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山屹立于无妄大陆的东北方,一条硕大的主脉纵横千余里,横亘在极北雪原与中原腹地之间,拦住了南下的大部分寒湿气流,是中原地带抵抗寒流的一道屏障,也是永昼国得以物富民丰的原因之一。因此苍梧山半边积雪皑皑,半边绿盛花浓。在这占地数千丈的巨大山岭上,高耸的峰顶常年隐没于云海之中。
而凤鸣楼,就在苍梧山上。
要上苍梧山,只有那么一条颇为陡峭的山路;这路不过两尺来宽,上面铺着细碎的毛石,此时恰逢雨季,这石头山路上长满了绿油油的青苔,行走其上,稍不留神便得摔上一跤。
如此山路,连住在附近的农户都不愿踏足,更别说外人了。
不过,就在此时,却有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正在这山路上缓缓前进。
大的是个身材颀长,丰神俊朗的年轻男子,着一身青衫,神态悠然自得,步伐轻快稳健,在那湿滑崎岖的山路上竟是如履平地一般。
小的是个娇俏可爱的豆蔻少女;比起那男子轻松写意之姿,少女则显得要吃力不少,手上还缠着绷带。只见她满脸汗珠,脚步都有些散乱。
但她却咬着牙紧紧跟在男子身后,不肯露出半点软弱。
“要不要休息一下?”
明霄负手停下问道。
晏诗喘匀了呼吸,咬牙道,“不用!”
明霄满意的点点头,不再说话,继续走。
不知走了多久,晏诗双腿已经酸麻不已,回头望去,方才还如盒子大小的房屋,现在已经缩成芝麻大小。而峰顶,还在重重的树木中不见踪迹。
“呼哧呼哧,”晏诗只听见自己的呼吸,旁的什么也听不见了。
不过她似乎觉得,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她神智恢复了稍许清明,终于在某一处山石背后,看见了几个守山弟子。
对方看见明霄,有些惊讶,但立即弯腰行礼,“掌门。”
掌门?
晏诗一惊,看向明霄背影,没想到对方这么年轻,居然就成了掌门!
那自己这是掌门徒弟,要是学到掌门绝技,距离高高在上的薛家,就近了一大步!
想到这,晏诗心里不免热乎乎的。
见那两个弟子好奇的暗暗打量她,她便朝他们笑笑,依样抬手行礼。只是,牵动伤处让她疼得龇牙咧嘴。
“不必行礼。”
晏诗闻言一愣,看了看身旁弟子,见对方眼中诧异,便知此话是对自己而言。顿时对于明霄又多了一层感激。这年轻的师父,似乎挺不错。
也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的缘故,后面的山路似乎轻松多了。穿过云雾缭绕的山体,她眼前倏然出现了一大片极为广阔的崖坪。大大小小的房屋殿宇坐落其间。往后延伸似乎还有,其他峰顶上依稀能看到相似的建筑。
一座恢弘精巧的殿宇稳坐中央,高悬的牌匾上,“凤鸣楼”三个字,在阳光和雪地的映射下,熠熠生辉。
晏诗在这一路上,从明霄口中听到不少关于凤鸣楼的消息,却没有在记忆中找到一星半点。
也不知道这凤鸣楼在江湖中是个什么地位,她边跟着明霄踏上山门石阶,边默默思忖着。
这恢弘的气势顿时让晏诗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
从未从薛璧口中出现过的门派,她原以为是隐居深山不问世事的小院落。方宅十余亩,草屋间,怎料是如此雄伟壮阔之规模。
真是捡到宝了,晏诗心中暗叹。
此时悠远的钟声响起,在群峰之中反复回荡,令人精神一振,便见弟子大大小小的规模从一处门内鱼贯而出。
原来是下了早课。
那些弟子出来后看见明霄二人,惊讶之余神色迅速转为恭敬,纷纷行礼,“掌门。”
“嗯,都去吧。”
弟子们听话离开,还不少频频回头打量晏诗。
晏诗一一微笑点头应过。
“现在你倒是客气。”
明霄头也不回,径直带她往一处走。
晏诗嘿嘿两声。“毕竟是掌门师父的地盘嘛,要友爱团结,勠力同心,众志成城,守望相助,共同构建和谐社会。”
“你拿走为师所有银子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与渔村伙伴分别之时,在晏诗的央求下,明霄才把钱袋子给她,让她分出一些给伙伴们作为路上盘缠。结果……明霄连袋子都没能拿回来。一路上,还是靠着薛璧塞给她的包裹里的微薄银两,二人才一路步行回到了苍梧山。晏诗心中后悔不迭,在她印象中,有钱人应该有好几个钱袋子才是啊。就像现代阔佬,谁出手不是几张卡?
回想起当日苦涩,晏诗稍微琢磨着明霄的口气,似乎对方并未生气。于是便大着胆子说道,“师父你不信我,难道你还不相信自己的眼光么?我绝对比那几百两银子值钱多了。”
“几百两?吃我的用我的学我的,这些不是钱?”
“师傅我错了,是比几千两,不,几万两,黄金!更值钱!”
明霄停步,转过头来,“这可是你说的,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晏诗一愣,咂摸着似乎自己上了什么套。不过转念一想,只要能杀了薛家,旁的也不在乎。于是便应道“放心吧师父。”
“先别急着叫我师父,等你通过考核,成为内门弟子,再叫我师父吧。”
“好”。
“掌门师叔!”
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青年看见明霄,远远便迎上来,脸上浮着恰如其分的亲切讨好,热络的同明霄打招呼。
“您回来啦!”
“可一切安好?”
明霄亦淡笑,“都好。对了,这是你小师妹,还有些伤,你看着些。”
将她交给负责新人的师兄,明霄便离开了。
师兄身着管事特有的青衫,申字脸,下巴微尖,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灵活至极。
转向晏诗,他笑容便淡了下来。眼睛刷子似的在她身上从头到尾这么一扫,“新来的是吧,我叫邱敏,所有新人都归我管,你也不例外。跟我来吧。”便负手前行,
路上弟子不少,来往均同邱敏打招呼,颇为恭敬。
“邱师兄。”
“嗯。”
“邱师兄,这就是掌门信上说的小师妹?”
“少废话,剑法练到第几重了?”师兄怒叱。
那弟子吐了吐舌头,“师兄好走。”
晏诗不由得多看了这师兄的背影一眼,好大的威风。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邱敏回过头来,用手一指,“这是膳食处,那是校场,左边拐过去就是弟子的住所,东边那是乱风坪,内门弟子专属的练功之所。还有那,看见金色的尖顶没,那是掌门和众位长老议事的地方。说了这么多,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说完双目便死死盯着她,带着不加掩饰的敌意,恨不得挑出她的一丝错处。晏诗压下疑惑,低头称是。
又打量了她一会,才道“明白就好,没事别乱走。凤鸣楼不同于那些小地方,山上都是掌门和长老带上山的弟子,不管是谁,都得守规矩。守规矩了,才待得下去。记住了么。”
“记住了。”
来到一处书房布置的房间,边低头整理着什么,边言道,“明天先把楼内的规矩背熟了。然后再上早课。有什么不懂的,需要的就找我。别惹事,明白吗?”说着递来一块腰牌,还一本薄薄的册子。
晏诗吞了吞唾沫,礼貌的接过,“知道了,谢谢师兄。”
邱敏不耐的摆摆手,撑着头,似有愁色。
晏诗抿抿嘴,回了房。
第二天,晏诗准时出现在了早课室。她摸了摸头,不知道自己应该坐在哪。
同门师兄弟们看向这个目露疑惑却依然落落大方,清新可人的小师妹,议论纷纷。
邱敏皱了皱高扬的眉,走到晏诗跟前。
“你在这干什么?我不是跟你说了么,让你背完了规矩再来。没听明白?快回去,别妨碍大家早课。”
晏诗不解的看向她,“我背完了呀。”
晏诗声音不大,但音色干净如清泉,叮叮咚咚的,珍珠般敲打在耳边。惹得靠的近些的弟子们停止了交谈,齐齐看过来。
邱敏有些不耐,仰着头,“不可能!虽然不多,但山上从来没有一晚上就能背熟的。就连倚秋师妹也要两天。你少给我添乱。你别以为你是掌门师傅带上山的就能高人一等,蒙混过关。赶紧走。”
晏诗微眯起眼睛,看着他不说话。
“你怎么还不……”
“怎么回事?”
一个威严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是教授早课的大长老佑安。颧骨颇高,面目冷厉,三角眼中射出两道电光,冷冷扫过大堂,一片噤声。
“敏儿,你怎么回事?不坐好,杵在这干什么!”
“爷爷,这是掌门师叔昨儿带上山的小师妹,胡搅蛮缠要来早课,可我们根本就没有安排她的位置。”
晏诗闻言看了眼这二人,面庞轮廓确有几分想象。原是祖孙。
大长老这才扫了一眼晏诗,“这就是掌门信上说的新弟子?规矩你都教了未曾?”
“掌门吩咐,职责所在,不敢轻慢。”邱敏礼数周到,无可挑剔。
“楼中规矩,新弟子背完才可来上早课,不可自恃身份,快回去吧。”
“听到了吧,还不快走?”邱敏推了她一把。
晏诗没动。
邱敏三白眼中流露出几分意外。
晏诗看了一眼邱敏,又移到大长老脸上,缓缓道,“我说,我已经背完了。”
清冰似的声音清晰响在众人耳畔。令人听着分外悦耳。哪怕是带着几分凉意,也让人生不出火气来。
“噢?那我问你,第三十二条规矩是什么?”
“不可寻衅滋事……”
“第二十六条呢?”
“不可忤逆师长……”
“第十七条。”
“不可擅自下山……”
“第几页?”
大厅突然变得落针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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