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洮……
羊杂汤食肆里依然弥漫着让人垂涎三尺的浓郁香气,一碗碗奶白色汤水摆在百十个老少妇孺面前,诡异的是,以往总是吵吵嚷嚷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反而所有人都只是默默扒拉着饭食……
“唉……”
一声沉闷叹息打破了局面,所有人抬头看向拄着拐杖的老人。
“大家伙也都知道了虎娃二媳妇送来的信件内容,更是知道当下是怎样的世道……”
“大家伙都商议商议,咱们是前往临洮,还是前往参狼谷?”
三阿翁开口,一后生见无人搭话,站起身来……
“三阿翁您是咱临洮最年长的长辈,但三娃子还是觉得……”
“你觉得个屁!坐下!”
五阿翁用着木杖敲了下三娃子腿脚,木杖又重重在地上一顿。
“前些时候……”
刚开口,五阿翁就是忍不住想要大骂。
“全他娘地是群蠢货,那夏育明明知道韩遂小儿是个贼娃子,还他娘地跑去右扶风去养马!”
“难道咱凉州还缺少了会养马的马倌?非得他一个营将去养马?”
“还有那姓蔡的老儿……也是一样的蠢货!上一次允吾城就是被那贼娃子韩遂偷偷打开的城门,夏育那蠢娃子正事不干,非得从金城塞跑去右扶风养马,那蔡老儿看到这种危险情景,难道还不知道小心那贼娃子?”
“哼!”
“咱是看了,也就虎娃那孩子精明些!”
五阿翁恼火,一个护羌校尉不在金城塞看守着一帮造反惯犯,非得跑去长安三辅去养马,这下好了,凉州最大的军事长官被贼人堵在了凉州之外,除了最南面的武都郡还算安稳,凉州十郡,九郡大乱,全是造反羌人四处劫掠。
老人愤怒不满,三阿翁苦笑不已,这帮老人以前也都是凉州老军伍,不是在凉州各地打过仗,就是临洮校尉名下的兵卒,对凉州羌人的性子最是了解,凉州最大的将领头头不务正业跑去了右扶风养马,没人看着造反惯犯,造反惯犯能安分守己才叫怪了呢!
“唉……”
角落里的七阿翁苦笑,心下不知暗骂了多少人的愚蠢,可情况已经如此,就算再破口大骂又能如何?苦笑叹息一声后……
“北地郡、安定郡羌人造反,南下侵入右扶风,而且还把那夏育围困了起来,估计那娃子也甭想活命了……
说到“甭想活命”时,七阿翁就是一阵憋闷苦笑。
“夏育是在右扶风被贼人困住的,右扶风有邬堡百十,有扶风雍营,有长安虎牙营……又哪里需要冀县去救援?汉阳羌贼正愁着打不下来冀县呢!正愁着冀县兵马太多守在城内,偏偏那盖勋还就跑出城要去救援那夏育……咱是看了,那夏育活不了,冀县也甭想安稳了!”
“北地郡、安定郡的羌贼侵入三辅,汉阳郡围困冀县,积石山的宋建造反称王,原本待在金城塞的西羌又跑去了允吾城去堵着大公子,那韩遂领兵五千侵入凉州西北四郡……咱这陇西郡看似仅有些羌寨闹腾,但肯定安稳不了几日!”
三阿翁点头道:“老七这话说的不错,狄道李家都是些混蛋,那贼娃子韩遂收拾了西北四郡后,只要领兵跑到狄道城下,狄道一准成了反贼,贼娃子韩遂与虎娃有仇,必会前来屠了咱临洮。”
众人一阵点头,这都是明摆着的事情,关键是临洮百姓向哪里逃的问题,是走高原千里迁徙前往河湟谷地,自此在河湟谷地繁衍生息,还是留在参狼谷,等待董虎他日杀回来,继续耕种家乡田地?
五阿翁重重一顿木杖。
“咱们也别商议了,虎娃二媳妇都已经帮咱们在参狼谷准备好了粮食牛羊,愿意去西宁闯荡的就让他去,不愿意的就留在参狼谷,等着虎娃回来揍那帮贼娃子!”
七阿翁左右扫视了一圈,见所有人都默默点头,站起身来。
“五哥说的没错,谁家愿意去西宁的就去,不愿意的就留在参狼谷,大丫头与虎娃都是仁义的娃娃,牛羊、粮食什么的也都准备妥当了,但咱还是觉得选些合适的人去西宁,虎娃不在家,大公子要堵着那些贼人,若没人帮衬着大丫头终究是有些不妥的。”
一壮硕汉子猛然站起,瓮声瓮气道:“五阿爹说的没错,虎娃把咱临洮大将都带去了中原剿贼,大丫头、三丫头又都刚生了娃娃,偌大的家业若没咱临洮人看顾终是不妥的,咱愿意去西宁!”
“还有咱!咱也愿意去帮衬大丫头、三丫头!”
“咱也愿意帮虎娃哥!”
……
仅片刻,二三十个大大小小汉子站起,一帮老人默默点头,三阿翁起身站起,看向率先起身的壮硕汉子。
“三山娃子做过咱凉州曲侯,让三山领队前去西宁也算稳妥,此事就这么定下了,各村寨要尽快前往参狼谷,那盖勋战败被俘,咱这里随时都可能出现了变故,越早离开越稳妥。”
“还有一事……”
三阿翁看向一人,脸上颇有些郑重。
“老秃,你要连夜给咱刻了石碑立在咱这临洮城外,咱临洮的一个土疙瘩那都是咱临洮人的,哪个若敢占了一分一毫,他日虎娃若杀了回来,那也别怪咱们把事儿做绝了!”
光头老汉咧嘴道:“三哥放心,咱今日就把石碑刻了,明日就让娃娃埋在城外,甭管是谁,哪个都不能抢了咱临洮人的田地!”
一帮人齐齐点头,临洮的田地属于临洮人的,甭管有人没有人,那都是临洮人的,就算荒着也不允许他人抢了去!
商议了大半日,一群老弱妇孺才一一离去,各自收拾各自家里的破烂,仅数日间,无数老少人群向着参狼谷方向涌动……
临洮临近高原,算是半个高原人,即便进入参狼谷也不会有太大的不适应,而他们进入参狼谷时,原有的参狼谷族众已经转而向西放牧,日后的他们将成为赐支河曲千帐户的族众,但此时的参狼谷内并非空荡荡,而是驻扎着五千赐支河万帐部幼军骑。
短短十余日,除了县令、校尉外,整个临洮空无一人……
正如一群老人所说,凉州十郡,除了最南面的武都郡外,余者九郡全都大乱,这一次的羌乱远比上一次还要酷烈,不仅羌人造反,无数汉民也跟着一同造反。
北地郡、安定郡侵入右扶风叛军足有五六万,汉阳郡反叛羌民也相差不多,再加上堵在河湟谷地出口的允吾城三万西羌,以及韩遂杀入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短短三四个月征召的五万叛军,不算上枹罕宋建三千积石山马匪,不算上凉州九郡散落的大大小小乱民,仅北地郡、安定郡、汉阳郡、金城塞三处造反羌汉贼人就有十五六万,整个凉州各县惊恐,一再向长安、雒阳求援……
中平二年三月,董虎带着无数百姓,拖拉着数百近千架三刀、四刀、五刀犁子、耙子、耩子开始了耕种,无数妇孺老幼走到田地头,焚烧春暖雪融后露出的枯草,无数人开始了雁门郡第一次的春耕,无数老弱妇孺开始在荒原上挖土制造一块块土砖,准备建造他们的新家园,好像天下的纷争距离他们很远,一无所觉此时的雒阳又是何等的恐慌不安……
一月,雒阳大疫,因闹肚窜稀而死者近千……
二月,南宫大火,焚烧宫室数百近千,皇帝加赋天下,每亩田加十钱赋税用于修建宫室,同时令各地伐巨木运入雒阳,一时间百姓怨声载道……
三月,冀州黄巾余孽张牛角自称黑山将军,领大小贼首数十,大者万余贼,小者数千,大小数十贼首劫掠常山、赵国、魏郡、河内、上党诸郡,河北、并州大恐。
青州黄巾贼,徐州黄巾贼,以及被朱儁打散逃入益州山岭黄巾贼,在得知冀州张牛角所领黑山军再次造反后,也跟着劫掠青州、徐州、益州各郡县。
与此同时,护羌校尉夏育被围战死、汉阳郡长使盖勋被俘、允吾城副将蔡邕被俘、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凉州四郡沦陷从贼,北地郡、安定郡、汉阳郡十万羌贼侵入三辅……
各地救援雪花似的涌入雒阳,无数竹简送到三公案头,又一一摆在皇帝面前,只是……
皇帝刘宏看着新任司徒崔烈的神色颇为怪异,很是犹疑再次看了眼桌案上竹简。
“崔相,真的要舍弃凉州吗?”
崔烈心下哀叹,他哪里想到刚买下司徒就遇到了这么多麻烦,苦笑抱拳深深一礼。
“凉州沟壑无数,羌人无数,自大汉朝立国之时便是每每作乱者无数,期间更是不知花费钱粮多少,此时正值府库空虚无物之时,除非……除非陛下广开万金堂以助剿贼……”
“混账!”
一听崔烈又要动自己的小金库,想也未想就是一声怒斥,随即又捂嘴轻咳了声。
“唔……”
“舍弃凉州之事太过重大,还是廷议一番较为稳妥。”
刘宏恼怒训斥时,崔烈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还弓低了些身子,直至皇帝开口“廷议”时,这才抱拳深深一礼。
“老臣遵旨!”
刘宏有些不耐烦一摆手,唯恐崔烈又要动用自己的小金库钱财。
“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