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薛府。
接到回报的薛鳌,狠狠将马鞭掼在了地上。
“把柳叶刀给我带上来!”
此时柳叶刀已在酷刑下昏迷多时,不省人事。白衣哪里还看得出原本颜色,已是遍体鲜红。被人拖上来,沿途擦过地面,留下长长的血迹。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管家皱着眉头,责怪下人。
“以后弄干净些再带上来。”
那两个弟子点头称是。脚下不停,兀自将人拖了进去。
管家摇着头跟了进去。
见薛鳌满面怒色。
“世子莫非为了今日寿礼那事生气?”
薛鳌不答,“你怎么有空到我这来了?”
“这话说的,”管家收笑容,正色道,“太祖让你去一趟,侯爷也到了。就差世子你了。”
“出什么事了?”
管家讳莫如深,“世子去了便知。”
说着眼睛斜了生死不知的柳叶刀一道,“反正是比这些人的性命大多了。”
“这么紧要?”
薛鳌惊讶,便抬手招呼人推他出门,同时吩咐肥鸡,“先把他再押下去。给我问出晏诗的下落!”
“主上放心。”肥鸡笑眯眯,肥肉堆了满脸。
薛鳌刚走,这边霍倚秋便着急忙慌的找了过来。
“干什么的?”
“我找薛鳌。”
“放肆!世子名讳是你等随意乱叫的么?”
“少废话,看看这是什么?”
霍倚秋亮出腰牌,独特的薛家标记,边缘已被摩挲得发亮。
守卫交换了个眼神,其中一个匆匆离去。
不多时,里头出来一人,若晏诗在此,定能叫出他的名字。正是香叶寺围杀中的老七。他亦随薛鳌上过苍梧山,因而霍倚秋有些面熟,放下心来。
“少主没空,你先随我来吧。”
霍倚秋收起腰牌,急步跟上。
薛府后门进去便是花园,廊亭楼阁,歌台水榭,饶是秋风吹遍,庭院里依旧花木摇曳,姹紫嫣红,不见半点衰颓景象。反是出处披红挂彩的喜庆之色。
然霍倚秋却无心欣赏。
“敢问我师弟柳叶刀是否在世子手中?”
老七硕大的鼻孔哼了一声,“我只负责带路,旁的一概不知。待世子见你,你再问吧。”
霍倚秋暗自攥紧拳头,薛鳌都未冲她如此拿乔,手下人却一个二个下巴仰得天那般高,火气忍不住冒起,又兀自按捺下去。
“烦请告知现下主事之人,我师弟决计杀不得!杀了他,我保证你家世子定要后悔!”
霍倚秋斩钉截铁。
老七脚步不停,心下却听了进去。
被带至一处偏厅,老七径自离开。独留霍倚秋一人面对满园金菊斗艳,手中茶盏却滋味全无。
一早发现柳叶刀不见时,她就感觉不妙。如今听闻何其说看见柳叶刀被薛鳌押回薛府,便知大事不好。
上午薛家寿辰之时,如今传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连京城都为此封锁至今。都知晓在捉拿那贼凶。谁知竟押回柳叶刀来。
柳叶刀与杜开无冤无仇,她料此时绝不是他干的,能让他淌这浑水的,除一人之外也不做二人想。
定是晏诗无疑!
霍倚秋一想到此,手下便失了轻重,将好好的一朵大丽菊揉成碎红满地。
柳叶刀因上次帮助晏诗逃走就已触怒了薛鳌,此番一而再再而三,薛鳌的怒气可想而知。然而,柳叶刀不能死!
至少现在还不能!
尤其不能死在薛鳌手上!
楼中不少弟子,皆知自己和薛家有联系,乃至明霄也默许了此事。倘若柳叶刀死在薛鳌手里,这不仅是折了明霄,更是折了凤鸣楼的面子!此后自己还如何掌管凤鸣楼?
可恨他还处处维护那贱人。也不知此时境况如何。难不成已经……
念及此处,霍倚秋更是焦急烦躁起来。
想来凤鸣楼在武林上声望愈隆,自己身为年轻翘楚却在这坐了半天冷板凳,一时不忿,将茶水点心扫了一地。
走了出来。
刚欲寻人来问,便见痴鱼碎步走来。她面色苍白,明显受了严重的内伤。琉璃珠子似的眼睛却依旧冷冽。
“闹什么,这不是在你凤鸣楼。不想等就滚出去!”
“我有急事,薛鳌到底什么时候有空。”
“若不想见我就明说,官场那套别浪费在我身上!”
“我只说一句,这事不仅于我有利,与他也有重大干系,若不见我,日后他可别后悔!”
说罢扭头便走。
痴鱼声音冷冷响起“主上刚被太祖叫走了。着实不在。”
霍倚秋脚步顿住,转过身来,“那他几时能回?”
“不知。不过既在府里,即使有事也总会传出话来。你大可不必如此着急。”
霍倚秋平复了下心情,“好吧。”
“有事唤人即可,除了,方才这种方式。”痴鱼说罢,也不欲欣赏霍倚秋的面色,径自离去。
那边霍倚秋焦心难抑,殊不知薛鳌那边此时也心思沉沉,鸦雀无声。
今日紧急招人集会议事,是因为宫中传出消息——
西北大将军杨吉,叛了。
薛鳌刚回城,八百里加急便再次呼开了京都西门,将军情递送进了宫里。
薛家得力的叔伯子侄济济一堂。
薛老侯爷鹤发苍颜,然精神矍铄,双目湛湛,似乎丝毫也未受杜开人头的影响。此时虽身着常服,亦无人敢直视其通身的威严气度。
“名号是清君侧。”
“清的是谁,恐怕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
“君侧,可能姓王,也可能姓薛。薛家该当如何,我们要早做打算。”
“会不会是王英和杨吉联手,对付我们?”有人开口。
“杨吉性格乖戾,却也没听过与王英有联络。”另有一人反驳。
“我看,叛乱就是叛乱,什么清君侧,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不是针对谁,就是眼馋那个位子。”
其余人纷纷附和。
“宫里情况如何?”
“听说召集了不少文官武将进宫商议,至今还没出结果。”
“那帮狗屁孙子,没个三五日,能商量出什么来。只怕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可惜咱们手里没兵权,这些年一直在想办法,可就是收效甚微。”
“平时那些个文官还能提供些便利,可到了如今此时,顶个什么屁用!”
“怕什么,没有兵权,武林人士有时候比军队好用。取了杨吉人头,几十万大军不战自溃。到时候,朝廷不得更倚重咱们。”
“呵,口气倒是很大,谁去取他人头。你去?”
“哎你……”
“西北王不是白叫的,杨吉身边亦有不少高手护卫,军队更是如狼似虎,军纪严明,同京城这帮孙子可不是一类。”
“听着这话像是亲眼见过似的。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看你是危言耸听。”
“其实,”薛由突然开口“没有兵权也未必是坏事。”
“父亲的意思是?”
他捋了捋颌下白须,“当朝皇帝昏庸,没有主见,政令生活一应被王英把持,又对我等不甚亲近,我看,此番杨吉叛乱,对薛家,也不全然是坏事。”
“您是想……”
“我什么都没想,”薛由扫视过在场众人,“我在看。”
“看?”
“看形势。”
“杨吉拥兵作乱,出师不义,但军队骁勇;而朝廷虽名正言顺,人数众多,然上下糜烂,兵无斗志;其双方胜负之数,五五开。若是杨吉真能成事,薛家也不妨,改投新君。”
此言一出,举座落针可闻。
良久,有人发问,“可朝廷,岂会坐视朝臣坐山观火?”
“这便是没有兵权的好处了。”一直未开口的薛鳌冷不防插了一句。
薛由赞许的看了他一眼,“鳌儿说得不错。”不由感叹一声,“倘若我薛家多出几个像鳌儿这般的后辈,我也就可以早点清闲。”
众人面色皆讪讪。
听薛由话锋一转,“不过这也只是眼下最容易把握的局面。”
“那还有什么?”
“连年灾害不断,西北,恐怕只是出头鸟罢了。”
“您是说,还有别地也都有不臣之心?”
薛由哼了一声,“朝堂为一宦官把持,是你你会甘心?”
“何况这些封地偏僻的,本就山高皇帝远,政令不能达,何况如今?看遍各路势力,谁又是省油的灯?”
“是以才叫你们都过来,薛家就快要走到十字路口了,何去何从,接下来得步步小心。否则,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鳌儿你把持的武林地位,决计不可动摇,薛家就是凭着手中的家伙什得来的如今富贵尊享。越是这种时候,你越压得住江湖势力,我们薛家延续这富贵荣华,又多了份成算。”
“孙儿明白,下个月的武林大会孙儿会好好敲打。”薛鳌应承道。
“下个月的武林大会,要好好准备。”
“祖父放心,我自会借此好好震慑这些武林各派。”薛鳌铿然有声。
众人皆看着他,这么大摊子让一个瘸子管着,不少人心中眼热。
“父亲,”薛立海斟酌了下还是出口,“鳌儿毕竟行动不便,又年轻,值此紧要关头,不如多派几个同辈兄弟帮衬帮衬,比如竹儿就不错。”
薛竹一喜,立即起身行礼,“是啊,祖父,我也想为我们薛家出份力,也好替兄长分忧。”
薛由没好气的扫薛立海一眼,偏开脸去,“这事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待得薛鳌回到自己院中,已是二更时分。大家都没心情吃饭,草草对付了事。回来听报,才知霍倚秋来了,一直等到现在。他脑筋一转,便知她所来为何。
想她既然等了大半日,耐心只怕磨平了,如此也不着急去见她。薛鳌揉了揉眉头,喝了口痴鱼递来的明前茶,问了问柳叶刀的情况。
“一切手段都用了,没用,他说不知道。怕再这么弄下去人给弄死了,才停的手。”
“看那模样想不到骨头还挺硬。主上,我观他模样,并未说谎,着实不知。”
“毕竟他俩应是临时碰面,晏姑娘逃得又仓促,想来他不会知晓。”
“就算不知,也能猜出个接下来的动向,推断出个大致方位,总好过我漫无边际的找,怎么找!”
薛鳌不悦的放下茶盏,桌面发出沉重的响动,肥鸡的头更低了下去。
“他不开口,就问到开口为止,这点小事还要我教你?”
几个心腹之人皆看出来薛鳌此行回来情绪不佳,这会全都不敢作声。
“本来看他,以为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又盲了眼,前次之事便不想追究,想着拉拢过来。谁料他竟一而再再而三的坏我大事,真当我薛鳌是个善人!”
“给我狠狠的拷问!问不出来,你也不用回来了!怕他死?难道我还怕一个小小的凤鸣楼不成!”说着将头靠在痴鱼柔软的腹部,任她轻轻按着。
肥鸡点头称喏,须臾又道“并非是属下心软,只是那霍倚秋来了,她放言柳叶刀绝不能死,否则于您不利。”
“属下想着,反正人在我们手里,倒也不必急于一时。或许她有什么好法子也不一定。若她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再动手也不迟。主上您说呢?”
薛鳌闭目享受痴鱼的按摩,闻言放缓了神色,“嗯,也有道理。叫她过来吧。”
霍倚秋正以为自己要等至天亮,甚至已经开始做最坏打算时,听见了薛鳌派人来请。
困意一扫而光。来到堂前,见薛鳌面色微倦,心下不免好奇,不知是何要事,竟让薛家如此阵仗,商议至此时。
“说罢,不是着急找我么,怎么反倒不说话了。”
薛鳌睁眼睨了她一眼,复又阖上。
“似是来得不巧。薛公子恐怕也清楚我此行的目的。我就开门见山了。”
“我师弟柳叶刀在您手里吧?”
薛鳌不承认,也不否认。
“他不能死。”
“而且,还要完完整整的带回去。”
“理由。”
薛鳌淡漠的开口,掀起眼皮望去。
“两个。”
霍倚秋竖起两根手指。
“一个是你心心念念的晏诗,另一个,是凤鸣楼。这两个理由,不知道够不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