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鳌懒洋洋抬起下巴,朝前一指。“喏,犯人不就在囚车上嘛。”
众人一看。竟真有一个身着囚衣,头发披散的女子靠缩在囚车之中。蓬头垢面,身上血迹斑斑,看那单薄纤瘦的身形,颇似晏诗。
再转头一看,晏诗身着湖蓝色衣装再披着同色斗篷,正俏立于白雪黑檐下。方明白过来,这是偷梁换柱之计。
“世子是想……”
“他绝想不到,亲……自来救她,反而会对自己下手吧。”
薛鳌神思有些悠远。
“虽是好计,但不免仍有薛家监守自盗的嫌疑。何况即便不用她出手,这么多人,也足以抓到晏孤飞。”杜开坚持。
严天行亦和杜开有同样的担心,薛鳌此计甚妙,但也由此牢牢将晏诗掌握在自己手里,功劳总要压住鱼龙卫一头。
然此法目前来看最为稳妥。严天行还是转头,劝说杜开,“我看这样吧,折中一下,雍州境内,就用此计。进入通州地界后,犯人还是该关在囚车,同时也可混淆视听。避免被人摸透。”
杜开想了又想。此处距离京城千里之遥,雍州地界不足五分之一,剩下路程薛鳌就不再有借口了。就再忍一段,他心道。
“好吧,我同意。”
严天行又看向薛鳌。薛鳌懒得看他,冲晏诗道,“上来。”
晏诗看了他一眼,还是没动,转目望着院外,她要等的人,还没来。
“快点,”薛鳌有些不悦。
晏诗犹豫着,冲薛鳌微微哀求,“我都要走了,雍州怎么也该有人来送送我才是。多少有些个什么礼物,你就让我等等吧。”
许是晏诗第一次服软,薛鳌颇为受用,抬头看看天色,仍是开口,“行吧,再给你一炷香的功夫。”
严天行皱皱眉,低声靠近马车,“世子,天色不早了。耽误了行程……”
“无妨,待会行路快些便是。”
“嚯,这么多人等她一个,她是太后还是公主。薛家宠着你,国法可不容情。既然你迈不动脚,马林丁冠,去帮帮她。”杜开巴不得有机会惩治晏诗,哪会轻易放过。
丁冠马林就要上前,斜刺里却杀出一个胖子来,将二人拦住。
“嘿嘿嘿,二位,别激动嘛。”
说着借助二人身体的阻挡,肥鸡将几枚沉甸甸的银锭熟练无比的塞进对方腰间。“送行也是人之常情,大家都是为皇上办事,何苦自己人打打杀杀,省下些力气抓住晏孤飞,才是平步青云的金梯啊。”
丁冠马林二人相视一眼,口中便道,“那你让她快些的。”
“哎,哎哎。”
丁冠马林二人调转回来,杜开刚想发火,便听得脚步声立时传来。
众人望去,见成诚来到院中,仍是昨日官服,眼底乌青。
晏诗见他赶到,急下台阶前去。
只见成诚手提着一篮子地瓜鸡蛋,上面还放着几个纸包,辟水剑挂在腰间。来到晏诗近前。
被严天行拦住。
成诚抬起手中物品,示意他检查,口中道,“都是些本地产的东西,乡民没什么送的,犯人也要吃饭吧。”
严天行随意翻翻,纸包里是一些点心面饼,并无其他。便放了回去,让开道路。
成诚将这些递到晏诗手上,“一点心意,路上吃。没什么稀罕物,你别嫌弃。”
“客气了,怎么会嫌弃。”晏诗接过,雍州住了三余载,如今离别在即,颇为感慨。
“你的剑,我擦过了。还给你。”成诚解下腰间的辟水,细心抹去路上沾染的尘灰,双手递上。
晏诗鼻头一酸,看着这个陪伴她出生入死的老朋友,在清晨的天光下,泛着青黝的色彩,剑柄龙头脖颈不盈一握,正等待着她。
伸手刚要握住,却不料一柄剑斜刺里飞来,打得成诚手腕一抖,辟水剑脱手飞去。
除此之外,好似还有一个巴掌大的黑影亦跟着凌空飞去。
薛鳌接住辟水,仔细的看了看。“这是你的剑?”
随即欣赏的点点头,“我替你收着了。”
晏诗看了眼辟水,微微有些遗憾。可此时更让她悬心的,是痴鱼接住并递给薛鳌的东西——
一个荷包。
“说起来,”薛鳌手上把玩着辟水,目光却打量成诚。
“你如今代城主的位置,是她帮你坐上去的吧。”
成诚面色变得有些僵硬,沉默了一会,答道,“你想说什么请直说,我没有半点渎职。”
“量你也没这个胆。”
“不过一点小玩意罢了。”薛鳌摇了摇手里的荷包。
成诚却笑道,“这可不是我送的。乃是拙荆的手艺。她因去年得晏姑娘相救,始终惦记着这份恩情,不知如何报答。如今听闻晏姑娘远行,赶制了个荷包,留个纪念罢。”
成诚接过,一边打开一边问道,“拙荆?你成亲了?”
成诚微微羞赧,笑道,“是,说起来还是晏姑娘做的媒。本来还想请你来吃一杯我和长淑的喜酒,可惜……”
成诚神色黯了一瞬,“不过没关系,你带着她绣的荷包,就是想告诉你,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若什么时候想回来,这总有你一口吃的,一地住的……”
“呵,她可没有机会回来了。你该多送些吃的……”杜开阴笑道。
“里面是什么东西?”
薛鳌冷冷打断了杜开。
“别告诉我,这也是你夫人给开的强身健体的丹药吧。”
薛鳌口吻戏谑,晃荡里头翻出的普通白瓷瓶。
晏诗尽量不去看那瓷瓶,心却陡然一紧。
“啪,”薛鳌拔开木塞,晏诗的呼吸停住了,手心冒出了汗。
薛鳌对光往里面看着,还放到鼻尖嗅了嗅。
“主上……”
痴鱼担心道。
成诚道,“不过是雍州最常见的黑土罢了。”
“土?”
薛鳌拔开木塞,往里看看,又嗅了嗅。
薛鳌摆摆手,拈起一点来尝。
“呸,还真是土。”
“你这送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成诚却朗声笑道,“毕竟是她荡平了雍州地界的匪患,如今百姓安居,她也即将远行,相会不知是何年何月,也许此生都不复再踏入雍州土地,以此留作纪念吧。”
“再者……晏姑娘在这里住了数年,也算半个雍州人。出外难保不水土不服,这一点念想,希望晏姑娘,无论走到天涯海角,也别忘了雍州人民,这里永远记得你,永远欢迎你回来。”
“都说了她回不来了,弄不好就死在半道上了,谁说得准呢,哎哟!”
杜开嘴边骤然出现一个红印,指甲盖大小。看情形,是薛鳌用手中的沙石所为。
严天行拦在杜开身前,喝道,“世子!”
薛鳌搓了搓手指,漫不经心的将瓶盖塞好,“你还是管好你的人,不然,死在半道上的人,可能是他。”
严天行想起王英的命令,心中恼怒也只得忍下,低头道,“我会的。”
薛鳌不再理他,看向成诚,“还有什么别的没?”
成诚整理收拾一下荷包,说道,“就这些了,没有了。”
“成统领着实是情深义重,就不为自己送点什么?”
薛鳌笑得和气,但成诚莫名感到一阵寒颤。他摇摇头,“我生为雍州人,心思也和雍州百姓的心意一样,惟愿她平安快乐,再无灾祸。”
“是嘛,听闻诗儿被抓数日,皆是你暗中照拂,我当多谢你。”薛鳌阴恻恻道。
对着鱼龙卫的视线,成诚背后发寒,忙道,“世子言重。晏姑娘是雍州城的恩人,未有证据,自然要依国法行事。照拂称不上,侯府谢意更是不敢当。晏姑娘人中龙凤,前景无限,我不过略报恩德,怎敢心生攀附。何况我已有拙荆,世子这般想,非是污我,更是辱没晏姑娘清誉。世子若再相疑,成诚唯有一死,以正清白。”
说罢成诚抽出身旁官兵腰刀,横刀自刎。
被一旁的阿雀拦住。
“算了。你知道就好。”
薛鳌将荷包随意抛还成诚,下令起行。
各人纷纷上马,甲胄声音顿时响起,成诚忙将荷包交给晏诗,“一路保重。”
晏诗朝他感激的点点头,“你也是。”
在薛鳌催促的视线中走向马车。
擦肩之时,听到身旁低语,“宗胜和齐三都在队伍里,有事可以找他们。若有机会……”
晏诗忽然顿住身形。
“对了,”她转头笑得灿烂,“祝你们相知相伴,白头到老。”说罢就着薛鳌伸出的手,上了马车。
一席厚厚的绣有双鹤的门帘,隔绝了成诚关切凝望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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