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誉见过不少恶人。
杀人如麻者有之,蛮不讲理者有之,夺人骨肉者有之。
那时他觉得,恶人也是人,佛说,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人性本善,即便是恶人,也有其善的一面,不应用憎恶眼光去看待。
但是,面对吴行知,他心中却难以保持以往的平静。
他不知为何,只觉得当看到王姑娘望那人的眼神之时,心中酸涩不已,恍若无数蚂蚁啃咬一般,直欲发狂。
这人分明残酷无情,杀人不眨眼,十足十的大恶人,王姑娘一向温柔善良,怎么会对他——
不对!必是自己想多了!真是该死,怎么可以这么去想王姑娘呢!
段誉咬了咬牙,双眼愣愣看着王语嫣,痴痴道:“王姑娘,你怎会在此?这恶人是不是对你——”
王语嫣愣了一下,连忙道:“段公子,吴大侠他......”
她看了吴行知一眼,轻声说道:“吴大侠他不是恶人!”
段誉看到对方望向吴行知眼神,心中不知为何一股无名怒火燃起,只想揪住对方质问个明白,但是又转念心灰意冷,自己又是何许人也,人家喜欢谁关自己何事?凭什么去问人家?
他双拳紧握,微微颤抖,才道:“王姑娘,你亲眼所见,这邪侠杀害这无辜少女,哪里不算恶人?”
“不是!”王语嫣急声出口:“段公子,你们误会了,吴——”
“够了。”
没等王语嫣说完,吴行知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
“说这些没什么意思。”吴行知道:“有什么话你们之后再聊,现在我只想和这舔狗打一架。”
之前段誉那两指剑气击在镇天尺之上,竟能让自己双手微微发麻,实在威力惊人,要知道,即便是天山童姥掌力及身,也没有这般杀伐之力。
这人武功端是厉害,当初在杏子林确实没有看错,可惜当初他没有斗志,处处避战,现在碰上了,哪里能不打个痛快?
王语嫣急道:“可是,这些人误会你是恶人,我——”
“误会又如何?”吴行知大笑一声:“我吴行知行事,何时在乎过他人想法?”
说着,吴行知紧握镇天尺,循着段誉的方向,直直冲了过去。
段誉顿时一惊,双手不自觉挥舞,功力运转之间,一道道剑气朝着吴行知射来。
吴行知耳力发挥到极致,这六脉神剑的剑气无形无质,肉眼不可见,反而只用听觉还能察觉得更加清晰一些,剑气穿透空气之音不绝于耳,吴行知挥舞镇天尺,将剑气纷纷挡住。
铛铛铛!
宛若撞钟般声音接连响起,若是吴行知此时看得见,便能发现黑乎乎的镇天尺上面,出现了几个指印,六脉神剑乃当世最上乘绝学,段誉又因北冥神功而身怀极强内功,平时不自知,但是极怒之下,全身内劲勃发,威力惊人,竟连吴行知也觉手臂发麻。
但是吴行知毫不介意,一步不退,趁剑气中断间隙,直接扑了过去。
“休伤我儿!”
段正淳喝了一声,直直迎了上来。
吴行知看不见具体情形,但是空气中六脉神剑的破空之声不绝,一道劲风又从侧旁袭来,权衡之下,吴行知镇天尺依旧去挡那剑气,身子扭转之下,左手一拳迎向段正淳。
段正淳根本不想和吴行知硬碰硬,步调一换,身子一弓,躲过吴行知左拳,一阳指直点中腋下极泉穴,此穴通心脏,以一阳指手法点中,常人霎时毙命,即便功力深厚之辈,也会血脉倒流,气息乱窜。
段正淳心中大定,突然吴行知以拳变掌,直直拍下来,正中段正淳后背。
“搞什么,打架便好好打架,扣胳肢窝?你在过家家吗?”
噗——
段正淳一口热血喷出,趴倒在地。
“爹爹!”
段誉大急,气息一岔,剑气顿时消弭。
吴行知哪里会错过这种机会,没有了六脉神剑的阻挡,两人之间的距离对吴行知来说只是一步之遥,瞬间便跨了过去,镇天尺如长枪一般刺去。
段誉心中一慌,他本就没有多少打斗经验,顿时手势更为慌乱,剑气全然射不出来了,只得运转凌波微步,躲过这一击。
“又是这鬼步伐,上次赤手空拳打不着,这一次可没那么容易躲过去了。”
吴行知清喝一声,反正目不视物,只听得对方大致方位,镇天尺直接横扫过去。
段誉身子宛若反重力一般直直躺了下去,镇天尺险之又险擦身而过,但是其间携带劲风却躲不开,被风一刮,步伐顿时乱了,直直倒地,滚了两圈。
吴行知脚步丝毫不停,镇天尺又是迎头砸下,段誉只得如同滚地葫芦一般,好不容易躲过去,但是被溅起来的泥土石子打得满头满脸,狼狈不堪。
“你这人怎么时强时弱?你那无形剑气呢?”
吴行知反倒皱眉,上次杏子林还可以说对方放水,这次双方已结仇,对方也在生死关头,怎么还是这般?
甚是不痛快!
段誉满脸灰尘,但是气势不输,怒道:“要打就打,废话什么?我不怕你!”
“哦?”吴行知凛然一笑:“既然如此,那便受死吧。”
说着,镇天尺直压而下。
段誉此时力已用尽,避之不及,心知必死无疑了。
他索性放弃抵抗,望向王语嫣。
“王姑娘......看来只能来世再见了。”
“可恨我实力不足,不能除此恶人,王姑娘涉世未深,怕是被这恶人迷惑,跟在这恶人身旁,不知王姑娘今后得吃多少苦头,甚至——”
段誉想到这里,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心中悔恨不已,若是因自己能力不足而让王姑娘因此陷入恶人之手,即使下了阴曹地府,也不足以补偿这罪过了。
“都怪我,我一直自诩武功无用,对武功毫无兴趣,神仙姐姐留下的功夫根本没有用心去练,六脉神剑这般绝世武功落在我手上也是时灵时不灵,结果到最后连喜爱之人都保护不了。”
思绪飞转终归有限度,镇天尺覆盖全部视界,段誉心中悔恨不已,倒是只能心道来生了。
这时,突然耳边传来意兴索然的声音:“啧,真没劲。”
他猛地睁开眼,却见那镇天尺停滞在自己面门半寸,上面粗糙痕迹清晰可见。
“看来你果真是自己没有办法全然控制那剑气,可惜了。”
吴行知确实觉得有些可惜,可惜的却不是段誉这个人,而是可惜六脉神剑这门绝学。
这六脉神剑确实是自己碰到过的最厉害的攻伐武学,就算是自己,也不愿贸然用肉体硬接,这样的绝学,若是堂堂正正对决一番,定是人生一大快事,可惜埋没在一个三流的使用者手中,实在不爽。
“你这剑气法门,还有哪些人会使?”
段誉此人依然万念俱灰,见对方这么问,只当对方是为了求这六脉神剑的秘技,便骂道:“你这恶贼,要杀便杀,六脉神剑绝学早已烧毁,世间仅我一人学全了。”
“所以,你永远也不可能学到六脉神剑!死了这条心吧。”
“哦——”吴行知语气有些苦恼。
“这倒是有些麻烦了。”
“虽然不知道你是临死诈我,还是确有此事,不过,就这样吧。”
说实话,无论是在杏子林还是现在,这个人的身上始终没什么恶意,即便是看到自己诛杀阿紫,也从未对自己动过杀心,吴行知虽然被称为邪侠,但是从来都是江湖人给的绰号,杀人只是抹除那些对自己恶意浓重之人或者自己看不惯之人的手段,从来不是喜好。
与此人动手,不过是见猎心喜而已。
段誉只觉得眼前一亮,镇天尺已然移开,他难以置信地坐起身来,看到吴行知已经缓步走开。
“你......你不杀我?”
只听得吴行知意兴阑珊的声音:“现在杀你没什么意思,好好练你那六脉神剑吧,我很期待你到时候来再来与我一战。”
段誉只觉得脑中一片浆糊,根本想不通对方为何如此,他情不自禁大喊了一声:“你......你会后悔的!”
“哈哈——”
吴行知顿时被逗乐了,笑道:
“这世界上,还没有我吴行知会后悔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