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门摇头笑道“使君折煞咱家了,官家的心思咱家哪里知道,再者说,便是咱家知道,又如何敢说?”
乔行简自知失言,歉意的拱手道歉,随后跟着小黄门便是进宫去了。
福宁殿。
赵昀在正殿接见了乔行简,赵昀道“卿家,你我君臣单独召见的时候还是不多,朕记得连这次也只有两次吧。”
乔行简点头,道“陛下日理万机,政务繁忙,没有时间召见臣,此都是题中应有之意,陛下也不必挂怀。”
赵昀笑了笑,又道“卿家对现在的国事如何看待?”
乔行简心里一阵忐忑,心说这样的事情不是应该问郑相公吗?怎么问起自己来了?
陛下年少英武,善于隐忍,不知不觉就把权倾一时的史弥远扳倒,这样的官家,他的问题绝不会简单。
这句话背后难道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乔行简在心里想了一阵,没有答案,抬手如实道“陛下,您是君王,您的问题臣不敢违心,臣便如实回禀,若是触怒了龙颜,还望陛下不要诛连臣的家眷。”
赵昀婉尔笑道“卿家说的哪里话,难道朕是那种滥杀无辜,听不进忠言的君王吗?真若如此,卿家便是骗朕又有何不可?”
乔行简放心了,赵昀的品德还是令人信服的。
乔行简不再迟疑,道“陛下,臣一直认为我大宋最大的问题不在朝堂,而在地方各路。”
赵昀目光难掩喜悦,但还是脸色如常,语气平缓,道“此话如何讲?”
乔行简道“朝堂权力争斗不论是君与臣的争斗,还是大臣与大臣的争斗,只要当局之人没有公然决裂,斗的再是凶恶也只局限于局中数人数十人,任何后果都有机会挽回,史弥远一党一朝覆灭,政局平稳过渡便是如此道理。”
赵昀听了,不由得点头,赞成。
乔行简见此,心里欣慰,胆子大了几分,继续道“但是地方则不然,自士大夫这个身份确立,千百年下来,使百姓被士大夫这个势力牢牢束缚,士大夫在地方坐大。
士大夫在乡野被人尊称为乡绅,由退仕的官员及读书人构成,他们势力强悍,牢牢把持住了地方事务。
他们以协助官府为由管辖着普通百姓,以至于朝廷对地方的统治力其实只能到县,到不了镇,到不了村,更到不了家。
此即是皇权不下县,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写照,历朝历代皆如此,唐如此,我大宋同样如此。”
赵昀好似找到了知音一般,显得有些激动,也有些意外,没想到乔行简和自己的想法这么合拍。
赵昀站起身来,道“卿家继续说。”
乔行简接着说道“乡绅士大夫扎根地方,使得地方势力盘根错节,外人根本插不了手,若是朝廷强势,还可勉强维持地方对朝廷的服从,然一旦朝廷疲弱,则地方不稳,改朝换代亦是寻常。
我大宋自开国以来,百姓造反之事三百余起,百姓为何如此?难道是朝廷逼的他们活不下去?
若真是如此,臣说句大不敬的话,一个逼的百姓活不下去的王朝,推翻他,亦是在救国救天下。
但不是,我大宋朝廷不是一个逼百姓活不下去的朝廷。
我大宋赋税收入相比其他朝代确实是多,但却是商税比重大于农税。之前的朝代,赋税收入几乎全赖农税,农税占据八成至九成间。
但我朝开商贸之极盛,仁宗年间农税不过只占六成,到了孝宗年间农税更是只占两成,此前所未有,可见我朝廷对百姓的税收是宽容的,征收的是商人的税,以及盐铁酒茶等税。”
乔行简这话不假,有宋一朝,商贸极其发达,宋朝的商品通过海运,陆运,以及中间国家的转卖,竟然跨越万里出现在了东亚,南亚,欧洲,非州等无数国家,带回来十倍百倍的利润,这也成就了大宋高度发达的商品经济。
也正是有这样发达的经济作底气,再加之大宋军民顽强的意志,这才有历史上南宋以区区一偶之地,抵抗蒙古四十年的奇迹,放眼世界,这一点无人做到。
乔行简继续道“朝廷不以农税为主,为何百姓还活不下去?因为朝廷不收,但是别人在变着法子收。”
赵昀听得很激动,道“不良乡绅与乡老狼狈为奸。”
乔行简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如一不良乡绅在每年青黄不接之际大肆压榨百姓,逼其卖地,扩大家业,百姓最后沦为乡绅的佃户长工,苟活性命。
而这乡绅本就是地方宗族里面的头面人物,甚至他们自己就是族老族长,乡野威势极大。
而后他们再供养其他乡老,使其为自己声援,再时不时的修一二桥,铺一二路,接济一二穷苦,以此获得名望。
如此,乡绅名望有了,势力也有了,百姓吃他的饭,受他的管,甚至血缘还有亲,面对他们的变相盘剥,百姓甚至都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这使得乡绅可以借势管理地方,在地方说一不二,普通百姓尽管沦为赤贫,但他离开了这些不良乡绅的庇佑,又一时无法生活,只能默默忍受。”
说到这里,乔行简有些口渴,赵昀抬手,示意高实给乔行简倒茶。
高实倒好茶,乔行简点头致谢,喝了一口,继续道“乡绅势力强大,且和地方官员相互利用,勾结,再加之朝廷侧重于商税,最终使得朝廷在各路各州收取的农税很少。但明明朝廷没有得到耕地百姓多少税,他们却日子过的苦不堪言。”
赵昀听到这里,苦笑道“所以耕地百姓苦不下去就要反抗,但是他们不能把矛头对准地方的乡绅,因为他们之间可能本就有血缘关系,天然亲近。
且每次他们快要饿死的时候,是乡绅给了他们一口粥吃,每次卖儿卖女的时候,是乡绅仗义出手用钱买走了他们的地,让他们不至于一家分散。所以到最后他们要反抗,能够想到的反抗对象就只能是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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