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 顾城之死,说是因为了谢烨,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们的悲剧,激发了许多文人的文才和文采。有旅居海外的名作家情真意切地撰文追忆顾城之“处子的容貌和心态”的,有国内的记者不辞辛劳地作跟踪采访报道并沉痛悼念的。他俩的遗作,一部据说是实录他俩与另一名女性的共同生活、由顾城写、由谢烨打字的小说,也成了深圳拍买场上的抢手货。
我不认得他俩。读过顾城一些诗,印象中比较现代,特别是近几年的。创作上不事传统尊奉现代的人,行为上却“绝对的天真又坦诚”地“十分缅怀可以蓄妾的年代”并实施之,而当这一理想的伊甸园面临分崩离析时,便因了“无贾宝玉的禅心”而杀人和自杀,我想不大明白,这到底是当事人思想上文化上品格上心态上的二律背反呢,还是事情本来并非完全如此,仅只是那些写家在阐释过程中呶误解及倡导?但愿是后者。
谢烨原本不是名人。她看来是那种很东方的贤良女子,为夫君甘作奉献。她的事迹,到她被砍杀后才为多多的报刊反复登载。而为人们几乎是众口一词地赞誉着的,则在于她的“包容性”,包容到可以与第三者和平共处,包容到可以为了全身心地只献给丈夫一人而将爱子送出去。她被杀后终于名扬四海,在那些文人的痛惜的行笔中作为了顾城殉情的陪衬。这使我想起了许多诗人爱用的比喻女人是月亮,她们的那点儿阴光,原是太阳折射给了的。
我为谢烨一哭。
我不知道她在倒卧于威西克岛的那条僻静小道上时,那渐渐飘离出躯壳的灵魂,有没有如同许多文学作品所描写的那样,对自己短短的一生,作一番总结性的回顾和审视。报载有人作证,她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专诚守候于林间的顾城劈倒的。从她遭到那要她命的一斧头,到还剩一口气被人发现,再到一个半小时后不治身亡,她大不幸地苟延残喘了许久。死,已非她所愿;苟延残喘,更使她非但不得不细细领受上的创痛,而且要加倍地品味那因为临死前的大彻大悟而不能不正视的事实所带给她的心灵上的痛苦。谢烨谢烨,她连死都没死痛快,不像那送她上黄泉路的男子,非但决策主动,而且还可以选择方式,以一索一,一了百了,就此轻松。
我不知道谢烨与顾城当初之邂逅相遇一见钟情,有着怎样美丽和浪漫的过程和细节。我知道写诗的,特别是写现代派诗的,对年青的姑娘有着格外的吸引力。这正常。聪灵的现代女子,懂得什么是富有活力富有前程不腐朽不僵死的。朦胧和现代,才情和反叛,足以撞开一个都市摩登少女的情感脉门。有几个人能够深刻透彻到充分地估量出两千年封建文化积淀之威力呢?有几个人能鞭辟入里到看清楚本乡本土的现代人往往是只拥有标贴、躯壳、大不了也只是皮毛,其血肉和骨髓终究是秉承了祖宗的遗传因子呢?怎么能要求那陷入爱河的谢烨,高瞻远瞩到预测出一个现代派诗人日后会只望自己纳妾,不允对方移情呢?本土人的“西化”,原就难以真正“全盘”,谢烨悲剧的最终完成,不正是因了她竟逆了一向的“包容性”,也动起了很现代的念头了吗?_旦她欲现代,她曾倾心爱过的现代派就向她举起了斧头。我不能不为她一哭!
我不知道人死后是不是真的泉下有知。我倒希望灵魂与同存同灭。如果人的认知真的能在消亡之后天马行空周游世界,我推想谢烨的灵魂正在掩面而泣。她一定读到了那些文采粲然的悼念文章。一支支生花妙笔将威西克岛上密林间的血迹涂抹成动人的诗篇,诗中描绘的图画里有着许多引入入胜的、招人探究的、让人兴味盎然的内容物,诸如“斧头情结”、“凶宅凶年死鹰凶兆”之类,斑斓的色彩遮掩了公道、天理、是非、人情,还有无论哪个朝代哪个民族哪个社会哪个制度都有着共通性的对付残杀同类者的法律!谢烨的灵魂会痛感自己的“薄命”远不如另一个女子,那位被李兴华毁了容的潘平。因为得不到爱而泼出硫酸的罪犯,人但闻之必日诛之。而威西克岛上的血案呢?
我能不为谢烨一哭吗?
199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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