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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余鱼嘴还保持着能吞下一个鸡蛋的样子,不是将粉儿看到眼里拔不出来了,而是惊吓过度一时动弹不得。

    眼前的姑娘……真不是姑娘了,可她还穿着小姑娘的粉纱衣裳,擦了淡粉色的胭脂,涂着艳粉色的口脂,似乎是特意为了衬她的名字。只是她那松松垮垮的皮肤,真的跟“粉”没有一文钱关系了,若她肤色黑,顶多看着滑稽可笑罢了,偏她长得还白得像墙皮,一白一粉,看着怪蛰眼渗人的。

    这种上了年纪没了姿色的女人,或者自己金盆洗手,或者干上了老鸨的活,像粉儿这种这副模样还出来接客的,真是闻所未闻。

    粉儿勾唇笑了一下,转身放下怀中抱的琴,走上去拍拍余鱼肩膀,“小姑娘见识短了。”

    余鱼回过神来,“你怎么知道我是个女的?”

    粉儿哈哈大笑,“这销金窟里头个个儿都是老油条,谁还看不出来您是个姑娘家?不过也就我这个爱长舌的说出来给人难堪罢了。”

    余鱼喜欢直接了当的人,对她好奇起来,盯着那方琴道,“粉儿……姑娘,你琴弹得很好么?”

    粉儿又哈哈笑道,“您就别再委屈自己叫我姑娘了,我自己听着都慎得慌,您也膈应不是!我娘家姓金,如不嫌弃,喊我一声老金,或者金姨娘都成啊!”

    金粉,这名字挺特别的,还有那么一点好听,让人想到了繁世洒铅华,金粉出丽人。只是老金万万喊不得,金姨娘的话……她说娘家,又叫人喊她姨娘,却只字未提夫家,按说她有了袁老板这个女儿,不该再叫金姨娘的。

    莫非袁老板是私生?

    联想到她的身份,余鱼愈加笃定起来——又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她微微皱眉,为金粉和袁老板不平起来。

    白玉楼看她神情就知道她又在替旁人打抱不平了,笑着接过话茬,“金姨娘的琴技可谓一绝,不听是天大的遗憾。”

    金姨娘笑道,“白公子见笑了,多亏您这几日捧场又出手阔绰,我这个可怜的老琴妓才没有被饿死,您若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说来就是,不必再兜圈子,实话讲,您这些天给的银子,买这些陈年破烂事早够了。”

    余鱼惊愕地看她一眼,听她接着道,“这些对你们也许还有点用处,但对我来说,就是一袋子腐朽的臭垃圾,你们不嫌臭,回收了还给钱,我怎么会不乐意呢?”

    白玉楼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茶,“金姨娘想的通透,只是我等了这几天也不是白等。”

    他若有似无地瞥了一眼隔壁,笑道“您知道我想要听什么。”

    金姨娘迟疑了一瞬,似乎有所顾忌,很快又恢复笑容道,“罢了,反正我已经这么讨人嫌,还活得好好的,估计再干一次缺德事儿也折不了多少寿。”

    说完,她将琴取过来放平,“白公子带人过来听曲儿,我也得将前因后果讲清楚才是。”

    二人你来我往地将话过了几个来回,余鱼似懂非懂,眼下金姨娘突然悠闲地抚起琴来,她有些着急,正想说先问正事,琴待会儿再听,听她弹唱道,“……豆蔻入花丛,回首已半生,年少不更事,错将真情付,日日盼君来,赎我脱苦海,郎君待我薄,我亦无怨声……”

    金姨娘年过半百,声音却清亮,还和少女一般,余鱼很快被她的歌声和琴声所吸引,忘了自己要说的话。

    而且,这唱词并无多少合辙押韵,倒像是想到哪说到哪,将一个女孩的一生用唱的方式娓娓道来,引人入胜。

    余鱼本就喜欢听书,这种新颖的形式她还是头回听,不知不觉就听入了迷。

    “幺儿年十一,盼将名分更,奈何郎心狠,弃她接娘钵。亏得仙女降,收我儿在身。姊妹情意笃,娘亦知感恩……”

    余鱼原本撑着腮听得津津有味,渐渐地又听出些内里门道,抬眼看白玉楼,白玉楼只是一笑。

    隔壁,袁老板听着隐隐约约的歌声,手中的茶杯不自觉握紧了。

    梁文道看她模样十分悲戚,再次劝慰道,“袁老板可是有什么心事,不如说出来,我替你分析分析。”

    袁老板摇头,“梁大人,您别对我这样好,我受不起,我不值……”

    她抬起眼睛,“我一直不敢对外人说,其实……我娘是妓女。”

    梁文道一听,完了,这下好像更娶不成了,但他也不是那种达不成自己目的就对别人置之不理的男人,忙道,“出身又不是自己能决定的,有多少人出身倒是很好,做出的事却令人不齿,反观袁老板坦坦荡荡,靠自己双手赚钱独立,又比旁人差什么?你须得想开些。”

    袁老板似乎真的被他安慰到了,怯怯道,“……我爹只是玩弄我娘,我在妓院出生了也没人管,长到岁了就被老鸨逼着跟我娘一样接客,多亏姐姐将我救了出去。也只有姐姐对我好了,你是第二个对我好的人。”

    梁文道一时豪情满怀,没去考虑她哪儿冒出个姐姐,拍胸脯道,“你要愿意,我认你当个妹子!保管你不受人欺负!”

    袁老板“……”

    这画风突变是袁老板没想到的,原本想着自己毕竟在妓院待过许多年,仗着见过别人勾引男人的经验将他诱了来,眼看着要上钩了,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看他那豪放的样子——是不是一会儿还要上酒,来个红粉楼双结义啊?

    岂不知梁文道此人极少冲动,他能冲破一些世俗来红粉楼和她见面,已经是极限了。现在知道她的身份,心知自己跟她注定没有缘分,但又觉得她身世可怜,纯粹好心关爱一番罢了,不过作为一个正常男人,面对喜欢的女人,这神思能转变如此之快,也非一般人能及……梁文道太现实了。

    也不能怪他,他从小受得教育如此,连余茵茵那样美艳的女子都扛住了,何况只有过几面之缘的袁老板了。

    袁老板缓了好一会儿,方定神道,“梁……大哥,谢谢大哥不嫌弃我,妹子眼下有一桩烦心事,不知能不能和大哥倾诉?”

    “尽管说来!”梁文道心想,三十多年了好容易对个女人有点好感,有缘无分就够遗憾了,帮她解解忧倒是无妨的。

    “……是这样,我原先一个人在边境那边做香粉生意,但那边太不安全了,女人少,所以生意也不大好,我便想往繁华的地界儿找找活,可势单力薄,亦无人替我宣传,有次有个客人对我说,我制的香粉质量上乘,即便在达官贵人夫人小姐那里也能获得青睐,不知她是不是哄我,我反正是信了。”

    梁文道心念一动,“妹子的意思是?”

    袁老板打开香粉匣子将各式香粉一一摆开,“大哥您瞧着如何?”

    梁文道只觉香气袭人,他个大男人却断断分不出个一二三,只得拣受听的说,“看着真不错,闻着也香。”

    袁老板闻言噗嗤一笑,“大哥说笑了,这香粉看如何看的出不错来?需要上脸才知道好坏。”

    说着,她捻了少许,不由分说拉过梁文道的手,拍在他手背上。

    梁文道没来得及反应,那边已经匀好了,他忙抬手一看,嚯——白嫩着呢!且还看不出一点痕迹,心里不禁犯嘀咕——原来女人的脸跟粉团似的都是这么来的,卸了这粉怕不是还不如自己呢吧?

    袁老板看他惊讶的样子,掩口一笑,“如何?”

    梁文道忙点头,“神了!”

    袁老板听了十分高兴,欲言又止的样子。

    梁文道是聪明人,先前便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也乐得帮她一把,便主动道,“妹子是不认识多少人,苦于无人识货吧?我最近住在苏府,苏大人有个闺女儿,倒是可以叫她替你宣传宣传。”

    袁老板一听,眼睛亮了,“多谢梁大哥……只是……”

    “只是什么?”

    “我此番是想去京城发展的,不欲留在青州。”

    “哦,那待我回京的时候给我娘她们拿一些,替妹子宣传宣传。”

    袁老板感激得连连道谢,“听说这次修堤坝,京里也派了不少人下来,大哥可否替我分发一些给他们?不要钱,他们带回去说不定还能讨夫人女儿个欢心。”

    “这个……”梁文道略微迟疑了一下,点头应允,“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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