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公子出手甚有章法,  是胸有丘壑之人。且他应该还知晓一些对阵技法，大约读过兵书或打过仗读过兵书。”

    “为什么是读过兵书或打过仗读过兵书，而不是读过兵书或打过仗？”王小石追问道。

    “习武的同时还能学好书画,  可见白公子不仅有天赋还很好学。他很聪明,  聪明人都善于利用自己的优势。他这样的人是不会头脑一热就跑去战场的，哪怕是临时抱佛脚,  也会找两本兵书来看,  了解一下战场上的知识,  有备无患。”

    “二哥，是这样吗？”王小石向白愁飞求证道。

    白愁飞含蓄地点了点头，却没有解释自己属于哪一种。

    幸而王小石也没有追问，而是问道“那你从我身上看出来什么？”

    “你需要看吗？”夏祈音笑道。

    “我为什么不需要看？”王小石道。

    夏祈音一手支着下巴道“你这样的年轻人,  一眼就能看穿，我对你生不出分析的念头。”

    王小石不服气，瞪圆了眼睛“那你且说说看！”

    “初出江湖，尚无阅历，有少年人的天真，是阳光的味道。阳光可以化冰融雪,  但也可能灼伤心思敏感之人。”

    王小石不解。

    夏祈音便解释道“你出身名门,  单纯而不蠢，善良而坚韧,  开朗而温暖。这三种特质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比一个人同时能精通琴棋书画、武功谋略还要难得。心向光明的人会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你,  而身堕地狱的人会疯狂的嫉妒你。”

    “小石头确实是这样的人！”白愁飞点头附和道。

    苏梦枕没有说话,  但观其神态，显然也十分赞同，王小石被他们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知道夏祈音与苏梦枕许久未见,  必然有许多话说，众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白愁飞便主动告辞，带着王小石离开了。

    待两人远去，苏梦枕方带着几分得色道“你最会相人，我这两个义弟如何？”

    “方才我不是说了吗？”

    “没说的呢？”苏梦枕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向后靠了靠，身体放松了不少。

    “王小石，我方才说了，是个简单的一眼能看到底的人。至于白愁飞，他能够得到你和王小石的认可，武功才华想必不差。”夏祈音沉吟道，“然他眉宇间多有阴郁之色，想来是心怀大志，但受制于出身，多有不得志。”

    “受制于出身？”

    夏祈音道“学武之人博众家之长的不在少数，我、宫九、王怜花、原随云皆是如此。可即便博众家之长，定然也会有些特别擅长的部分。如我虽然精通各门各派的武功，但最顺手的还是家学和师门所传。”

    “但白愁飞的武功，我找不到根。这证明他并非名门弟子，且他的师父——如果他有师父的话，武功应是不如他，所以无法在他身上留下痕迹。没有足够好的师承，他只能用各种手段去学其他门派武功，再通过自己的聪明才智取其精华归纳创新后自成一派！”

    “其他各种手段？”苏梦枕挑眉道。

    “江湖上能够博众家之长的人一般分三类第一类是有渠道可以阅览各派武功秘籍，比如我们的白玉京、逍遥派的琅嬛玉/洞，燕子坞覆灭前的还施水阁，不敢说收集了天下武学，但绝对称得上博；第二类有多个师父教导，但高手一般不会愿意与人共享弟子，这种人极少；第三类是偷学或者通过与旁人交手来学习对方的绝技。”

    “第一类，虽说一人不便同时学习多门内功心法，但知道配套的内功心法，即便不学也能更好的理解武功招式。比如我不学少林内功，但我知道少林内功是怎么一回事，才晓得如何用自己的内功心法去施展少林绝学。”

    “第二类，一个人能够拜的师父有限，可以同时拜师多名名师的人极少，这类人的博会有数量限制，但有师父解惑，会比自己看秘籍学的更透彻。”

    “然后就是第三类，偷学或在与旁人的交手中学习他人的武功招式。这一类，无法接触内功心法，只能学招式，如同照猫画虎，很难习得精髓。只能汲取有限的精华部分化为己用，但即便要将这部分化为己用，也需要极高的领悟力和开拓性。”

    白愁飞在江湖上并没有太大名声，这表示他没有大量挑战各派高手，但他也绝不属于第一类和第二类。

    “前两种，我们可以称为学院派，第三种就是自由派。可以走自由派的路子，且走通的无一不是绝顶聪明，我非常佩服这类人。然若能坐在学堂里学的人，又何必藏在窗外偷听？”

    “出身低微”四个字不仅表示获取的资源会少得可怜，就连可选择的出路也会比旁人更窄。走这条路的人大多数是现实所迫，有各种的不得已，走不得第一条和第二条路。他们比名门弟子更善于博众家之长，但没有师承，存在学习不够系统的问题。

    于是，他们也容易被人觉得不够正统，而遭遇排斥。这其中或许还有世家贵族对下层百姓想要跨越阶层的抵触，他们害怕自己被下层百姓取代，害怕竞争后失去既得利益。

    举个简单的例子，白愁飞的武功与赫连春水差不离。赫连春水想要功名利禄，只要他点头，就有人把晋升的通行证送到他面前。然白愁飞却要一个前途，竭尽心力也未必能够谋取到一个机会。

    这不是白愁飞的错，也不是赫连春水的错。人不能选择出身，赫连春水的机会是他的祖辈父辈在战场上拼杀而来。

    夏祈音不觉得赫连春水的机会有什么问题，她在意的是白愁飞这类的人的前路不能被堵死。因为赫连春水们得到父辈余荫，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担起这份余荫。

    赫连春水有本事担起，但也有人担不起，这就需要白愁飞这样的人跨越阶层去取代那些无力承继父辈功德的人，实现朝廷的去芜存菁。唯有如此，朝廷才能欣欣向荣，而不是日渐腐朽，走向崩溃。

    这就是夏祈音要开设神仙小学堂的根本原因，让来自于不同阶层的天才得到足够的资源，打破上层对知识的垄断，门派对武功的垄断。给寒门和底层百姓打开一条上进的通道，跨越阶层，实现相对良性的竞争。

    至于什么公平，人的出生就是世上最大不公平。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只有追求公平的心。

    “我明白了！”

    白愁飞的指法博众家之长，可这种出色并非出自其本意，而是受限于自己能够得到的资源，被迫走出来的路子。

    “白愁飞能够在有限的资源下，走出一条自己的路，一定是个有野心的人。出身低，野心大，但又十分聪慧，这样的人迟早都会出人头地。只不过——”

    “只不过——”苏梦枕看着她。

    “许多人害怕野心，可我一直觉得有野心未必是一件坏事。前提是能力能跟上野心，且有匹配的品行约束这份野心。野心是上进最大的动力，但野心太大，能力跟不上，便容易走岔路。若有对应的品行约束自然无事，可若道德的束缚失效，就不可控了！”

    “你觉得白愁飞可控吗？”

    “那就要看王小石了！”

    “为何是小石头，难道我这个大哥不行吗？”苏梦枕不服气道。

    “我说了，他是极有野心的人，这样的人不会喜欢居于人下。你遇到他时，他一无所有，会满足于你给予的东西，甘愿居你之下。可当他抓住了这个机会，把你给予的彻底变成自己的东西后，就会有新的野心。”

    “那时，你这个大哥就是他想要翻越的山。他越是仰慕你，就会越想超越你，而你越压着他，越容易逆反。如他这样的人，不能用他上面的人来压制，而是要用他下面的人来牵绊。”

    苏梦枕若有所思，片刻道“看来，我这个小池子是留不住这金鳞物了。”

    依着夏祈音之言，白愁飞若留在金风细雨楼必定会以登顶为目的。

    金风细雨楼是苏幕遮所创，老楼主已不管事，楼内兄弟最信服是苏梦枕。即便苏梦枕不恋眷楼主之位，愿意推白愁飞上去。但一朝天子一朝臣，白愁飞要坐稳这个位子必定会有大人事变动。

    彼时，苏梦枕对得住与白愁飞的兄弟情义，又如何对住追随他多年的杨无邪等人？

    若苏梦枕不打算退位，就只能将白愁飞推到更大的舞台，才能全了这份结义之情。君子有成人之美，白愁飞有大志向，苏梦枕这个大哥自然要成全他的大志向。

    官家与太子对招揽民间遗才素来重视，这些年朝廷招入了不少江湖高手。可如白愁飞这等出身，想要将名字报到天子面前何其艰难，若能得到金风细雨楼的举荐就不一样了。

    金风细雨楼与朝廷关系良好，苏梦枕在诸葛神侯甚至太子面前都说得上话。他因身体缘故，不可能入朝为官，苏轼和苏辙走的是文官的路子，不需要金风细雨楼的助力。若能举荐白愁飞入朝，于双方乃是双赢之事。

    “小师兄善用人，但若是个性太过尖锐，容易伤己伤人。此事不必太急，你要去白玉京不妨将人带上，养病之余琢磨着如何这块璞玉要打磨一番。至少要养一养气度，磨一磨棱角才行。”

    夏祈音道“你也不要舍不得，正所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些人不挨太近，反能够情谊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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