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州眼中露出一抹激赏,温柔的纠正,“那不叫谋反,叫起义。”
晏诗半张着嘴,正在消化这个令人震惊不已的事实。
“你们准备了多久?”
关州皱了皱鼻子,似乎这个问题有些难以回答。“从少年时期起算,就对云州的防务,军事极为感兴趣,修生养息,厉兵秣马至今,已逾十三载。”
“若非兵强马壮,又何故引来杀机。”
“但你要说为此而准备,三载有余。”
“那为什么还不动手?”
“在等。”
“等什么?”
“天下大事,欲要功成,须得讲一个时机。等的就是这个。”
“现在到了?”
“遇到你,就到了。”
晏诗不解。
“若没遇到你,也要动手,但那是迫不得已。”
“遇见了要报仇而杀皇帝,杀鱼龙卫的你,碰巧你还救了我,这就是时机,大好的时机。”
“我是柄挺锋利的剑,对吧。”
关州一怔。
“但我不想成为谁手里的剑。”
“就算是柄剑,也得握在我自己手里。”
关州恍然,忙道
“你放心,我们只是平等的伙伴,你并非是他,或者我的下属。”
“这你可做不了主了。我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
“不,他认识你。你的身世、事迹,江湖中很难有人不认识你。何况,他的为人,你见了就知道了。”
“呵,”晏诗轻笑,对这提议并不感兴趣。“野心家罢了。”
关州一阵面色尴尬,他在晏诗对面坐下,“有野心不假,可这也不全然是坏事吧。”
“难道你觉得现下这世道很好么?”
“百姓安居乐业,四海升平?”
“我说你是个大好时机,但也不是绝好的时机。”
“因为就算没有你,也会有很多像你一样遭受不公、无力伸冤的民众,期盼着天下改头换面的人已经太多了,而且正在越来越多。”
“宦官当权,莽夫参政,都在朝廷上你争我夺,尽争些蝇头微利。没人去管雍河大水淹死了多少人,疫病烧死了多少人,去年蝗灾又饿死了多少人,这世道的根已经烂透了,眼见救不回来了,为什么不干脆,用刀剜掉,从新来过?开创一个物阜民丰,国富民强的天地,不好么?”
“他若不动手,不出三年,兵乱就会四起。”
“只怕是他也察觉到了风雨欲来,故而抢先下手,顺便夺取云州兵权。”
“呵,还真是想得周到。”
“既是如此,那么你也不必废这般苦心拉我入伙,没有我,也会有别人乘乱而起。”
“我很好奇,究竟他在哪里得罪了你。让你如此这般不待见他?”
晏诗撑着头笑,“我住了十年,他辖下管理的如何,难道我还不够了解?安居乐业?你确定不是和官吏斗智斗勇?”
关州霎时噎住,这最简单的道理,他应该早想明白的。
这下他脸看着通红起来,拍了下自己脑壳,“是了是了,我还自诩对你了解不少,这点倒是给忘了。”
“那个王传山的事我后来听说了,”他咽了口唾沫,有点手足无措,“的确是他的责任,心思都在军武上,吏治确实用心少了。何况海滨渔村,偏远了些,一时不察。这个我支持你,当面骂他。他绝不还嘴。”
晏诗扯了扯嘴角,连眼神都不给他一个。
“真的,”关州举掌发誓,“你一定很久没回去了吧,你去看看,现在真的好很多了。”
“几年前都说你把雍州城变成了净土,云州这几年也接收了不少流民,你不信我说的,你去看一眼,就知道真假,我骗你也没用。”
“究竟是为什么呢?”
晏诗突然问。
“什么?”
关州见她突然如此郑重,一时错愕。
“你不说,我也会找上鱼龙卫,找上薛家,牵制住他们的视线。你为何非得苦口婆心,让我入伙。”
“也许是因为,像你这样既无野心,又恰巧目标一致的武功高手,是绝佳的伙伴,不忍你早早折戟吧,还有就是,我个人对你的欣赏。”
关州说完,晏诗颇有兴致的挑高了眉毛。
关州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嗐,也不尽然。”
“其实有心和无心,是无法同日而语的。你是剑锋,我们就是重锤,两者若能配合无间,可以发挥出数倍于己的力量。一如当年的薛白驹。”
“你若愿意,后世也会知道晏惊鸿。当然了,也许你不会在意这个。”
“不,我在意。”
关州讶然。
“我在意后世有没有人骂我,帮助了一个暴君或者昏君上位。”
关州失笑。
“杀人是肯定要杀的。”
“以薛家为首的世家门阀,绝不能留。有了他们的银子,朝廷就能免征赋税,头几年,先让人把地都种上,还要开路,让他们通商。”
“噢,对了,”关州一拍大腿,差点疼得龇牙咧嘴,仍兴奋道,“同时还得广开言路,让民意直达天听。每个州县都得这么搞。”
“同时还要大力推行科举,我们不会的东西,天底下一定有会的人。把他们都找出来,让他们施展。一切以实际效果为准。行的留下,不行的卷铺盖走人!”
“入朝为官,科举武举凡事不论出身。”
“噢,还有,”关州身子前倾,眼睛晶亮。
“我要天下的女子都能自由的在外行走,不受公婆和丈夫的约束。”
晏诗闻言意动的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
关州沉浸在自己的畅想中,突闻晏诗发问,便欲开口,话到嘴边却又顿了下,说道,“像你这样,多好。”
“也许你不信,我看到你这般意气风发,觉得很,很……”
晏诗等待着他。
“很美好。”关州鼓足了气,说出话。
“天底下若只有男子踏遍青山,岂不乏味了些。女子说来,和男子并无不同,只要她们愿意,愿意同样经受外头的风雪,也应该给个选择。”
“你认为呢?”
晏诗歪着头眯着眼,半晌丢出一句。
“这是你想的,还是你那穆王爷想的?”
“当然是他了。”
关州不假思索,眼神发光。
“他怎么会想到这个?”
关州闻言,神色暗淡下来,“前任穆王妃,也就是他的母妃,是武将之女,也曾期待能上阵杀敌,去各地游览行走,可生儿育女,相夫教子,除了那几十丈深的宅院,她哪也去不了,就连抚恤灾情,探访民间苦乐,都不能去。”
“身份、脸面就像一座大山,将她活活压垮,在儿子六岁的时候,便郁郁而终了。”
“所以看到你,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喜欢你。”
“他说起你时,总是又骄傲,又惭愧。如果不只是在江湖,在武林,普通人家,普通女子也能像你这般洒脱自在,那他娘亲一定不会这么早就离开。”
“……”
晏诗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段故事,心中有些唏嘘。
“哎,关州。”
良久后她突然喊道。
“嗯?”他愕然回神。
“饭菜凉了,重新上一桌吧。”
……
两日后,二人伤有好转,疲乏尽消,继续北上,离开息州。
出城之时,那甲士统领带人相送,面对帷帽遮面的关州二人,欲言又止。
关州拍拍他的肩头,“江湖中人,时有新仇旧恨,死伤有命,非你等之责。”
“既无有多杀伤,此后也定然无事。莫节外生枝,矫枉过正啊。”
那统领心下一凛,立正低头,“下官愚昧,谢……郎君点拨。”
言罢大手一挥,二骑翩翩消失在守军视线。
越往北,秋风渐寒。
晏诗把衣襟紧了紧,继续前行。
先前在城里,她便主张让关州留下等待接应。可关州执意要跟着她左右,说是什么也不如真刀真剑来得安全。晏诗也看出来,关州此人嘴上虽然大大咧咧,可心中却盘算分明,打定了主意,是不会轻易让自己吃亏的。
但也发现他这人行事最善把握分寸,向来恰到好处,不会死皮赖脸跟她太久。想必心中早已有了计划。
她便懒得揭破,权当路上多个伴,说话解闷。
因关州腿伤缘故,二人走得并不快,时常停下歇息。
就在他们当日第三次歇息之时,正要准备起身赶路,却听闻前头一阵马蹄声渐渐靠近,逐步停下。
继而窸窸窣窣,马上的二十余个人便纷纷走入密林来。
晏诗关州对视一眼,便又将半起的身子,重新坐了回去。
听得那些人骂骂咧咧
“妈了个巴子的,敢在我们的地盘上动我们的人,这帮子怂货被薛家压得抬不起头来,倒学会跟我们逞英雄起来了,敢看不起咱们虎涧派,都过去给他们好好涨涨记性!”
“咻,咻咻。”
“哎,二仙,你又闻到啥了?”
“好像有饼的味道。”
说话间那人又往晏诗此处走了两步。
晏诗手放在了背上剑柄处。
“哎呀,别管了,去给那帮孙子点苦头才是正事。快走了吧。”
“哎,来了。”
脚步声渐渐远离,一行人径往密林深处去了。
关州看了晏诗一眼。
晏诗知道他想什么,懒懒丢给他一句话,“你当我很闲,什么闲事都要管。”
说罢起身拍拍屁股,边走边道。
“要不是杀你的人是鱼龙卫,你死了我都懒得看。”
关州无声失笑,跟上脚步,二人再次启程。
行得盏茶功夫,前面便传来打杀声。恰在急弯之后。
晏诗忙急急勒马,关州见状也悄然停下,刚欲问是何原因。便听得马蹄声停,前方打斗声越发清晰传来。
依稀听人叫骂,似乎是方才那伙人口音。
原来是抄近路在这埋伏呢。晏诗心道。就在这官道上打杀,看来想不惊动他们经过,是不行了。
“拦住了路。”关州皱眉道。
“麻烦,”晏诗下得马来,“等等吧。”
轻手将马拉到林子里,关州点点头,左右闲着无事,他便靠在拐角处树下,透过枝叶观望。
“就这么点人还要伏击,不成气候。”
关州轻声点评。
晏诗不语,盘膝小憩。
“咦?”
“好像还用了毒。”
“啧啧啧……”
“这什么虎涧派也真是手段用尽。”
晏诗还是一动不动,闭目似已睡着。
关州扭头见状,便不再做声,默默偷看。
良久,杀声渐息。他自言自语,“果然还是遭了暗算。”
“独木难支,还是个目盲之人,属实不错了。”
“可惜……”
“男人就该用大刀长剑,拿管笛子,难怪吃亏……”
晏诗眼睛闪电般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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