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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也不全是...”庞统低声喃喃了一遍,而后疑惑的问道:“子奕此言何意啊?!”
江宁看了看四周,而后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都退下,唯独留下了魏延和赵云在帐外一左一右护卫。庞统见江宁如此慎重,一颗心也不由得提了起来。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 宁想跟士元讨论一个问题,还望士元不吝赐教!”
“问题?什么问题?”看着对面的江宁正襟危坐,庞统也不由得正了正身子,开口问道。
江宁犹豫了一瞬,仿佛想到了什么事情,脸上也有了些挣扎,而后握了握拳,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庞统, 开口道:“士元...你可知如何能够使一个种族消亡?”
“这...”庞统瞬间哑然, 并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而是思索了一会,自言自语道:“杀戮?!”
说完这话,庞统摇了摇头,自己否定了自己的答案。
“依靠铁血手段消灭一个种族,需要建立在强大的武力上,不论老幼,不分男女,悉数将其屠杀殆尽,唯有如此,方能使得一个种族消亡,其难度之大,甚至不亚于直接拿下一个国家!”
“唔...”
“若非杀戮...便只能是迁徙了!”
“所谓故土难离,难离的不仅仅是故土,还有当地的亲朋、故友...迁移百姓,其实自古以来就有之,这和整编部队也差不多,只需要将其整个部族迁徙到其他地方, 辅以通婚手段,使其安家立业,如此...只需三代时间,能记得原有部族的恐怕也没有几人了!”
听到庞统的分析,江宁不由得眼前一亮,不愧是和自己师兄齐名的凤雏庞统,居然能想到这一茬,属实令人惊讶!
江宁轻咳了一声,点头赞道:“士元所说在理,迁移百姓倒是一个好方法,不仅自己国家有了劳动力,更让其对国家有了归属感!”
“曹操此前占据汉中便是打算如此作为,所以宁才会提前派马谡去汉中,若非如此,恐怕真的要被他曹孟德得逞了...”
“不过...正如士元所言,杀戮需要建立在庞大的武力之下,迁徙百姓亦是如此,没有强大的武力支撑, 光是百姓的反抗就够这些当权者吃一壶的了!而具体应用到益州,此处民风彪悍, 加上道阻且长,迁徙倒是显得有些不切实际了!”
见江宁提到了益州,庞统的脑子里似乎抓住了什么苗头,但是转瞬间便消失殆尽,他看向江宁,无奈的摇了摇头,而后开口问询道:“那子奕觉得应当如何?”
听到这话,江宁站了起身,抬头看向了帐外,脑海中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血雨纷纷的时代。
略定了定神,他恶狠狠说道:“要想瓦解一个民族,只需要抽调男人的脊柱和血性,丢掉女人的廉耻和善良;要想使一个种族消亡,只需要剥夺他们的文化,消灭承载它的语言,毁掉他们的教育!”
“前者是针对这个种族的青壮年,后者则是针对咿呀学语的幼儿!”
感受到江宁的愤怒,庞统一时间也保持了沉默,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江宁愤怒的眼神深处流露出一抹悲伤,于是庞统关切的问道:“子奕这是怎么了?为何有如此神情?”
江宁定了定神,摆手道:“宁无事,只不过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罢了!”
“不好的...事情?!”
提到了这个,江宁眉毛轻轻皱起,而后一脸沉重的看着庞统开口道:“士元,若是有一天,有人曲解了四书五经,甚至将幼儿启蒙书籍《劝学篇》《急就篇》《训纂篇》里面的内容全部都定义为糟粕,并且大肆宣扬番邦文化,你觉得此事应当如何处理?”
“当杀!”
庞统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只是一瞬间便说出了这句话。对庞统来说,汉室正统已经传承了几百年,凡是意图颠覆汉室的,全部都该死!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死心塌地跟着刘备东征西讨,意图兴复汉室了!
“那如果我们把这种事情在南蛮身上实施呢?”
“嗯?!”听到江宁如此说,庞统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也愈来愈亮,而后朗声笑道:“子奕...大才也!”
“如此,只需要数代光景,便可让蛮夷尽归顺于我大汉,再不复叛矣!”
“士元刚刚不是还说...”
“哼!”江宁这话还没说完,只听见庞统冷哼一声,开口道:“我汉家子弟和这些蛮夷又怎能相提并论?让他们归顺于我大汉,便已经是让他们高攀了!而且,教化蛮夷,自古以来就有之,这可是利在千秋万代的好事,他们甚至应当感谢我大汉!”
“不过若是颠倒过来...有人敢对我大汉动这些腌臜手段,那就是以下犯上,那就是挑衅,那就是自寻死路!”
“不把他狗爪子剁下来,那还是我大汉吗?”
见庞统如此神情,江宁的内心也不由得有了些许波动,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民族自豪感吧...
原本江宁以为自己足够冷血,冷血到不管这个朝代究竟是谁当家做主,他都会无动于衷。
但是庞统的这番话,却让江宁浑身滚烫,也正是这一刻,他才开始明白,原来自己骨子里还是认同这个汉家子的身份啊,难怪现在越看刘备越顺眼了...
话题似乎有些扯远了,江宁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欲行教化之功,此事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所以眼下倒是并不着急;再者,便是我等想要派人去教化这些蛮夷,估计他们内心也会抵触,效果恐怕也不会太好!”
“眼下最重要的,倒不是在这些普通百姓身上,而是在孟获、董荼那、阿会喃这些蛮将的身上!”
“子奕所言倒是在理!”庞统点了点头,开口道:“便如子奕所言,眼下我等若是不拿下这些蛮将,想要推行任何政策都是虚言,却不知子奕有何妙计啊!”
“简单!”江宁伸出了一根手指,轻笑道:“首先,便是以夷制夷!”
“以夷制夷?!”
“没错!”江宁看了一眼庞统,见他充满疑惑,随即解释道:“蛮夷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一类便如孟获这种,反对我大汉,并且多次叛乱的这种;一类便是如同董荼那、阿会喃这样投靠我军的;还有一种便是惧于我汉军声威,躲在一旁坐山观虎斗的...”
“对这三类人,我们可有不同的应对之策!”
“对于投诚一派,诸如董荼那、阿会喃等人,我们可以直接招揽,并且大肆封赏,许以重利;而后对于孟获这种顽固派,我等可以施以雷霆手段,强力打压;至于那些中间派,我们可以派董荼那这些当地人去游说!”
“不患寡而患不均,一部分人拿着封赏吃香的喝辣的,另一部分人却总是挨揍。宁相信,只要持续一段时间,想必那些蛮夷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此乃其一!”
江宁笑了笑,继续说道:“若只是如此,恐怕益州战乱依旧不止,甚至就连董荼那、阿会喃都可能成为蛮夷的众矢之的,到时候矛盾恐怕不会缓和,只会愈发激烈!”
“所以...需要辅助以其他手段!”
庞统本来同样发现了这里面的漏洞,结果还没等他提出来,却发现江宁已经看出来了,于是他耐着性子开口问道:“子奕所说的是什么手段?”
“汉化夷人治夷!”
“这就是为何宁会跟士元讨论这些的原因,益州此地,不仅有汉民,更有南人、羌人、賨人,某麾下王平,便是巴西汉化賨人!”
“此法核心便是以汉化夷人治夷,姑且不论王平,便是董荼那、阿会喃等人,亦可算作此类!”
“拿賨人来作比,賨人自古以来便长于狩猎,骁勇善战,秦昭襄王时为了招募,许之‘倾田不租,杀人者得以倓钱赎死’,那为何我等不可仿之呢?”
“若是将董荼那、阿会喃这些人编户,准许其不再缴税,不事耕种;且户出一兵,世代为将;闲时训练,战事出兵。如此...我军战斗力亦可大幅度上升!”
听到江宁说让他们这些蛮夷不上税,不耕种,只是一心打仗,庞统就不由得皱眉。
不耕种的话,要如何养活这只部队?
大汉...哪有这么多钱了?
江宁似乎看出了庞统的疑惑,缓缓说道:“士元可是担心其粮草问题?是不是想问这些蛮人何以为生?”
“呵呵...”说到这,江宁眼神中漏出一丝狠辣,开口道:“以奴生产,以奴耕种;凡是不服王化,敢兴兵叛乱者,皆为叛逆,均定性为奴!”
庞统此刻也被这个政策给吓到了,江宁的淡淡话语,在他耳边仿佛打了一个响雷。
他咽了口唾沫,朝着江宁那走了两步,而后缓缓开口道:“此策...前期为了收揽人心倒是可堪一用,到后期恐怕会导致扑奴成风,叛乱不绝!哪怕是及时禁止,也会导致这些人复叛,极易成尾大不掉之势啊!”
“嘿嘿嘿...”江宁似乎早就猜到庞统会有此一问,开口道:“士元倒是多虑了,宁怎么可能没想到这一点?后期的话...士元可听说过改土归流之法?”
“改土...归流?”
江宁笑了笑,开口道:“改土归流,简单来说,就是把少数民族的土司管理方式改为政府官员管理方式。”
“原来他们的首领乃是部落酋长、洞主,土司制度也就相当于以土官治土民,朝廷承认其蛮夷的首领世袭地位,给予其官职头衔,以间接进行统治,朝廷中央的敕诏能否施行全看当地蛮夷首领的心情,对于朝廷来说,其实并没有太大的约束力!”
“而流官制则相对来说能够改变其积弊,不过就是有些麻烦罢了!”
“一般来说,有两种方法。其一,从上而下,先改土府,后改土州;其二便是抓住一切有利时机进行改土归流,比如有的土官绝嗣,后继无人或者宗族争袭,就可以派流官接任;有的土官犯罪,或反王朝被镇压后,以罪革职,亦可由流官充任。”
“当然,这种情况一般很难发生,所以我们也不是不能用一些手段加速这个过程...”
说到这,庞统其实内心已经明了了,而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对江宁深深的佩服!
按照江宁的意思,先是以夷制夷,最后是以汉化夷人治夷,最后是改土归流,在最后就是行教化之功...层层递进,一步步将蛮夷引入到毂中,这操作...属实是绝了!
若说这里面有限制没有?
还真有!
就比如说这汉化夷人治夷里,准许其豢养奴隶一策,便极其有可能导致整个南中地区崩盘,然而江宁随后提到的流官制,却又大大的削减了其崩盘的可能性。
庞统不会傻到以为这流官制就仅仅只是当个名义上的首领,那和之前的部落酋长有何区别?
正是因为有了这制度,究竟豢养多少奴隶,究竟谁才是那些奴隶,这些恐怕都需要赴任的官员去细细斟酌考量的!
庞统慢慢揣摩消化着江宁刚刚说出来的内容,而后缓缓建议道:“子奕此举虽好,但是有几点统还需要提醒一下子奕!”
听到庞统如此说,江宁不由得抱了抱拳,正色道:“还请士元指教!”
“以夷制夷倒是没什么问题,不外乎是以董荼那、阿会喃这种投靠的兵马去攻打那些不服管教的蛮夷罢了!重点还是放在汉化夷人治夷,此乃益州蛮夷长治久安的根本,绝不容有失!”
“扑奴成风是一个问题;此举一出,蛮夷叛乱络绎不绝恐怕又是一个问题...”
“至于为何,子奕应当心里明白。”
“所以必须在此基础上加几个限制,比如蜀中的豪强、士族,决不能俘其为奴;不缴税收,不事生产亦需要加上时间限制;这些夷人不事生产,闲时训练,战时为兵,统同样担心这会被其他有心之人利用,所以也需要对其加以防备...”
庞统皱了皱眉,似乎仍感觉有所不妥,但是一时间他也想不到还有什么需要补充,所以只是来回的踱步,思索着补全之道。
见到庞统如此慎重,江宁不由得笑了,开口道:“士元莫要忧心,此举推行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宁只不过把这个想法说于士元听罢了,若是可行,回头可以拟个章程,让主公拿去朝堂之上议上一议!”
“不仅如此...”
“士元所说制衡之法,宁其实也有所思量!”
“不缴税收?”
“不事生产?”
“怎么可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们?!”
“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