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韶坐在海伦身边,只觉得浑身轻松。就陈韶看过的那极为有限的几本恋爱小说,本以为要做些什么才能让自己开心。不成想只是坐着,什么都不做,就已经非常开心。
说是开心也不完全正确,主要是放松,真正的放松。在这样的对比下,陈韶才发现自己以前的生活永远是紧绷的,以至于陈韶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始终奔跑在一条细细的绳索上。
正因为不知道,那时候的陈韶甚至觉得自己所处的空间还挺大,大到在感觉疲惫的时候还能躺下来酣然入梦。
这时候海伦递给陈韶一块糖果,陈韶接过来的时候碰到海伦的手指,登时就觉得更舒服了。海伦明显感受到了陈韶的情绪,当陈韶放下手的时候,她轻轻的把手盖在陈韶手背上,两人对视了一眼,海伦脸上微微发红,两腮呈现出美丽的粉色。
就在此时,有位俄国贵族青年问道:“阁下,报纸上说德国要召开会议,商议摩洛哥危机。您认为局面会怎么变化呢?”
“摩洛哥危机?”陈韶重复了一遍,才在脑海里调出这个名词的含义。
大周使团对此事很在意,鸿胪寺的那帮家伙却不肯说出他们的判断。而且陈韶此时根本不想考虑这个问题,在这种时候不该放松的享受安宁么?为啥要说这些煞风景的问题?
然而俄国贵族青年们很认真的盯着陈韶看,陈韶只能坐直,打起精神来。好在陈韶很关注此事,便是不花费心思,也指出问题来,“到现在为止,德国已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可以说占了大优势。”
俄国贵族青年们连连点头,“逼的法国罢免一位外长,德国已经压倒了法国。”
见俄国贵族一脸憧憬,陈韶突然想起件事,“俄国是觉得德国更亲近,还是法国更亲近?”
听了这个问题,俄国贵族青年们有些迟疑。陈韶看他们欲言又止的样子,觉得这帮人是想表达他们亲德。
不过就陈韶的感受,很多人说法国高卢鸡们傲慢,和德国的傲慢一比,法国人的傲慢也未必真的如普遍的看法那样。
因为法国人祖上可是真阔过。
英国乳法的段子里,拯救法国的天命之主,必然是女人、矮子、外国人。
女人指的是圣女贞德。英法百年战争中,贞德力挽狂澜,为法国赢得胜利起到重大作用。
抛开贞德女性身份。法国诺曼底公爵族完成了‘威廉征服’,之后英法为了争夺威廉在法国的领地,开始了百年战争。
最终,法国赢了。圣女贞德虽然有很大帮助,最终打赢战争的还是法国那票人。
矮子指的是太阳王路易十四。路易十四在红衣主教黎塞留以及重臣马扎然的辅佐下建立起欧洲几乎独一无二的中央集权国家。
路易十四的时代,法国发动了三次重大的战争:遗产战争、法荷战争和大同盟战争,和两次小规模的冲突。后两场大战对上荷-英-奥的三强联盟,大同盟战争因双方厌战而和解,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最后由法国王孙继承王位,
虽然频繁的战争大大消耗掉法国的实力,使得路易十四超高人气在晚年消耗殆尽。但是法国从1680年开始成为西欧霸主,真的是拳打圣神罗马帝国与西班牙,脚踩德意志地区和意大利地区。
至于‘外国人’拿破仑一世,更是无需赘言。虽然这位法国皇帝在整个欧洲的围攻下失败了,那些曾经被拿破仑横扫过的国家中,近百年后海存在无数拿破仑的拥趸。
陈韶觉得法国光荣的顶峰无疑是大**时代。无数新星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在**的野火中站起了法兰西第一共和国。自由平等博爱的呐喊,现代民族国家的理念,深刻影响并且重铸了欧洲的思想世界。
说法国人傲慢,当法国人面对继承的如此历史,他们怎么可能不骄傲。
与法国人相比,德国人就没什么可以吹嘘的历史。德国人的骄傲来源乃是他们过去几十年的历史。那是把奥地利撵出德意志同盟,击败法国,这些单纯靠实力获得的胜利所带来的光荣。
所以德国的傲慢很容易令人不快。那是一种饱含着威胁的傲慢,基于当下实力地位的傲慢。
在拿破仑时代被拿破仑暴打过,一度丢失了莫斯科,与法国也算是有深仇大恨的俄国。天然就该亲近有浓厚血缘关系的德国。可俄国还是觉得德国不是那么亲近。
“看来诸位并不亲近德国么。”陈韶笑道。
俄国贵族青年们明显不理解陈韶的想法,他们追问道:“阁下认为接下来的局面会如何发展呢?”
被这么追问,陈韶其实也说不出什么系统的内容来。不过陈韶又想起件事,这一小段时间调查后发现的事情。
各种上层比较泛泛的说法里面,法国向俄国提供了大量贷款,帮主俄国工业实力快速发展。陈韶在莫斯科参观过的那些工厂里面,机械设备中竟然四成都是德国货。
两成多是英国设备,一成多点是大周的产品。陈韶并不知道英国工业水平到底如何,姑且认为和大周有相同水平。那么英国设备与大周设备无疑都是两国淘汰的二手货,廉价卖给俄国。
法国设备的比例之低,非得陈韶参观了比较成规模的莫斯科工厂,才从里面见到一点点。真的是一点点,其比例大大低于大周生产的设备。
也就是说,法国提供的是俄国工业发展的动力,从金融上自然赚到许多。却没能在俄国工业发展中分到制造业的一杯羹。
这局面十分的不正常。带着这样的感受,陈韶说出了自己的直觉,“我很想说,德国赢了前半部分,后面自然是要赢。但是,我反倒是认为,德国后半段可不乐观。这并非是我看不起德国,而是德国的行为,就是让我感觉,大家都不喜欢德国。”
看得出,俄国贵族青年们还是不太明白陈韶的思路。但是在不喜欢德国这点上,俄国贵族青年们貌似是很一致。所以两边起码有了一个共识。
于是话题又转回到之前的轻松内容。看得出,俄国青年们对温暖的印度洋很有好感,对浩瀚又温暖的太平洋则充满了一种朦胧又期待的憧憬。
这时候姑娘们终于能插话进来,说着说着就有人问海伦,“你觉得你会喜欢温暖的中国么?”
海伦有些羞涩的低下头,很快又抬起头。她答道:“我当然会喜欢温暖的地方。”
一时间,就有人开始起哄。欢声笑语的法语声中,陈韶不自觉的憧憬起建一所自己的房子,和海伦一起在生活的未来。
虽然只有下午四点,天色就很黯淡了。陈韶就和其他青年一起告辞,主人家派了马车送年轻人回家。
等海伦在自家门口下了车,陈韶也下了车。两人面对面站在一起,陈韶情不自禁的说道:“请务必和我一起到中国去。哪怕只是去旅行也好。”
海伦盯着陈韶的脸,在不到五点的暮光中,陈韶看到海伦的脸上都是欢喜。随即听海伦说道:“你喜欢和我在一起么?”
心中的话脱口而出,“是的。非常喜欢。”
“我也是。”海伦答道。
陈韶情不自禁的把海伦抱在怀里。说起来认识了也有快一周,这是陈韶第一次这么亲近的接触。就感觉怀里的人如同一支羽毛,轻盈又温暖。
放开手臂,陈韶开始担心自己的行动吓到姑娘。果然,海伦转头就走。快步登上了她家门前的阶梯跑到了门口。
就在陈韶心中惶恐之际,却见海伦转过身,向陈韶挥手道别。这才开了屋门走进家里。
一时间,惶恐消失了。陈韶只觉得无比开心。
回到马车那边,陈韶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而车子的方向又是和自己回驻地相反,陈韶就让车子回去,自己步行回驻地。
心中欢乐,脚下有风。陈韶很想在莫斯科街头蹦蹦跳跳的走。
就这么走了一段,天色已经黑了。就在最后的暮光彻底消失前,陈韶看到街上出现了一群黑压压的人。其中几人举着火把,照亮了其中十几个人。
为首的那位竟然海伦的父亲,乌里扬诺夫上校。陈韶停下脚步,不知道是不是该等一会上前问候。
此时定睛再看,陈韶心中一凛。黑压压的人排成两排,只是看着模样,陈韶就直觉的回想起‘走通道’。
在大周,陈韶听说过走通道。在朝鲜,陈韶不仅亲眼见过走通道,还亲自制定了什么人必须得‘走通道’。
就在此时,上校怒吼起来。他说的是俄语,陈韶听不明白。但是火光下,上校仿佛是愤怒的野兽,火光映衬中,他那大胡子,扭曲的面容,挥舞的手臂,仿佛是地狱中的恶魔般狰狞。
很快,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的家伙脚步蹒跚的向列成两队的人中间走。随即,噼噼啪啪的殴打声响起。受刑的那人悲惨的喊叫着俄语,陈韶听明白了,是‘慈悲’。受刑人正在恳请得到宽恕与施暴者的宽容。
又经过半分钟,乌里扬诺夫上校冲上去,从黑暗中揪出一人,上去就两个耳光,同时大声怒吼着。大概是这人没有用力殴打受刑人吧。
之后,被打的这人被推回行列里,随着重响,受刑人发出了惨叫。
陈韶只觉得背脊发凉,赶紧绕路快步离开。虽然殴打声很快就听不到,陈韶却觉得自己有点冬天跳进游泳池冬泳的感觉。寒意从头到脚浸透全身,身上仿佛如针扎般的难受。
自己竟然干过这样的事情,陈韶第一次忍不住质疑起自己的军人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