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鸡咬咬牙,狠狠一闭眼,说出了这句话——
“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以往他总是无比嫌弃那些所谓的仁人志士动不动就以身殉道,却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也会选择这般死去。
杜开有些讶异,连严天行也忍不住看过来。
一个这么胖的人,是绝不会主动求死的。因为体胖的人,通常心都很宽。那就意味着没什么事,比好好活着享受人生更加美妙。
这话哪怕是从杜开嘴里说出来,都要比肥鸡显得有诚意得多。
杜开打量肥鸡的神色,似在判断他话中真假,“听闻肥鸡是四大护卫中最为阴险狡诈的一个,没想到你居然会愿意为了她舍生忘死?这可不像你啊。”
肥鸡整理下衣服,敛去了笑容,凛然道,“主上有命,莫敢不从。纵使明知以少敌多,事败身死,也不做那贪生怕死之人。”
说罢又偏头冲晏诗低声道,“姑娘,虽然我知道可能救不了你了。但你忍忍,主上一定会赶来护着你的。到时候,我估计已经不在了,你可要记得向他表达我的忠心啊。”
晏诗咬牙用力点点头,便狠心转头过去,不再看他。
“你要拼命?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敢伤我?”杜开有些不敢置信,肥鸡若存死志,想要找人垫背,自己可不能阴沟里翻船,于是目光偷偷看向严天行。
“呵呵,我当然知道你和王英的关系。你不过也和我一样,为了往上爬,才阿谀奉承任人驱使。不过你还不如我,我死是为尽忠,你死,难道是为尽孝么?啊哈哈哈哈哈哈……”
“你……放肆!”杜开气得脸色青白。
“死到临头,我还有什么好怕的。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如果可能,我也尽量不伤你。”
杜开露出不解之意。
听得肥鸡解释道,“因为我不想因为自己,给主上添麻烦。”
只见肥鸡目光上移,投向白茫茫的空中,语气幽幽,“想我肥鸡一生八面玲珑坑蒙拐骗,到头来却为了一个花朵般的女孩儿赴死,也不啻为一桩美事啊。”
“只可惜我不是晏孤飞。”
严天行闻言心弦一动,开口问道“晏孤飞怎的?”
肥鸡神情无限怅惘,“若我是武林第一快刀,就能够在不伤人的情况下将人制服。如果是这样,我又何须拼命?”
“难道我不知,我一旦拼命,你严天行定然不会袖手看着杜开非死则伤,到时候,我还有命乎?”
肥鸡说完,山野中尽是一阵寂静。
此时众人终于明白他为何还为出手,便已料定了死局。原是如此,竟确如他所言,结局已定,除非薛鳌及时赶到,否则无法可破。
“动手吧,”肥鸡缓缓摆好架势,“我不会给你机会说是薛家护卫率先攻击鱼龙卫的。”
杜开手握马鞭,竟有些犹豫,该不该松开马鞭,握上刀柄。
对于他而言,肥鸡说得清楚,这是天大的机会。只要杀了肥鸡,路途迢迢,便尽是他的天下。晏孤飞薛璧还有晏诗,全是他的掌中之物。
杜开压下心中狂喜,决心拿伤博取近在咫尺的功名!
他的右手已经握上了刀柄。而真正的刀——严天行就站在他身旁八步之内。
“那就让我来领教,薛家高手的绝招罢!”
话语落地时,杜开蓄势已足,足见轻点,身形便如恶狼般往前窜去。
“不可!”
严天行话音喷薄而出,而他的刀却比言语更快,挟着无匹的刀势斩向杜开和肥鸡之间的空气。
杜开受此一阻,便断了攻势,不由得停在肥鸡面前两步之遥,怒喝道,“你在干什么!”
“不可杀!”
严天行此时人方赶到,站在两人中间。
“严天行,你莫不是,真投了薛家?”
杜开眼中怒火大炽。
“放屁!”严天行亦忍不住破口大骂,“你动动脑子想想,你们若一死一伤,岂非把晏诗拱手送人!我看不必等他来取,直接送与他倒省事许多。”
杜开闻言似有所动,却仍固执道“那你不会在我受伤之前杀了他。”
严天行回眼看看肥鸡,肥鸡道“你们尽可商量,我不介意,我只不过愿忠君之事,守护薛家人罢了。”
“你看,他都这么说了……”杜开喜出望外。
严天行须发怒张,瞪着杜开,“别忘了此行目的!别因小失大。”继而转头对肥鸡和气一笑,“都是为皇上办事,自己何必争得你死我活。说好了合作,哪有同室操戈的道理。”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虐待她便可。你倒也不必如此,反教亲者痛仇者快。”
肥鸡姿势没变,脸上露出敬佩之色,“严校尉果然胸怀宽阔,所虑深远。只是不知,”他目光望向杜开,“杜大人怎么说?”
杜开自然有些憋闷,可理智却认为严天行说的没错。可众目睽睽之下,他如何下得来台。
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后,肥鸡突然撩起衣袍,噗通一声,朝他跪下。
“先前是小的无礼在前,小的给杜大人磕头赔罪,还望杜大人不计小人过错,小的愿以微末武功,协同鱼龙卫抓捕晏孤飞!”
说罢便响当当叩了几个响头,大有杜开不开口便不罢休之势。
杜开见他如此,一路来在肥鸡这所受的所有屈辱瞬时间消散一空,只觉灵魂一轻,又欲腾空而去。
便借坡下驴道,“好了好了,你这是做什么,我也没说什么呀,快起来吧。别显得我杜开是个不饶人的。”
肥鸡又重重的多叩了一个,“多谢杜大人垂怜,”方才起身。
抬起头时,额上已经泛起一个肿包,色呈青紫。
就像葫芦发了黑,颇为滑稽。
杜开忍住笑,命人给他拿药上着。
经此一事,队伍中顿时和和睦睦上路了。
晏诗还在推着车,说什么也不肯上去坐着了。杜开见他们二人都如此识趣,倒也收起了折磨的心思,反正时日还长着呢。
待中途小解之时,趁着肥鸡走远。杜开悄悄同严天行三人道“我看,这日头还早,待到前面村寨,咱们不必等那姓薛的,径直往前赶,赶到前面再休息。等他赶到村寨,我们早走到哪了。”
丁冠马林露出了了然的坏笑。严天行则皱眉沉思。
杜开忍不住抬头看了眼肥鸡钻入的密林处,嘴里催促道,“老严,怎么样?不会又不行吧?”
严天行却反问道,“薛鳌的马车,是你动的手脚吧。”
杜开闻言扬起一抹得意,“怎么样,是不是好得很?”
严天行心道果然如此,便只说了一句,“就这么办。”
杜开喜得差点蹦得一跳三丈高。
丁冠却道,“那要是他非要等……”
杜开看向严天行,严天行这次果然遂他心意,“制住他,带走。”
杜开心花怒放!兴奋之色拼命遮掩也控制不住。
见杜开胖乎乎的身影从密林下显现出来,忙故作严肃,走到晏诗身边,装作找其麻烦,趁机摸了一把她的屁股。
晏诗怒而踢了一脚,杜开忙躲开,双手高举,大声叫道,“好好好,不小心碰到的,这么紧张做什么,真是……”
转眼看见肥鸡怒目而视,便将那话又说了一遍。
肥鸡再三警告后,队伍才又和好如初,在杜开的催促下启程。
……
后方薛家的队伍里。
“主上,就这么让他们走了?”有个薛家护卫忍不住开口问道。
薛鳌脸上铁青不再,反而露出了一股古怪的笑容,并不打算接话。
那人便大起胆子,主动请战,“主上,要不要我去给他添几根绊子,一报此……”
阿雀一个眼刀飞了过去,“主上自有打算,要你多什么话。”
“是,”那人不甘的低下头去。
“算了,”薛鳌淡淡的看了一眼,“有野心是好事。”
阿雀默默的点头。
“不过我还是最喜欢你,只有废物才需要自作主张的属下。”
阿雀并未露出骄矜之色,只低头露出一丝羞涩的神情,“阿雀什么都不懂,只知听主上吩咐。”
薛鳌无声的笑了笑,嘴里轻轻吐着戏台上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词
“我是个普天下的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分茶攧竹,打马藏阄;通五音六律滑熟,甚闲愁到我心头……”
一曲终了,薛鳌的喜悦任是瞎子也看得出来。
“主上,他们上当了。”阿雀小心的开口道。
“不错。”薛鳌笑意更盛。
阿雀放下心来,继续说道,“看杜开方才那得意的模样,藏都藏不住。”
“哼,”说起杜开,薛鳌露出了轻蔑的神色。
“他半夜来弄断我们的车轴,以为能避人耳目,神不知鬼不觉。岂料我们早就知晓,更是我们所希望他这般做的。他却以为自己终于扳回了一城,真是可笑。”阿雀也不免露出嘲弄神情。
“说起来,我还以为至少要到今天晚上,他才敢动手。没想到昨天就忍不住气了。”薛鳌道。
“呵呵,他那废物怎么会想到,不是他想甩开咱们,而是咱们更想甩掉他们。主上真是好计策,连严天行也骗过去了。”
“严天行那老狐狸,你以为昨晚杜开的小动作能瞒得了他?我看,他也是故作不知罢了,压抑得再深,掩藏得再好,最后还是忍不住想要抢占功劳。真把自己也骗了,还想做个清正狭义的捕头?呵,虚伪。”
“一切尽在主上的掌握之中!”阿雀佩服之色溢于言表。
“呵呵呵”,薛鳌张扬着眉眼,问道,“他们距离我们多远了?”
队伍里突然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在薛家的队伍里,世子的问话居然没有人回答,岂非很奇怪?
阿雀紧紧的闭着嘴,因为这话问的,显然不是自己。
四人中老狗最善追踪,这话问的自然是他。
然而走在右前方的老狗竟毫无反应,好似没有听见。
阿雀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见自己的问话无人应答,薛鳌淡淡瞟过去,老狗双目低垂,眉头轻锁,已不知神游何方。
“老狗!”
阿雀终是提醒道。
“啊?”老狗蓦然回神,见薛鳌阿雀都看着他,忙躬身行礼,“主上有何差遣?”
薛鳌不说话。
阿雀识趣的重复一遍。
老狗忙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回主上,约一里有余。”
“一里……这么快,”薛鳌沉吟,“看来着急得很啊。这几日他一定憋坏了。注意距离。拉远了不怕,但我可不希望他杀个回马枪。”
“是。”
“唔……”薛鳌长长的舒了口气,彻底的靠在椅背上,情不自禁的蜷起手指,遥望前方的官道,“网已经张开,诱饵也放出去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来呢……”
他目光无限缱绻的划过这越来越浓密的绿野,落在远方的山峦,还有被碧山阻隔的更远处那座威武的皇城。
家中庭院前的芙蓉花已经很高了,你就不想回来看一看?
“最好你一个人来,不行,那也不要两个人,实在是不想当着你的面杀人呵。可他,我却是要非杀不可的!”
话说到后面,薛鳌整个人都爆发冷酷而决绝的杀意。
阿雀极力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速度更不敢有丝毫偏差,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能将耳朵堵上。
只是他身旁的痴鱼,乱掉的呼吸,暴露了她的心绪。
薛鳌缓缓侧过头来看她,鹰隼般的目光盯着她的脸,又很快移在那紧紧捏住衣摆的手指上。
“害怕?”
“担心?”
“愤怒?”
“我劝你还是尽早适应,因为很快,就会变成现实了。你说呢?诗儿。”
阿雀身旁这女子分明是痴鱼,薛鳌却如此唤她,怪异的是,竟然没人感到奇怪。
就连痴鱼自己,也没有露出丝毫不甘的神情,也许是掩藏得太好?
她只不过是张了张嘴,似乎在说什么,可却半点声息也无。
“噢,看我,都忘了,你说不了话。”薛鳌仿佛这才想起,抬手朝痴鱼哑穴上一点。
“难怪路途变得沉闷了。”
痴鱼哑穴得解,轻咳了几声,果然立马道,“你休想!”
这声音全不似痴鱼的低沉。只不过带着久未出声的轻微嘶哑,使得两者有些相似。但若是杜开在这里,他一定会失口惊呼,这“痴鱼”发出的,赫然是晏诗的声音!
“现在可以把易容去了吧?”“痴鱼”摸索着自己的脸,流露出永不会在痴鱼脸上出现的灵动神情。
真正的晏诗,竟然在薛鳌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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