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意志帝国巴伐利亚王国驻匈牙利大使回到大使馆，拿起鹅毛笔，又放下。放下之后又拿起来，之后举棋不定下不下去，再次放下笔。

    如此好几次。巴伐利亚王国大使终于开始刷刷点点写起来。

    之前的考虑的过程中，大使放弃了评价分析的打算。单纯以描述为目的。

    陈韶给大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光是回忆并书写回忆，就已经让思路充分运转起来。

    会谈中，陈韶率直的表示。如果有国家肯加入反英联盟，大周当然欢迎。如果这些国家没有加入，也不是不可以。大周其实很希望和英国单挑。

    如果欧洲一些国家加入英国的阵营，跟着英国人与大周一起作战。陈韶都表示完全能理解并且接受。因为出现明确的敌人，也未必不是好事。

    陈韶不希望看到的是，一些国家表面亲近大周，利用大周与英国的矛盾向英国疯狂勒索。勒索达成后，转而投奔了英国的阵营。

    ……

    巴伐利亚王国并不想投入战争，大使才特意求见‘蒙古将军’陈韶。现在陈韶的描述更让巴伐利亚大使确定战争不可避免，尤其是陈韶的合理质疑，让巴伐利亚大使想到了非常糟糕的可能。

    以德国皇帝威廉二世的特性，他保不准真会搞出敲诈完英国后，转投英国阵营的事情。

    写完报告，大使命人连夜上了火车，携带信件返回巴伐利亚。

    陈韶这边也不轻松。团长听说陈韶见了巴伐利亚大使，就询问陈韶说了什么。陈韶毫无隐瞒的把会谈内容讲给林凤团长。

    林凤只觉得心中堵的慌。陈韶的话倒是没错，但是这么率直的态度在鸿胪寺外交官看来，着实没意义。在外交场合，根本不用这么讲。

    最后林凤问道：“陈少将，你这么做，未免小看了巴伐利亚大使。”

    “不。我不小看任何人。我这么讲，只是因为我担心其他描述会引发误解。”

    “你这描述就不会引发误解？”林凤忍不住苦笑。

    陈韶并不认同林凤的态度，“如果不是故意曲解，应该不会有误解。如果是故意曲解，说什么都会被曲解。”

    谈到这里，林凤也不再和陈韶讨论这些事。此次代表团里有陈韶，林凤就明白圣上李长远的战争决定不可动摇。战争就是大周拼死拼活积攒起实力，之后把这些宝贵的战力投放出去，和英国硬碰硬。

    林凤很清楚，英国人可不会被动挨打，而是尽可能的通过各种外交动作应对。

    英国的外交努力在李长远陛下眼中就是瞎折腾，浪费英国国力。甚至是把英国的胆怯暴露在欧美各国眼中。

    鸿胪寺承认这种观点有一定道理。不过鸿胪寺还是认为，既然如此，大周多采用一些外交手段，很可能就赢得更多支持。

    简单生硬的敌我划分，追求的竟然是最低的‘明确敌我’，鸿胪寺感觉这样的态度过于生硬低效，同时感觉鸿胪寺被轻视了。

    第二天，大周使团见到了匈牙利首相。首相也不寒暄，等众人落座后直接问道：“贵国与英国的战争，会引发俄军南下么？”

    林凤团长觉得这就是李长远陛下简单外交必然引发的问题。大周只是考虑挑动世界变局，却没办法给各国描述出一个切实可行的远景。

    以鸿胪寺的看法，基于某种含糊立场的远景才有助于描绘出其他国家期待看到的未来。

    然而事情已经如此，林凤只能尽力随机应变，“首相阁下为什么会担心俄国南下？”

    “摩洛哥会议上，只有奥地利支持德国立场。其他国家基于各自的恶意，让德国受尽了羞辱。一旦大周与英国开战，德国就会进攻法国。德国与法国开战，俄国就会夹击德国。奥地利是德国的盟友，一定会参战。那时候俄国的一支主力部队会南下。阁下不会连这些都没考虑过吧？”

    陈韶听着翻译一句一句的把匈牙利首相的话转为汉语，还用小本本把重点记录下来。

    在整篇内容里，匈牙利首相竟然说的都是奥地利，而不是奥匈帝国。趁着停顿的时候，陈韶低声询问翻译，“这位首相说的是奥地利，而不是奥匈帝国。我是不是可以把这个理解为，匈牙利首相不认为匈牙利要参战？”

    翻译苦笑一下，有些龇牙咧嘴的意思。

    陈韶看明白了这‘暗示’，继续在小本本上勾了几笔。从逻辑上，匈牙利首相的看法意外的正经。也明确无误的把当下欧洲的矛盾冲突以及同盟协约的阵营讲了出来。

    现在欧洲已经呈现三国协约与三国同盟的大概局面。英法俄三国通过殖民地与势力范围的协调，以及法俄的金融合作，形成了三国协约的样态。

    俄国在面对大周的时候或许不考虑为了英法而与大周交战。但是面对欧洲的德奥意三国同盟，俄国可就不会那么客气。一旦德国进攻法国，俄国很可能就出手了。

    匈牙利首相这番话明显没有让匈牙利王国全力投入这场战争的打算。甚至可以感受到匈牙利彻底摆脱哈布斯堡控制，彻底独立的味道。

    林凤心中有喜有忧。喜的是，以奥匈帝国这尿性，即便奥匈帝国加入对大周作战，大周也不用担心奥匈帝国这近乎分裂的弱鸡能有什么作为。

    忧的是，鸿胪寺这边的期待是大周对英国动手后，德国就趁着英国大舰队前往印度洋的时候对法国开战。那样就可以让英国头尾难顾。如果奥匈这么费拉不堪，拥有这样盟友的德国，很大概率不可能果断对法国开战。

    林凤团长压制了心情，答道：“我认为俄国不会进攻匈牙利。理由很简单。以贵国对俄国的了解，维也纳和君士坦丁堡相比，俄国梦寐以求的是那一座城市？如果英国打败我们大周，英国舰队第一时间是继续进攻大周本土，还是立刻回去防御君士坦丁堡？”

    陈韶听得心中大赞。自己就做不到如此清晰的描述局面，并且给出一个能让匈牙利人能够接受的解释。

    的确。匈牙利人这么复杂的战略考虑或许在第三层，或者是第二层。林凤团长的复杂战略却在第四第五层。

    打败德国只是一时的胜利。如果能够趁着混乱动荡的局面夺取君士坦丁堡，对俄国可是千秋万代的大事。

    自打基辅大公娶了东罗马帝国的末代公主后，俄国的法统就不是金帐汗国，而是君士坦丁堡的双头鹰。

    只拥有双头鹰标志，什么都算不上。把双头鹰旗插上君士坦丁堡城头，才能证明俄国的法统变成了真正的现实。若是能做到，俄国甚至可以骄傲的对奥地利说一句，“我才是罗马正统，奥地利的日耳曼蛮子，滚一边去。”

    不仅陈韶被林凤的描述打动了，匈牙利首相也明显被说动了。作为和俄国接壤数百年的国家，匈牙利非常清楚俄国心心念念的诸多扩张目标中，哪一个才是最重要的。

    之后的交谈就显得平和许多。匈牙利首相谈起了大周与匈牙利的‘传统友谊’。那些话听得陈韶都有些尴尬起来。

    在陈韶的历史知识中，欧洲人认为匈牙利人的祖先是西迁的匈奴残部后裔。虽然太史公在《史记》中写，匈奴也是炎黄苗裔。不过到了汉代，双方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如果匈牙利人真的认为匈奴人是他们的祖先，那就应该考虑被大汉撵出故乡，逃到万里之外匈牙利平原的怨恨。

    但林凤团长作为鸿胪寺高级官员，仿佛不知道这些历史故事一般。用民族亲兄弟一样的善意回应着匈牙利首相的表态。

    陈韶甚至生出种幻想。要是条件允许的话，林凤团长会不会立刻和匈牙利首相拥抱在一起，互称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会面最终以非常友好的气氛结束。之后大周使团就开始在匈牙利参观，陈韶等军人在匈牙利军官的带领下，参观了布达佩斯本地的兵工厂。

    光是看厂房，匈牙利的兵工厂就比俄国的要好看。当然，陈韶经历过圣彼得堡的寒冷侵袭后，觉得气温比温和的地区，就是容易搞工业。

    俄国兵工厂里面必须考虑全面保暖。不然的话，零下的温度中会影响武器装配车间工人的生产。在匈牙利兵工厂里，几个火炉就解决了步枪装备车间工人的取暖问题。

    至于武器本身，陈韶到不觉得匈牙利就比俄国更先进。

    参观完了步枪生产，引领参观的军官说道：“接下来请诸位和我一起去参观我们的青铜炮生产厂。”

    翻译转述了这话，陈韶觉得自己是不是搞错了什么。而徐中将已经先问道：“青铜炮？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陈韶也觉得是不是弄错了什么。现在是1905年，可不是1805年。1805年，拿破仑一世的青铜炮在欧洲大杀四方，打的欧洲联军丢盔弃甲。那时候的辉煌胜利距今已经100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