑,有安全感吗?”
“我是剑客,剑客不会让剑离开自己的手。”焦林挺直了腰道。
夏祈音摇了摇头“你这样的人,算不得剑客,充其量只是一个用剑的人。且——”
夏祈音忽然笑了“在我面前,你的手握不握剑也没甚区别。我要杀你,你走不到这里。我要对你动手,你就是双手拿着剑,也没有用。”
焦林知道,焦林怎么会不知道呢?他亲眼看到了夏祈音与慕容小荻和谢晓峰的交锋,那是一场他无从插手的较量,也让他明白了那句“七岁时就看不上眼了”的意思。
有些人生来就是站在顶端的,谢晓峰如此,慕容小荻如此,夏祈音更是如此。他们的起点却是焦林这样的落拓杀手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可焦林依旧没有松开那把剑,那是他唯一可以拥有,可以依靠的东西。除了将它握的更紧,焦林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然他的手发力时,似乎抖的更厉害了。
焦林想要掩饰自己的窘迫,可夏祈音又怎么会留意不到,她本就是个善于观察的人。
夏祈音勾了勾唇道“我们还是说说正事吧!你要找新月,诉请是什么?不要和我说什么临老醒悟,想要弥补之类的谎话。你很清楚,现在的新月并不需要你,而你也没有本事弥补,能带给她的只有无尽的麻烦。”
“她是我的女儿!”焦林痛苦道,“我对不起她,只是想要死前看看她。”
“你又不是女人,生孩子要经历十月怀胎,一天没养过的孩子,能有什么感情。你所谓的看一看,若是没有所图,谁会相信?”
“你年轻,没有为人父母,又如何懂得父母对孩子的牵挂?血缘骨肉之情,即便千山阻隔,亦不能断!”
夏祈音“嘁”了一声“我的父母不管多忙,都会抽空陪伴我们兄妹,我爸爸会亲自辅导我做功课,手把手教我武功。我义父,不是我亲生的爹,救了我,不仅供我吃穿。即便是忙着科举时,也不忘管教我。我是不曾为人父母,但我知道真正爱孩子的父母该是什么模样。”
一个男人在他最风光的时候,没有想过女儿;在他喝汤吃肉时,没有念过女儿,却在临老落魄后要找未尽过一日父责的女儿,给予补偿,致以歉意,谁信?
焦林要找新月,绝不是给予,而是索取。年轻时生而不养,年老时无所顾忌的向孩子索取,如他这样的人,夏祈音见得多了。
“你待新月,连我义父待我之万一都没有,说什么感情,也就是谢晓峰这等与你一般生而不养的渣爹能共情。千山阻隔?你若真的挂念新月,这么多年,即便真有千山阻隔,爬也爬到新月面前了,何至于等到她长大了?”
夏祈音轻笑道“当然我很庆幸,你早年没想起过她,她不曾用过一文你赚的脏钱,自也不必担你那一身罪孽。”
焦林痛声道“我身在江湖,仇家无数,若是去见她,我的仇人也会盯上她。”
“那现在呢,你的仇人已经死光了?哦~现在新月长大了,能保护自己,甚至能保护你了。仇家是你招惹的,凭什么要新月你解决?她花过你一文钱,吃过你一口饭吗?要给你解决那些狗屁倒灶的江湖恩怨。”
焦林脚下一颤,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
“这些是新月说的?”
夏祈音摇了摇头“新月知亲生父亲叫焦林,但也就仅此而已。拦下你,是我!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注1】,我岂会允许此事闹到了太子殿下跟前,令其左右两难。”
慕容小荻身在江湖,可以“任性”,但新月不同,她要走的是一条不同于慕容小荻的路。当今以仁孝治天下,大宋的太子妃出身低没关系,却不能“不孝”!
“你这是自作主张!”
“高处不胜寒,我小师兄站在那个位置,想要找到一个志同道合,陪他走这条路的人太难。难得他有一个喜欢的人,我总要成全他,却又不能因此坏了我们的大业。”
“这与我要找女儿有什么关系?与太子又有什么关系?”
“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不是谢晓峰那个糊涂蛋,江湖上的消息颇为灵通。既知上京找新月,想必也知道当初新月是我带去京城的。”夏祈音道,“我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太子殿下与新月志同道合,不日就要定下婚事了。”
太子要娶一个江湖女子并非什么秘密。先帝的章献明肃皇后【注2】就是江湖卖艺女子出身,新月虽出自江湖,但其母杜先生受朝廷封赏,于剿灭倭寇上颇有功绩。有章献明肃皇后的先例在,只要官家不反对,但凡有点脑子的朝臣都不会去多嘴。
“新月要当太子妃了?”
夏祈音没有应他的话,继续道“官家素来疼爱太子,在选妃之事上,太子颇有主动权。然太子妃的爹可以是王侯将相,也可以是贩夫走卒,唯独不该是目无法纪的杀手。”
焦林的面色一白。
“你去汴京,见到了新月,她不认你,是不孝。她若认你,对悉心教导培养女儿的杜先生又何其不公?且那时,所有人都会选择性遗忘她是抗倭英雄杜先生的女儿,只会记得她是杀手焦林的女儿。”
“官家爱护太子如珠如宝,他可以顺太子的心意,让太子娶一个江湖女子,却绝不会同意太子娶一个恶徒的女儿。”夏祈音冷笑道,“你也不要说什么你可以不透露身份的蠢话,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世上从来不缺聪明人。”
“我只是想要见见我的女儿。”焦林喃喃自语道。
“你有两个选择其一,我会将你交给杜先生看管,自此以后,你衣食无忧,你的仇人也不会再找你的麻烦;其二,太子大婚之后,我会送你进京。”
“你是说等太子大婚,我就可以见我女儿?”
“我会通告天下,杀手焦林落网,令苦主到六扇门告诉。待衙门会审定罪,你明正典刑之日,再请太子妃来给你送断头饭。”
焦林不由一场颤,惊恐地看向了夏祈音。
夏祈音道“太子岳父以身试法,太子殿下铁面无私,大义灭亲。太子妃仁孝,对未尽父责的生父,依旧愿意相认,予其身后哀荣。从此天下百姓和江湖人都会知道,律法如天,不可轻犯。宗室皇亲、重臣外戚也会明白,《宋刑统》并非一纸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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