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傅辛的惊恐中,凤烟烟不知想到了什么,慢吞吞放下手中的剑,红唇一扬,唇角弯起诡异的弧度,
你说的对,杀人,委实太过容易。
傅辛还未能理解她话中深意,只觉得脚上一痛。
是凤烟烟断他脚上筋脉。
我应该留着你们,若是让你们轻易死了,如何能平我多年心中不忿。
傅辛想到往后将要永远遭受无休无止的折磨,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突然往凤烟烟的剑上撞去。
大巫祝刚醒就看到殿中的状况。
傅辛的脖子撞在剑刃上,几乎切断了半个脖子。
凤烟烟看着剑身上淌过的血。
一声苟且畏畏缩缩的人,到了最后居然生出勇气来。
可是,她却并未有解脱之感。
大巫祝吓得回过神后,立即求饶,别,别杀我!
凤烟烟的思绪被他拽回来,目光幽幽看过来,剑端直指他的方向,先前喊着要杀我的人,难道不是你么?
哦,谁让她还记得他躲在凤敏身后朝她叫嚣的模样呢!
大巫祝跪在地上,朝着她连连磕头,年迈的身体佝偻在地上,不堪入目,是我错了,放了我吧,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再也不敢了。反正我也活不久了,即便你不杀我,我也活不久了!求求你,别杀我,让我再
后面的话再说不出来。
凤烟烟握着剑,长剑拖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声音。
剑光是冷色,转腕一闪,瞬间逼近大巫祝的脖颈。
冰冷的剑正抵着流淌的血脉。
大巫祝被剑冻得全身发冷,四肢僵住,连求饶都不敢。
凤烟烟冷眼瞧着,你明知傅辛和凤敏是杀害我娘亲的凶手,却还要拥立他为王。为的,不就是为了权势。反正我手上已经沾了许多些,杀得人再多,我也不怕。
大巫祝猛地出声,你别杀我!我还有用的!
凤烟烟不出声,只看着他。
我可以证明你的身份!大巫祝拍着胸脯保证,手指指向殿外,我可以向他们证明,是傅辛和凤敏谋害先王。你是先王的女儿,理应继承南原国,明日起你就是南原新的王。相信我,我能为你做事,你是需要我的!
凤烟烟唇角勾起弧度。
就在大巫祝心生希冀,以为终于应得希望时,听到她说出的话是,不——我不需要。
说着,她立即扬起手中的长剑。
大巫祝瞳孔放到最大,后面的话还未能再说出,头颅已经咕噜噜地滚到了殿上。
血迹也跟着蜿蜒蔓延。
有句话,大巫祝说错了。
我的身份,无需任何人确认。
天色的昏暗和地上的火焰混成一片,渐渐的,整个暗夜都像被火光点亮了。
一夜过去,一切归于平静。
自此后,南原国再次恢复了凤氏主尊。
不过,后来人们提及这位新上位的王,均是谈之色变。
据说,当天这位新王在神祀广场上几乎血洗了南原王族。
宇文辉再见到凤烟烟是在半个月后。
虽然伤还未能好全,但下床活动不成问题。
他从养伤的客栈被带到了神祀广场。
广场上立着的人,乌压压的一片。
他们哀呼,哭泣,纷纷都是在求饶。
其中还有尚未成年的稚子。
而站在他们身后的是准备好的刽子手。
宇文辉看到这一幕,拧紧了眉心,心中冒出不好的预感,你是要
凤烟烟站在高台上,冷眼环视了底下乌泱泱的人,漠然地向他做出了解释,他们都是曾经的背叛者。
在这一刻,宇文辉真正洞悉了她的心思,尽管心中倾慕,但看向她的眼神仍旧透着震惊,不可思议,所以,你是要将他们都杀了?
诛九族。
她身上红色艳裳如同燃烧的火焰,金色的凤凰绣纹如太阳般耀眼,一身荣耀,光芒万丈,刺得人眼痛,从她的口中吐露的字眼却冷情,
我最恨背叛。
昔日,这些所谓的南原贵族,他们因我母亲的政变触及到他们的利益,纷纷倒戈,背叛我母亲,转投傅辛凤敏之下,今日得知凤敏落败,又叛凤敏向我求饶。心意如蒲草,意志不坚。这样的人,我为什么要留着。
在傅辛身死,大巫祝被诛后,这些贵族惶惶不可终日,最终还是迎来了这一天。
宇文辉放眼看去,只见广场上一眼看去是黑压压的一片人。
身体血液流动的速度变缓,四肢也在逐渐在变冷,不知道是不是冬日太冷,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打颤,可这约有上千人的性命。
两千六百八十七人。
凤烟烟眉眼未抬,却已经精准说出了数字。
宇文辉在她平静的音色后,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知道,你恨他们的背叛,我能理解你的难过,可这是不是太过了?你大可只惩罚为首作恶的那些人。这么多人这,这跟他们的亲眷又有什么关系?或许或许他们之间也有亲眷未曾真的背叛过。
凤烟烟听着他的急切,直视他的双眼出声,你不会理解。
一个人不能真正理解另一个人的一切。
永远不会。
凤烟烟凝望着前方。
灰沉色的天空下传出她沉寂的声音,你难道没听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对,背叛之事未必他们每个人都做过。可其中的好处,下面的这些人,他们都领受过。
振臂一挥,她指给他看,厉目斥责,他们之间相互勾连,互赠恩惠,一荣俱荣。昔日,这些人凡所应着,皆受恩惠,亲眷,家友,莫不如此。都道是荣华富贵险中求,既然他们昔日能卖主求荣换取富贵,共享荣华,为何今日为何不能共苦?
为人一世,终有取舍。有人侠肝义胆,拼死护主,亦有人卖主求荣,苟且偷生。选择,不过一念之间。凤烟烟黑白分明的眼不掩憎恨,直言不讳,总该知道选择后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知道日后什么是可为!什么是不可为!
世间柔弱的善良,何其可怜。
那,从不是她所拥有的东西,也不会是她所需要的东西。
从地府中爬出来的人,早就不知道仁善是什么东西。
可是可是
宇文辉口中反反复复喃喃念着这两个字,却久久未能真正发声。
冬日北风越刮越凛冽,她的一身红衣在风中狂舞,热烈张扬。
在宇文辉震惊得久久不能回神时,她只平心道,
若我万事总有顾虑,也不能将这条命留到现在。江湖风波,刀光剑影,从来都是在血光盘旋,你该不会天真到认为光是靠善良游说,我就能在江湖占下三分天下?还是说,你以为,我是靠仁善,站在现在的位置?
宇文辉:
凤烟烟收回视线,冷嗤,你明明亲眼看到过,也亲身经历过。
命是自己争来的,若是本身不够强,便只能为鱼肉。若易地而处,难道当日凤敏能够放我一条生路?如果当日不是我出现及时,你以为红英会留着你头颅?
宇文辉:
狭路相逢,胜者为王。
明明人就在面前,可他觉得她距离自己很远很远。
她杀伐决断,狠心绝情,是一个王。
如今的她如艳阳,遥遥悬挂于苍穹,是他拼尽全力也难以企及的高度。
他知道她有她的道理,可他终究是不忍。
冤冤相报何时了,难道你就不怕将来他们的后代会找你寻仇,想杀你
脑海中冒出这个念头,宇文辉立时止住了。
可凤烟烟已然先一步洞悉了他的想法。
视线落到他身上,眼底浮动的情愫让人看不真切,怎么不继续说了?
凤烟烟轻笑一声,我这个人未曾读过圣贤书,不懂什么悲天悯人的道理。
她视线看着前方,坦然又空灵,我只为我要做的事。
今日我杀人,来日我为人所杀,因果循环,无可抱怨。人是身朝前路人,何必担忧身后事。
至于退路
那从来不是她要考虑的东西。
宇文辉已经说不出一个字。
将该说话的话说完,她便再没有多给他一记眼神,只说,你走罢。
不是规劝,而是了断。
宇文辉,你是个好人。
你是好人,值得待你好的人,从南原离开,忘记在这里发生的一切,我相信,往后你会遇到待你很好的姑娘。
我会命人护送你回北虞。你可以转告你的皇兄,有我在一日,南原和北虞,永远交好,永不为敌。
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宇文辉脱口喊了一声,凤老板。
凤烟烟脚步停住,微微侧头,并未回身,还请端王殿下慎言,从今往后,不会再有凤老板。
从今往后,亦不必再见。
虽然只是短短时日,如今的南原王宫却是焕然一新。
凌雪想到方才看到一直呆若木鸡的宇文辉,叹息一声,姑娘这又是何必呢?人们都说患难见真情,他千里而来,又多番出手相助,可见是有真心的。
凤烟烟未作声。
患难见真情,或许吧。
可是男女情爱对她来说过缥缈。
至于真心
情爱之中的真心总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真心又能存多久?
一个月,一年还是更久?
她不想猜,也不屑于将精力放在这些俗事纷扰。
情爱之事,左不过是一个人要永远揣度在意另一个人。
情由心起,爱或不爱,却要由另一个人成全,何其可怜。
傅辛与娘亲在一起的男女之情是利用,是背叛,是游移。
傅辛与凤敏自诩真情,终其一生却摆不脱猜忌多疑。
情爱,终是难得圆满。
她看过,心已然冷透。
凤烟烟已经做出了取舍,她只道一声,算了罢。
情之一字,她未曾勘破,不爱,却先断念。
于他,她未曾动过心。
她感念他的协助。
可感激不是爱,也成为不了爱。
今日让他来,亦是为了让他看清楚,他们不是一路人。
从一开始就不是。
即便命运有所交汇,终究是天涯永隔。
真心总被无情负。
在未来的岁月,她会做尽量去成为一个合格的王。
可她绝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
永远不会。
神祭广场上鲜血的洗练震慑了整个南原。
血整整冲刷了十日才勉强冲洗干净。
偏偏又是在冬日里。
一阵北风吹过来,风中最浓烈的就是血腥的味道。
而那些冲刷的血水,未经散去,一夜之间竟冻结成冰,远远看去就是一汪血泉。
不知道是不是人们的错觉,冬日霜花落下时,霜花都透着浅浅的粉。
南原百姓本以为,新王上任经历一场洗劫的腥风血雨,将来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可出人意料的是,新任的王并未做过太残暴的事,反倒是勤恳为民,与国计着想,经过一系列的变革,反倒是利好了大多数的百姓。
后来,民间中悄悄流传这样一个故事。
说如今的王,原本就是先女王和傅辛的女儿,是傅辛背叛在前,鸠占鹊巢在后,还对亲生的儿女下杀手,追杀多年。
如今新王上位,名正言顺。
就是为正名来的。
此事一经传开就受到了众人议论。
南原民风开放许多,又是女子的社会地位普遍高于男子,普遍认同一夫一妻,最恨的就是破坏夫妻感情,还迫害子女的事,
得亏是碍于身份,否则,这不妥妥的就是话本子里的负心汉三心二意,杀害原配,将苟且的外室扶正,又迫害原配子女的事儿!
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最令人唾弃。
此事一经流传,很多人的都是义愤填膺。
凤烟烟站在高楼,耳边落入些许议论声。
习武之人,耳力原本就要比寻常人敏捷几分。
她道,其实,我并不在意旁人说什么。不过,还是要道声,多谢。
旁人理不理解,与她无关,她只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宇文煜只说了四个字,名正言顺。
凤烟烟视线远眺,往城楼外看一眼,感慨,原先总想回到回故土,如今就在脚下,可什么都不一样了。
这里是的故土,若说变化,变的是你的心境。
凤烟烟笑笑。
确实。
离开得太久,心境也在悄然中变化。
宇文煜说了些关于京城的情况。
因为戚染染怀有身孕,且月份渐渐大了,不便长途跋涉,于是在得知宇文煜来南原时,只能让他把东西给稍来,代为转达心意。
听到这儿,凤烟烟眼底终于浮现出由衷的笑意。
在展开信件时,眉眼笑意更深。
信中,她并未提及其他,只问她平安。希望她得见欢喜。
就像她曾经说的,‘只要是烟烟,总有可以谅解的理由’。
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会站你这边。
无条件的选择。
她一切都好吗?
这已经是她第五次问起。
宇文煜鲜有耐心再次回答了她的问题,她很好。
凤烟烟舒口气。
如今琐事繁多,不能亲去北虞是她的遗憾。
原先定好的约定也未能履行,曾经她还以为她会生气,可没想到信件中字里行间的责怪都带着满满的担忧。
在这世上,除了阿鸣,还有个人在时时刻刻期待她的平安。
凤烟烟按着原来的痕迹将信件小心折叠,妥善收好,再抬头时,心中阴霾已散去大半,劳烦王爷替我代为转告,待南原这边的事情安顿,我再去北虞看她。
好。
身后传来‘蹬蹬蹬’急促的脚步声。
视线一转就见凤鸣和宇文瑄小跑着上楼来。
北虞,由宇文宸出面,将护送凤鸣回南原的事交给了宇文煜。
宇文瑄得知后,特意跟来了。
也没说是陪着凤鸣回南原,只说是陪着宇文煜来办差事。
两个人是跑上来的,出了一脑门的汗,从外面来,还带了一身冷气,到了屋子里说话时唇边还有雾气。
宇文瑄见到凤烟烟有些拘束。
虽说先前见过,但对凤烟烟所知甚少,可在这段时间,她听说了不说关于凤烟烟的事迹,除了拘束外,更多的是敬畏好奇。
本来是有些怕的,但一想到这是凤鸣的姐姐,顷刻间觉得没那么害怕了。
她在凤鸣身后走出来,率先开口,姐姐好。
你好,凤烟烟笑着应对,先前阿鸣多亏你照看,我应该再次向你道谢。
宇文瑄连连摇头,往后退几步,姐姐你太客气了,我只是
话说到一半,感觉话说的不对头,闷闷往一旁独自悠闲喝茶的宇文煜方向躲了躲,抿了抿嘴唇,闷声发表不满,七皇叔,你也不帮我说说话。
宇文煜平直的视线看过来,风姿皎皎,玉树郎朗,长辈般开口,你想本王替你说什么?
他应对的态度甚好,仿佛她说什么,他这个做长辈的就会开口替她说什么。
宇文瑄却闭紧了嘴巴,再不说话了。
宇文煜落下茶盏,起身,说起一句,既然人已送到,明日便启程回北虞。
宇文瑄眨了眨眼,有些不可思议。
走?明日?
这就要走了?
这么快?
心里想到什么,嘴上就说出什么,宇文瑄惊呼,七皇叔,咱们这就要走了?难道不多留几天?
宇文煜直问,你想留多久?
也是在这时候,宇文瑄发现自己话说得太快。
宇文瑄脚尖有些别扭地点了点地,心中懊悔得不是一点半点。
她为什么会觉得七皇叔是个亲和的长辈!
这要是换了别的长辈,肯定就知道什么意思了,偏偏七皇叔正正经经询问她的意见!
她能有什么意见!
她就是不想这么快回北虞嘛!
但这话,她怎么说!在场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宇文瑄越是这么想,越是忍不住哀怨地朝着宇文煜的方向投望一眼。
七皇叔还真是一点都不懂女儿家的心思啊。
宇文瑄的话说不出来,视线却正好跟凤鸣投望过来的视线撞上。
明明什么都没说,两个人倒是先红了脸,错开视线。
年轻的两个人都低着头。
后来,不仅脸红,就连耳朵都红了。
另外的两个人则是默默移开视线,看破不说破。
在宇文煜和宇文瑄走后,室内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温暖却未退散。
凤鸣唤了声,阿姊。
凤烟烟摸摸他的头,仰头看他,又长高了。
她唇角含笑,远离了杀伐狠戾,她身上便卸去了那副坚硬的铠甲,便如寻常人家一般,只是个关怀幼弟的长姐。
有阿姊在。阿鸣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无需有顾虑。无论南原还是北虞,你想留在哪里,都好。
凤鸣的眼圈有些红,最终坚定地摇头,我要留下来陪阿姊,我说过要永远保护阿姊的。
南原不仅是阿姊的责任,也是他的责任。
他已经长大了,他要帮阿姊分担,不能看着阿姊独自承受,不能只看着阿姊辛苦。
好。
有阿姊在,阿姊会永远保护你的。
另一边,宇文瑄郁闷地跃跃欲试,七皇叔,咱们真的不能多留几天吗?南原跟北虞还是挺不一样的,你就不想多看看逛逛?
宇文煜侧过脸来。
没出声。
但眼神中所包含的意思是——有话直说。
宇文瑄咬了咬嘴唇,试探,那个,七皇叔要不你先回去,我过段时间再回去?
宇文煜身上有冷绝的气质,让人看到由衷会生出敬畏。
此时,他身上既有生人勿进的高不可攀,又有身为长辈的威严,长眉微动,只问,这是你一个女儿家该说的话?
这有什么的!一说起来宇文瑄立马直起了腰杆,相当初,父皇把我放在龙渊山上,一待就让我待了那么多年,我不照样好好的。
宇文煜没理她。
宇文瑄继续发言,再说了,凤鸣姐姐很厉害啊,她肯定会保护我的。
见宇文煜一直不出声,宇文瑄看到了希望的光芒,那——七皇叔你不说话的意思是不反对了?
随你。
那我就当七皇叔你同意了哈!宇文瑄跳起来喊,我现在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凤鸣
话还没说完,先对上宇文煜探究的眼神,她立即改口,凤姐姐!我这就把消息去告诉凤姐姐!
说完不等宇文煜发话,直接蹦蹦跳跳出去了。
没想到,刚刚出了屋子,就看到前来的凤鸣。
南原下雪了,他来的时候,身上穿的斗篷都积了一层雪。
我有事要跟你说。
我有事要告诉你。
两人对视之后,再次出声。
你先说。
你先说。
又是异口同声。
宇文瑄眼睛不眨一下地胡说八道,我皇叔说他要带回去的东西太多,带不动我,想先留我在南原些时日,过段时日再来接我。
好吧。
是她说谎了。
没办法,她是跟着七皇叔出来的,要甩包袱也只能甩到七皇叔身上。
凤鸣听到她的话,也心生欢喜,真的!
宇文瑄觉得脸颊有点烫,虽然看出了他的欢喜,但还是意意思思地问了一句,怎么,我留在南原,你很高兴吗?
凤鸣被问到,眼神有些慌,但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宇文瑄掂了掂脚尖,虽然他没说话,但她心里还是冒出来好多高兴。
凤鸣低头,眼睛里也盛了许多欢喜。
其实,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在得知宇文瑄和宇文煜即日就要离开南原后,凤鸣虽然在屋子里待着,但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凤烟烟即便不时时刻刻瞧着他,也发现了这一点。
于是,她以公事公办的语调提了一句,先前在北虞福嘉长公主照看你许久,又一同随行送你回南原,咱们合该尽地主之谊,不如邀请她在南原小住些时日如何?
凤鸣只觉得心事似是被阿姊探知。
可阿姊看过来的眼神极为寻常,是以,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点头,半天闷出一个‘好’字。
思绪收回来,对上面前喜津津的一双眼,他再次开口,那我,那我带你逛街市,我们南原也有各种各样的好吃的,我带你去吃。
宇文瑄笑起来眼睛完成月牙,心头更敞亮,好呀
凤鸣低头,猝不及防和她的目光对上,看到她小小瞳仁中映出的人影,只觉得一股热气猛地窜上头,双颊发烫,不敢再看她,朝她挥挥手,连话都说不利索,那,那我先回去了,改日我再来。
宇文瑄脸颊红红的,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虽然看起来还算稳当,藏在胸膛里的心脏却是跳快了许多,好。
对了,这个给你。
走出一段距离的凤鸣忽然折回身,将东西递给她。
这是什么?
糖炒栗子。
打开的时候还有热气,香香的栗子香,凤鸣匆匆看了她一眼,又匆匆移开视线,坦白,来的时候看到就给你带来了。
宇文瑄忍不住剥开栗子,尝了一个,金黄色的果肉,吃一颗浑身都是暖暖的,唇齿间留着栗子香,谢谢。
远远瞧见这一幕的凌雪,搓搓手,忍不住感叹一声,这小世子还真是单纯。
她是跟着凤烟烟来的。
前方的少年少女雪中凝望,即便不知道他们交谈的内容,见到他们的人却不禁会被他们的笑容打动。
大雪飞扬,繁华归于沉静,凤烟烟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心境很安稳。
他开心就好。
待到转身后,凤烟烟要去另一处地方。
凌雪想要跟上。
凤烟烟却先出了声,你先回去,不用一同去。
凌雪犹豫,可是
回去。
是。
凤敏没有死。
她从醒来时便发现被困在密室中。
只是她的手脚都被锁住,移动不了分毫。
在看到凤烟烟打开密室的那一瞬,凤敏张牙舞爪地就想向她发动攻击,却因为受困,只是样子看起来凶狠。
无用的挣扎后是认命的暂时蛰伏,凤烟烟,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不认为凤烟烟会好心地想要绕过她性命。
凤烟烟手上拿了一把小巧的黄金锤子,又从一旁备好的东西里,拿出一根长长的钉子。
凤敏在看到钉子所发出的银光时,眸光闪了下。
凤烟烟坐在她身旁,好声道,眼熟吧,这是锁魂钉,你们对阿鸣用过。
说着,对准凤敏肩骨的位置,一寸一寸钉进去。
鲜血涌出来,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在极静的夜里落在耳中格外诡异。
凤敏疼得身体抽搐,可她嘴被堵住,喊不出声,想咬舌自尽都不能。
凤烟烟出声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问我为什么不杀你。死对你来说,太便宜了。
说这话,凤烟烟继续将锁魂钉往她身体钉进一寸,提醒,咬舌自尽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毕竟,你不是还有个女儿在?舍得就这样死?
凤敏的眼睛死死盯住凤烟烟。
被拿住了软肋,凤敏抬起头,事情都是我做的,你要恨,要对付朝着我来,别伤害裳儿。
事情都是你做的?跟她没关系?
凤烟烟幽幽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是,裳儿,她是无辜的,她对所有的事情都不知情。
她什么都不知情,确实无辜。凤烟烟冷漠,可,因为你们,她并不无辜。
当你放任她伤害阿鸣的时候,她就不无辜。人生在世,欠下的债,总归是要还的。
凤敏咬牙切齿,凤烟烟,做人别太过。
你配同我提这句话?随后,眉眼一抬,笑道,毫不避讳地向她展露心中所想,呵,是你太天真,还是以为我会听你的规劝?我知道你将她放走了,所以,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追杀她,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人给追回来。我可不是傅辛,我比他心狠手辣多了,而且,说到做到。
凤敏没出声。
她知道,凤烟烟能说到做到。
她有这个实力。
安静了一会儿,凤敏在疼痛中抬头,你想做什么?
她知道凤烟烟如果想杀她易如反掌,可凤烟烟却没有这么做,证明凤烟烟有另外意图。
凤烟烟牵动了唇角,不如,我跟你赌一局。
凤敏:赌?赌什么?
凤烟烟拿了条帕子,还算体贴地帮凤敏将脸上疼出的冷汗擦掉,循循善诱,她像个猎人,悠闲地看着落网明是死局却硬要挣扎的猎物,你想,你若是死了,我肯定会有更多的精力去安排追杀凤千裳。可如果你活着,我为了折磨你,会跟你慢慢耗,凤千裳那里,说不定我就不急着追杀了。所以,我现在给你决定权。
俯下身,稍稍靠近,就是浓烈的血腥气。
凤烟烟丝毫未先起,询问她的意见,你说,要不要为了她,多撑口气?
慢慢直起身,决定权在你,生杀权在我,你随意。
凤敏牙齿打颤,你说的是真的?
凤烟烟红衣拖在地上,手上把玩着带血的黄金锤,你如今在我面前没有任何筹码,你能够做的就是赌,而我,只是给你赌的机会。
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更何况她伤阿鸣至此,我怎么可能放过她。
弱肉强食,如今你们皆为鱼肉。我给你选择赌的机会,你也知道,这些年,我多次生命垂危,多年来背井离乡,实在是积愤已久,余恨难消。只杀你和傅辛不够,凤千裳对我多有冒犯,我自是要再找她寻仇。
看到凤敏眼中的偏执,凤烟烟朝着她笑了笑,不介意告诉她真相,傅辛已死,他怕受折磨,所以,直接撞在剑上了解性命。想必你也知道,他的骨气向来不过如此。是以,我找他寻不了的怨,便只能找你和你的女儿了。
当日,她原本没想那么快取傅辛性命。
可傅辛怕死,更怕死前受折磨。
凤烟烟将黄金锤放下,也在这时出声,听说过凌迟吗?
凤敏没出声,眼皮猛地一跳。
我听说,凌迟最多可以剜三千三百五十七刀。
因为都是从不致命的地方剜刀,所以,会清醒地感受每一份疼痛,残忍至极。
凤敏:
我母亲故去了十一年,三千多个日夜。眼神凉薄看过来一眼,你却安然享受了这么多天的时光。
从今天开始,我会让人每天在你身上剜一刀。
你多撑一日,我就晚一日去找凤千裳,能扛多久,就全看你的意愿了。
凤敏:没想到你竟如此卑鄙。
跟你还需要讲道理吗?凤烟烟靠近她,你连我娘亲尸身都不肯,加以利用胁迫我时,就该想到今日。
当日,王陵坍塌,她亲眼看到娘亲的尸身化成飞灰,跟王陵的石土混合在一起。
凤烟烟微笑,你以亲情做威胁,为何我就不能要挟你?
凤敏愤懑,脸色涨红,胸膛开始剧烈起伏,呼吸也逐渐变得急促。
凤烟烟说着话,从袖子里拿出一根纤细的银针,刺进凤敏胸口。
凤敏原先还觉得气息不稳,在凤烟烟施下几针后,竟然觉得气息顺畅起来。
忘了说,我学了针灸,学得还不错,凤烟烟看着她,你瞧,我已然帮你,你努努力,说不定可以多撑些日子。
你如果同意,今日就是第一天,你放心,我一定说话算话。
凤敏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好。
凤烟烟拍拍手,石门再次打开。
她朝来人使了眼色。
于是,剜了第一刀。
凤烟烟从石室出来,就看到凌雪紧闭着眼睛,捂着耳朵,面对着墙面。
眉心微蹙,不是让你回去?怎么又跟来?
凌雪脸色有些泛白,但眼神中更多的是担忧,姑娘身上穿的太薄,我来给姑娘送件斗篷。
说着话,张开手臂,将斗篷披在凤烟烟肩上。
踏雪回到王宫时,夜色已深,推开殿门却看到凤鸣正围在暖炉前,阿姊,你回来了,快来,我刚剥好了栗子。
凤烟烟这才注意到一旁的雕花小几上放着一碟拨好的栗子。
解开斗篷,在暖炉旁坐下。
咬了颗绵软的栗子,身上也渐渐暖和起来。
一室温暖,时光静好得有些不真实。
但却是她觉得最温暖的一个冬天。
在剜刀的第二十六日,凤烟烟收到消息,凤敏已经彻底没了气息。
彼时,不止南原,就连京城都下了一场大雪。
京城。
凤千裳匍匐在雪地里,身上的伤口未愈合的伤口重新裂开,庭院中的落雪被她的鲜血染红,她爬上阶梯,用尽全力企图推开面前的门。
临近新年,家家户户都沉浸在热闹喜庆的气氛中,可这处院落仍旧维持着清幽冷静。
姜离听到了扣门声,眉心不耐,往屋外的方向扫了眼,最终走向室内请示,主人,她还在外面,您看
司白羽未从手上的书卷移开眼神,我不收无用之人。
答案显而易见。
凤敏已经败了,凤千裳不过是个无用的废物。
姜离微微颔首,暂时退至屋外。
门一打开,猛地灌进霜雪,再看凤千裳,天上的落雪和她身上的血混在一起,逐渐凝结,冰存她的伤口和体温。
凤千裳卑微地匍匐,勉强攥住一点姜离的衣角,祈求,我能帮他,只要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尽心尽力为你们做事。
姜离看着她的一身残伤,质疑的语调,显然是不信她的话,你还能做什么?
凤千裳心中几经挣扎,最后,她忍痛拿出凤敏叮嘱过让她小心的东西。
她交了出去,急着向他们证明自己的价值,我是有用的,我绝对是有用的。
姜离将信将疑地东西拿了进去。
匣子打开,里面放着的一捆书卷。
姜离只看了一眼,属下这就将她处理掉。
等等。
司白羽余光一瞥先注意到了书卷上的名字,摊开一看,瞳孔微缩,随即迸发了微弱的光芒,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
他抬了下手,只说,暂且先让她留下吧。
姜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