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官道旁，隐隐可以看到少许亮光。
那是提供传递官府文件和军事情报之人和官员途中食宿换马的场所——驿站。
这座驿站的规模不算大。
除了可供十数人休息的两层小楼，便只剩下盛放粮食、杂物、马匹和供士卒居住的房屋，边缘还围着一圈木质围墙。
此时。
二楼的一间房间亮着微光，不断有淫靡之声从中传出。
临近寒冬，虽未下雪，但无温度已经平日低了许多，尤其是晚上更是冻得难受。
小楼之前的火堆旁。
六个脑后留着根猪尾巴的大赵人，正一边伸手取暖，一边羡慕嫉妒地看向二楼的房间。
那里住着驿丞，一名实打实的蛮人。
几个大赵人中最擅长的调节气氛的周三，感觉再这么下去不是回事，于是看向年龄最小的一人：“薛奇，你前些日子不是去过那座鬼城？那里是否跟传闻一样？”
“我听说自那十日过后，鬼城足足燃起了十天的火光，是否如此？”
“不只如此，我听说火光之后，又接着又下了十天的暴雨，而且之后每到深夜便阴风阵阵，就是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鲁贵华等人听了，立马来了兴致。
鬼城距离这里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再加之又有许多离奇之事传出，所以瞬间就引起了他们的好奇。
“我只是从旁边经过，里面具体如何我不清楚。”
薛奇看到几个粗汉子几乎贴到自己脸前，连忙抬手阻止，身体向后仰，然后才继续说道：“我那天和一只运粮队路过时是白天，周边明明没有一点风，但不知怎的能听到鬼城那边的风声。”
听了他的话，立马有人发表意见。
“那只是风声吗？我看是鬼哭声！”
“极是极是，我听说当初十日不封刀，将城内三十万人尽数屠杀，之后又放出了一把滔天大火，如此才将之化为凶险鬼城。”
“三十万人？可我怎么听人说是二十万人？”
“胡说，分明是五十万人。”
“你等从哪里听到这些数，明明就是百万余人……”
一群人说着说着，又争论起业城到底死了多少人。
有人说自己从上官那里听到的，又说是同僚告知的，更有说是当初参与屠杀之人描述的。
每个人的数量都不一样，谁也说服不了谁。
外形高瘦面相显老的鲁贵华，在辩解了几句之后便停下了嘴。
想想都知道是二十万，这群蠢货却一个比一个夸张，再辨下去也辨不清理，还会徒增一分恼怒。
“未开化的蛮子，真他娘享受。”
鲁贵华看了一眼不断传出诱惑声音的窗户，搓手跺脚驱散着体内的寒意，回头选择眼不见心不烦。
现今是累了点，但他对未来充满希望。
原本他只是大赵边境的一个普通士卒，后因兵败投降蛮军，然后进入了蛮军的先锋队，之后没少为他们冲锋陷阵。
不过因为比较聪明，他并没有身死残疾。
而且在这个过程中，他抢夺了不少金银珠宝，甚至还品尝了几个曾经永远高攀不起的贵人妻女。
那滋味那感受，他到现在都还记得。
纵然美人都被蛮人抢走了，但靠着那些藏起来的金银珠宝，就算以后不做士卒，也能过一过小地主的生活。
至于那些生活过得比之前还不如，地位犹如猪狗的普通大赵人，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临近深夜。
二楼的声音停了下来，几人也散开进入旁边的房屋睡觉，原地只留下了年龄最小的薛奇负责守夜。
“又轮到我......才过了两天。”
薛奇不满地拿来一条木凳，坐在了火堆前。
呼——
冷风吹拂下，火光左右摆动。
在薛奇身后的角落处，一个黑衣人翻过木墙，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院子中。
“奴隶军......”
黑影见到薛奇脑后的猪尾巴，隐藏在斗笠的眉毛皱起，慢慢拨出腰间之刀，一步一步向对方接近。
“好冷。”
薛奇双手摸着胳膊，下巴紧贴在脖子上。
他怀疑自己之所以会这么冷，除了天气转凉，还有刚才说到了鬼城之事的原故。
“唔？”
薛奇感觉自己嘴巴忽然被一只手捂住。
还不等他作出反应，一道冰冷的触感就从自己喉咙上划过。
伴随着剧痛，他看到了从自己喉咙前喷洒而出的血液，以及血液洒落在火堆上发出的滋滋声。
“杀人者，业城万景浩。”
紧紧捂住他嘴巴的黑衣人，附耳轻声说道，然后将他的身体轻轻放在地上。
业城亡魂……
薛奇眼角余光看到黑衣人的样子，还有他手中那把染血的刀，瞳孔一缩，在恐惧中失去了生机。
“不算这一个……还有五个。”
万景浩抬头往身侧的小楼二楼看了一眼，随即望向侧面的睡房，提刀静步而去。
在火光的照耀下，他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
“虽然由我出手，能更快解决他们，但考虑到万景浩经验不足，这点人完全可以拿给他积累经验。”
江仁站在木墙上，静静地看着万景浩行动。
从业城出来不过一个多时辰，就见到了这个驿站的火光。
在确认里面是助纣为虐的奴隶军后，他们的结果便已被确认，留下一两个人拷问情报，其他人一个不留。
“里面只有五个人，正常发挥不难解决，不过......”
江仁看向万景浩的目标房间。
冷风把他的黑袍吹起，却并未让他感到一丝凉意。
“由于外面有人，这种睡房通常不会锁门，我只要慢慢将门打开，然后杀人即可。”
万景浩贴近门前，左手落在了门板上：“五个人只用出五刀。”
刚才那是他第一次杀人，但他并没有感觉到丝毫害怕，甚至还迫不及待地想将现在房中之人杀死。
这些帮助蛮国入侵的前大赵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动手！”
突然，门板猛地破裂。
屋内刺出了一把红缨枪，枪头径直插入了万景浩的胸膛，紧随而来的还有数把锋利的钢刀。
动手之人，正是万景浩以为已经睡了的五人。
“死！”
万景浩左手一把抓住红缨枪的枪身，用刀挑飞了侧面的一把钢刀，然后反手用刀尖划过对方脆弱的脖子。
但很快，三把钢刀就劈砍在他身上。
衣袍瞬间裂开，一块块惨白的碎肉从骨头上脱离。
扑道！
万景浩倒在地上不再动弹，只是右手还紧紧握着绣春刀。
“真他娘的邪门。”
手握红缨枪的鲁贵华，忍不住骂了一声。
要不是他刚才被尿憋得睡不着，来到门口就透过缝隙看到薛奇被杀，现在死的人恐怕就是自己了。
但没想到的是，即便这样还又死了一个人。
“血......刀上没有血！”
周三注意到刀上没有血，顿时惊呼道。
鲁贵华闻言看向红缨枪枪头，发现上面除了一些碎肉外，确实没有一丝血。
“蠢货，敢打扰我休息，你们是想死吗？”
二楼唯一住人的那扇窗户被打开，一个赤着膀子的蛮人恶狠狠地看着他们。
“回阿巴泰大人的话。”
鲁贵华顾不得对血都疑惑，满脸堆笑地说道：“刚才有刺客来袭，我们为了对付他，才不小心弄出了声音。”
他能活到现在，除了比常人更高的谨慎外，便是能拉得下脸对蛮人示好。
“刺客？”
阿巴泰将窗户一关。
伴随着一阵脚步声，身上披成一件兽皮的他从一楼大门走出，冷冷地看着站在原地的鲁贵华四人，随后又看向地上三具尸体。
“你们有六个人，刺客只有一个人，结果他还换掉了你们两个人？”
阿巴泰气得不行，立马大声训斥道：“要你们这群大赵人有何用？都是一群废物！如果是我们大正人，刺客一个人都换不走……”
四人低下脑袋，一言不发。
身为大赵人的他们，哪怕都在为蛮人做事，身份地位也远远比不上一个最普通的蛮人。
一旦敢顶嘴，即便被杀了，也找不到诉苦的地方。
而如果大赵人敢还手，甚至是反杀对方，那都不用蛮人动手，投向他们的其他大赵人就会将凶手捉拿，好去认赏。
好一会儿，阿巴泰才停下的骂声。
“你，去把他的面巾揭开。”
阿巴泰见万景浩脸色有块面巾，随意指了一个人，道：“我倒要看看这个刺客是什么模样，如果让我知道他的身份，一定要将他全家男人处死，女人填入教坊司。”
周三有些不情愿地上前蹲下，将手伸向了黑色面巾。
哗！
突然，万景浩睁开了眼睛，抬手就是一刀。
在周三微缩的瞳孔下，刀若闪电，瞬息划开了他的喉咙。
趁着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万景浩迅速运起内力，翻身弹起的同时，刀锋又从旁边两名士卒喉间划过。
“保护阿巴泰大人。”
鲁贵华身体发冷，把红缨枪举在身前。
然后就发现现场只剩下自己，以及被吓得瘫坐在地上的阿巴泰。
“杀人者，业城万景浩。”
万景浩耍了个刀花，将刀尖对准地面，面无生色地看向两人。
鲁贵华看着面前之人胸前清晰可见的贯穿伤，以及身上和手臂上深刻见骨的刀伤，只觉脊背发凉：“你是人是鬼？”
“鬼，他肯定是鬼，杀了他！快杀了他！”
阿巴泰慌张的从地上爬起，以极慢的速度向后倒退。
不论这名刺客是人是鬼，凭借对方干净利落的杀招，自己和鲁贵华就不会是对手。
为今之计，只有牺牲鲁贵华挡住对方，自己才能骑着驿站唯一的一匹马儿逃出这里，保下性命。
“阿巴泰大人，你我联手，定可将此人斩杀。”
鲁贵华注意到阿巴泰的动作，于是不少痕迹地向他移动。
身为蛮人的驿丞死了，作为下属的他也逃不了一死。
但现在死还是以后死，他还是分得清哪个更合算，而且事死如果躲藏的好，或许就不用死了。
“丑陋。”
万景浩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想到业城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只觉心中涌现无穷怒意，冷笑着上前，准备结果了他们。
鲁贵华和阿巴泰脸色一白，齐齐后退一步。
“等等，他们的命留着还有用。”
江仁见已经不会有第二个结果，便从站了半晌的墙上跳下。
“我......抱歉。”
万景浩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不对，立即主动收敛杀意，并将绣春刀收入刀鞘。
动手之前是说要留活口，但他刚才忽然想起那满城的亡魂，不知怎的就失去理智，想要杀了这两人。
还有同伙……
鲁贵华和阿巴泰看到出现在自己身后的江仁，身体瞬间变得僵硬。
一个胸前被捅了窟窿还能活，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怎么想他们都不像普通人。
“能控住自己就好。”
江仁微微点头，随即看向一旁的两人，呵斥道：“趴下！”
突然的声音，使两人心神一颤。
同一时间，周围五个死者在江仁的操控下爬动起来，伸手抓住了鲁贵华和阿巴泰的小腿。
“谁在抓我的腿？周三、薛奇......”
“你们不是死了吗？不要碰我，救命......”
鲁贵华和阿巴泰脸色很快变得苍白，发出了惊恐的嚎叫声。
紧跟着，他们就倒在了地上，被五个死人死死压到身上，挣脱不得。
“问你们几个问题。”
江仁看着他们，平静地说道：“谁回答的更好，我就放谁一命。”
“江兄......”
万景浩不理解他为什么要放过这种人渣败类。
但见他对自己暗暗摇头，只好先将疑惑按在心里。
“大仙您尽管问。”
听到还有活着的希望，鲁贵华连忙说道：“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在这心底，能使死者复活的不是仙人就是鬼神，虽然他感觉这种手段更像鬼神，但考虑到自己性命在对方手中，自己要称呼比较好听的仙人。
被吓得尿裤子的阿巴泰没有说话，但也忍住恐惧听起问题。
江仁问道：“今日是何日？”
“十一月二十一日。”
鲁贵华没有丝毫犹豫，第一时间抢答道。
阿巴泰咬牙看向他，心中暗恨自己竟然没能早点发现这个白眼狼，否则早就把他弄死了，哪还能让他跟自己在这里抢夺唯一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