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远远的跑过来,大声喊着。在大得令人睁不开眼的朔风中,他帽子上的红缨随风扬起,格外惹眼。
晏诗瞟了一眼,不甚熟悉,但还是住了手,停在守卫后脖子上。身旁几个守卫此时也已经围了上来,刀枪出鞘,逼在晏诗身侧。
守卫闻声急忙挣扎着,向声音来处扭身张望。
“别动!”晏诗不满地加了力,将他牢牢控制在手里。
“哎哟,”那守卫没骨气的叫唤起来,依旧努力扭头去看,突然叫道“你果真是小穆王爷的人!”
晏诗哼了一声,那人跑近,她才觉得,盔甲下的脸有几分熟悉。
“诗姐!你真的来啦!”
来人喜不自胜,冲她叫道。
晏诗瞪圆了眼睛,眼前这人个虽不高,却身姿挺拔步伐有力,面孔黝黑了不少,而目光深处的一抹温软犹在,让她一下就想起了幼年时那个人群里唯唯诺诺,从不高声张扬的玩伴。
“华弟?”她不禁惊呼道,“是你?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嘿嘿,若不是王爷说你这几日就到,你这样……我才是真不敢认了。”
分别数年,当初的渔村孩子头,“诗霸团”首领,那个长相粉嫩言行老成的叱咤少女,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个俊秀青年,让已身为军人的华弟不知所措地摸了摸后脑勺。
“撒手!”憋气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晏诗才回神松了手。
那守卫一得松脱,便避开晏诗身周,“怎么回事?你们的人也不早说,居然还敢动手!”说着挺起腰板,变了脸色向华弟发难。
“就是啊,别人都恭恭敬敬的,就你们穆王军横是吧,不懂事就罢了,还敢闯营!”旁边的守卫也七嘴八舌的附和起来。
华弟怒道“别的军队都是你们通报,怎么这次不来告知,明明是你们失职,你还反咬一口!”
“喂喂喂,小子,我劝你说话之前想清楚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那守卫阴了脸色,戒备着,单朝华弟方向绕去。
“给你个机会,重新说一次,要不然……”守卫头领目光闪烁的警惕着晏诗,其余人熟练的将华弟围了起来。单留出晏诗方向那一片大大的空当。
华弟虽然性子软懦,可行伍混久了,脾气多少也硬了些,何况在外,怎能堕了主子的威风,便硬着脖子,“要不然怎样?”
周围人见晏诗抱手胸前,似乎冷眼旁观,便胆气渐壮,“要不然,就是你们穆王军看不起昱王和其他将军,带头闯营闹事!”
“没错!”旁边人呼喝四起。
“你们……血口喷人!”华弟脸色涨得通红,不敢置信他们能如此颠倒黑白。
明明来到丰宁,他们穆王军最不受待见,处处受人白眼,配给也永远是最晚最差的一个。穆王治军极严,他不表态,下面的人自然也憋着,可不想如今这话倒让对方先说出来,反咬自己目无军纪,藐视联军统帅,这顶帽子穆王担不起,他更担不起。
可他越急就越是口齿生拙,“要不是你们没有……没有告知我们,又怎么会动手,这哪里是闯……”
“噢?你这就是承认你们动手闯营咯?”
“不是……我们没有……”
华弟从小都是最不善言辞的一个,尤其一紧张,说话更是磕磕巴巴,晏诗深知这一点,于是一闪身,来到众人中间,伸手按住了华弟的肩膀,阻止了他。
那些守卫还未反应过来她是如何逃过自己的眼睛,出现在身前,便听她清清冷冷的说了一句。
“大人们是不会为这种小事出面的,你们,想好了?”
“你……什么意思,难道还要请小穆王爷来压我们?”守卫们将信将疑的打量晏诗,“莫说你请不请得动,就算……”话到一半便见晏诗失笑地摇头。
“用不着穆王。你们要他道歉,很容易。”
“我要你们的命,也很容易。”
“……”
晏诗的语气甚至都不如何强硬,对面几人却陡然噎住了。
泥地里摸爬滚打惯的小人物如何不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是没空理会他们这些人的荣辱生死的,穆王不会为了华弟出头,难道昱王就会为了他们几条命对穆王如何?就算昱王真出了手,也不过是做了别人势力争夺的借口,后头的胜负或言和,又与他们何干?
再者说,以晏诗展露出来的武功,想要不着痕迹的杀死他们几个,恐怕连留给昱王借口的机会都不会有。
到时候,不过是乐水中的浮尸几具,连个清名也没有,何苦来哉。
守卫们的目光有了游移,有人悄悄拉了拉头领的袖子。那头领虽然意动,却面子上下不来,一时僵住。
晏诗便道,“既然验明了身份,我便先进去了,那边有人要入营,我们就不打扰各位兄弟了,有空再一起喝一杯。”说罢转身牵马,推着华弟向营地走去。
说着有人入营,那些守卫谁也没回头看。谁不知道这是晏诗随口堆砌的台阶,潦草无比,但好歹将彼此放了下来。
看着头领狠狠望着二人背影,劝到“头儿,算了,小地方来的,别跟她们一般见识,省得坏了咱的心情。”
那头领眼角戾气凝聚,“不懂事,哼,南边来的山鬼子也敢豪横,走着瞧!他叫什么名字?”
“好像,咱没问。”
见头领眉弓欲挑,便又道,“好像听那人叫他师解什么的。”
“师姐?是个女的?”
“唔……或许是姓师名解。”
“算了,那模样,应是赢舒城身边的得力人,一查便知,跑不了。”
这边华弟牵着马,带着晏诗往穆王营帐行去。
打量着越走越偏僻的路线,晏诗戏谑道“看来,你们这穆王军很不受待见呀。”
华弟脸色尴尬,方才余怒未消,这会就更血色满脸,“是他们狗眼看人低!”
华弟声音大了些,惹得周围帐外走动的人员转头看向这边来。晏诗这才注意到,这些人都没有着兵甲,而是各式随性打扮,然举手投足间那股隐然的气势,足以说明他们的身份——应是武林人士。
想必这些就是前来助阵平叛的武林各派了,晏诗心道。不过……她回头望了望,远处众星拱月般的中军大帐,距离此处已有相当距离,然而穆王的营帐却还在武林人士更外围之处,看来自己这个合作伙伴,处境比自己预料的,还要难看啊。
都到如此境地了,也还是免不了被人行刺,对方高居庙堂,处境却和自己似乎也无甚差别,一举一动被人注视,循规蹈矩不敢稍有行差踏错,越想越觉得还不如自己活得长些。边走边想着,晏诗嘴角拉出一道讽刺的笑意。
“诗姐,你不会,也看不起我们吧?”
偷偷关注着她的华弟见到那笑,一时思绪百结。
晏诗爽朗大笑,“怎么会,你想多了。还是和以前一样啊你。”她拍了下华弟的头盔,感慨道“长高了,快拍不到了。”
华弟不好意思的躲开去,“要是再高点,再壮点,我就能杀更多的敌人,保护王爷,保护更多的人,当然也可以保护你了。”
“哈哈,好啊,我等着你保护我。”晏诗笑着,饶有兴致的四处打量,凤鸣楼应该也来了,只是不知道会是哪顶帐子。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来这?”晏诗忽然想起,便问道。
“是黑子哥说的,说王爷接到了你要来的信,让我这几日来迎你。我起初还不信,没想到你还真的来了!”
晏诗奇道“信?什么信?”
华弟也疑惑了,“不是你传的信说要来么?”
晏诗见他神色,便知他不清楚内情,于是笑了笑,“嗯,我忘了。”
“嗐,诗姐你真是……”华弟摇了摇头,“不过说起来,我怎么也没想到,是你救了王爷。黑子哥回来告诉我们,大家都不敢相信呢!王爷还把他腰牌给了你,可他们居然敢连王爷的面子也不卖,还敢冲你动手,要是王爷知道了,定会想法子惩治他们的。到时候,我第一个上,好好给王爷和你报仇!”
“唔……”晏诗犹豫了一下,“我没给他们看腰牌。”
“啊?你没给啊?我说他们怎敢……诗姐你怎的不拿出来?好好给他们那些狗眼看看。”
“被我……不小心弄丢了。”晏诗暗暗吐了吐舌头。
“什么?”
华弟顿时站住了脚步,回身惊呼。又惹来一顿眼光。
见晏诗若无其事的往前走,便紧跟了上去,满脸的惊讶压都压不住,凑近急切道,“丢了?真的,你没骗我?”
晏诗点点头。
华弟顿时一脸惶急,“丢哪了?有没有被别人捡了去?”
她闪烁其词,“不知道,也许可能吧。”
“怎么能可能呢?那可是王爷的贴身腰牌,不是普通的腰牌!就像……就像虎符、玉玺,见之如见穆王,能号令穆王军的!”
“我知道。”晏诗伸手想拍拍华弟的肩膀,安抚对方的情绪。
华弟肩膀一甩,将她手打开,“你知道还弄丢!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呢,要是王爷知道,这……这……这不是给大家添乱嘛!”
晏诗收回了半空的手,有些意外地注视着他。
两人间的气氛突然变得冷淡起来。
“不是,诗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华弟突觉方才自己反应过激了,有些口不择言,这下慌忙解释“你和我们又在一起了,我很高兴,只是,只是这个东西,太重要,随便不得。你怎么,怎么就弄丢了呢?”
“你说,要是真弄丢了也罢,还……还可能被别人拿到。要是被歹人利用,那云州,岂不要生了大乱,你说是吧,诗姐?”
“我怕你不明白,一下太着急了。是我忘了,诗姐是谁,怎么会不知道轻重……”华弟语无伦次说了一堆,渐渐话音低了下去,可面色仍旧凝重。
晏诗想起,小时候他有心事便会如此。一时间方才的不快瞬间消散,下意识想抬手拍拍他,手指刚刚蜷起便又放弃了,只开口道“倒也没你想的这么厉害。这事我回头自会向你们王爷解释清楚的,你不必忧心。走吧。”
华弟却蓦的涨红了脸,紧张分辩“诗姐,你别怪我。我不是怕你连累我们,只是想大家都好好的,毕竟,好不容易又在一起……”
“嗯,我没怪你。”晏诗冲他笑了笑。
华弟终于放松稍许,也笑了起来,“那诗姐,你还记不记得丢在哪里,会被什么人捡了去,我帮你查,也好跟王爷有个交代,避免生出什么隐患来。”
“不必了。我跟你们王爷说。”
“这样啊……也好,”华弟低头欲言又止。
“走哪边?”晏诗突然问道。
“噢,”华弟猛然抬头,“那!”他抬手朝不远处一顶帐篷指去,“这边都是咱们的驻地了,王爷大帐在那边,我带你过去。”
此时侧面走出来一人,看见晏诗这个风尘仆仆的陌生面孔,便饶有兴致的多打量了几眼,便问“华哥,这是谁啊?”
华弟冲其摆摆手,“去去去,没工夫跟你闲扯,先办了正事再说。”说着带晏诗往穆王帐篷走去。
“切!你要见王爷?”
“怎么?”
“好心说一句,王爷今日心情不好,你看着办。”
华弟顿了顿步子,“谢了。回头请你吃酒。”
那人笑着离开,华弟转头过来,见晏诗看着他,强笑了下,“我们走吧。”只是随着距离前方那顶普通帐篷越来越近,他的步伐也逐渐沉重。
在进入帐前侍卫视线之前,华弟猛然拉住晏诗。
“诗姐!我知道你听见了,王爷他心情不好。腰牌的事……你一会慢点说,要是王爷怪罪,我也会帮你向王爷解释的!”
“知道了。”晏诗答应得很爽快,“你很怕你们王爷么?”
“没有没有!”华弟急急分辩,“王爷宽厚,可毕竟是主子,且赏罚分明,大家都敬畏得很。”
“那你还担心什么,快走吧,我饿了。”说着晏诗捂着肚子,大步流星朝前走去。
“哎……”
还有数丈远,帐前侍卫便警惕朝这边看来。当中最壮硕那个不是黑子是谁?
她笑意扬了起来,小跑两步,便听得黑子声音惊喜的叫出声来,“诗姐!”
边叫着,边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诗姐,你可终于来了,可盼得我们好苦,天天数着日子等你呢!”
“真的吗?那给我准备了好吃的没有,我都饿扁了。”
“有有有,我的份额全给你!”黑子朗笑着,引她走近。
门口另一个侍卫笑骂道“黑子,晏姑娘来了你还怕咱们没有好东西招待?要你来充什么大头蒜,叫晏姑娘觉得咱王爷小气。”
“就是,”“就是!”旁边几个纷纷附和。
晏诗一眼看去,几个侍卫全是当初护送她入京的人选,先前那个调侃黑子的,正是向她解释关州来由的活泼小子,似乎是叫程风。
看来黑子所言不假,他们都是穆王亲卫,这下朝她招呼道,“晏姑娘来了。”
“晏姑娘好。”
晏诗挨个点头,正要说话,便见帐帘被从里间一把掀开,一人快步踱出,“是谁说本王小气啊?”
此人身着玄甲,帽带红缨,更衬得其雄姿伟岸,英武不凡。此通身气派,器宇轩昂更胜往日。饶是晏诗在另一个世界见多识广,也不免暗赞一声龙章凤姿,不外如是。
此人无他,正是晏诗认识的关州,穆王军眼中的王爷——赢舒城。
“王爷!”
众人齐声行礼。唯独晏诗一人卓然于群,抱手而立,笑意莫测。
“王爷在哪?我怎么没见着?”
此言一出,四下皆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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