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饭吃的,纪昀舟觉得自己比中秋夜的玉兔灯还亮。
不过最后勉强也算是一团和乐吧,大家都很愉快,除了单身狗纪昀舟。
从翠微楼出来的时候,庄婧溪正好就碰上了眉宇间看起来还有几分疲惫的庄明礼。
见到庄婧溪,庄明礼有些意外,随后他便朝着庄婧溪走来,“阿婧,我们谈谈吧。”
其实庄婧溪是想微笑着翻个白眼让他有多远滚多远的。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她最后居然没有这么做,反而按住了有些暴躁的陆绾绾,面无表情地看着庄明礼,嗯了一声,“有什么话,去旁边的茶馆说吧。”
她这么说,却是给陆绾绾和江寒钰头去了一个你放心的眼神。
庄明礼同她去了附近的一家茶馆,二人要了一个雅间。
庄婧溪坐下后看了他一眼,道:“想谈什么,就开诚布公地谈吧,我还有许多事要忙。”
翻译一下就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耽误你爹我的时间。
许久未见,庄明礼的眼下有些青黑,面上也是一片疲惫之色。
大约也与他近日来总是睡不安稳有关。
他摁了摁自己的眉心,看庄婧溪的目光可以称得上有些祈求,“你现在长大了,我也再不能像从前一样把你当小孩子看待,阿婧,母亲病了。”
“自打中秋那日开始,母亲就一直病着,一直以来精神都不怎么好。你去瞧瞧她,好吗?”
庄婧溪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庄明礼,“她病了你还让我去看她?你是不知道她有多恨我?你这是嫌她死的不够快啊。”
“庄明礼,你真是赵惠兰的好大儿啊。”
带孝子了属于是。
庄明礼目光有些痛心,“你为什么总要用这样的态度和我们说话?我们才是一家人不是吗?”
“你总说我们从前待你不好,可是你给过我们改过的机会吗?”
“阿婧,你待所有人都温和,为何偏偏就在面对我们的时候身上总是带着刺?”
若搁在从前,庄明礼定然不会这么温和地同庄婧溪说话的。
只是这几日他一直做梦,一直睡不安稳。
他近日来总是梦到过去的事。
梦里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他。
那是幼时的庄婧溪的眼睛。
庄明礼也说不说为什么,在梦到那些事的时候,他的心情竟然分外的压抑沉重。
好像是切身体会到了那种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被喜欢的怨愤和无力感。
每次在梦里瞧见那双毫无生机的眼睛,庄明礼就会无端陷入梦魇。
一而再,再而三。
周而复始。
就好像他做错了一件很严重的事。于是上天看不过去,用这样的方式惩罚着他。
这样的梦,庄明礼已经做了很久很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大约是他同韩彦说完话没几天开始。
总之这样的噩梦好,已经困扰他很长时间了。
虽然不是每天都做,但每次一旦梦到,醒来后他就有一种深深的无力和窒息感。
庄明礼被困扰了太久,一直想要解决,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今日终于见到庄婧溪,他说什么也要将困扰自己这么久以来的问题给解决了。
他想,他之所以会梦到过去的那些人和事,无非就是因为庄婧溪对以前耿耿于怀。
只要将一切都说开了,总会好的。
庄婧溪看他一眼,嘴角扯出一抹笑。
只是那笑容里并没有什么温度。
更多的反倒是讥诮和嘲讽。
她扯了一下嘴角,只问:“庄明礼,过去的十几年里,你有把我当做妹妹吗?”
“我离开郦阳的那四年,你在想什么呢?是担心我体弱多病在舅母家里会不会被欺负?还是一心只想庄玉瑶快乐根本没想起过我来?”
“你记得你有一个四妹妹叫庄婧溪吗?”
“如果——”庄婧溪顿了一下,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我是说如果。”
“如果四年前,我因为被庄玉瑶推进水里,身体太弱没熬过那个秋天,就那么死在了病榻上,你会因为我的死而有半分伤心吗?”
“还是说你会忧心庄玉瑶的咳嗽怎么还不好,我是死是活于你而言,根本不重要。”
她在问出这些话的时候,没有哭也没有闹。
也没有撕破向来平静的面具歇斯底里而又委屈的质问。
她冷冷静静的。
庄明礼甚至无法从她的目光里找到一丝一毫的怨怼不甘亦或者委屈的情绪。
她就这样平静地看着他,一番话问得这样狠,干脆利落到不留一丝情面。
庄明礼手心发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只是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却始终说不出那一句‘我没有这样想,你是我妹妹,哥哥怎么会不担心你,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哥哥怎么会不难过’只是下意识地避开了庄婧溪的目光。
然而有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反倒是庄婧溪笑了起来,“从前的事太远了,只怕你不好回答,那我换个问题。”
“我被传出行刺皇上,被庄家逐出族谱的那天,你在想什么?”
“你是在想我不可能做出那种事,在想该如何替我奔走,还是担心庄家和我断绝关系后会不会依旧受到连累?”
“亦或者,你在怨恨我拖庄家下水,影响了你最疼爱的妹妹庄玉瑶的前程?”
她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就这样平静地看着庄明礼。
庄明礼说不出话来,这一瞬间,他竟然哑口无言。
他看着庄婧溪那双澄澈明亮坦荡干净的眸子,竟然觉得有些难堪。
庄婧溪看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且无理取闹的孩童。
庄明礼蠕动嘴唇,想说什么,最后却如鲠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
庄婧溪看着他,反倒是笑起来,“那你知道在所有人都以为我给皇上下了毒那日,我爹娘和我哥哥是如何做的吗?”
“我爹娘得到消息后就进了宫,等皇上‘醒来’后,他们甚至没等皇上开口,就说我不可能做弑君这种事。”
“我爹娘忙着为我奔走,我哥哥和我妹妹怕我在狱中受了委屈,第一时间提着食盒装满了我爱吃的东西去看我。”
她笑起来,眉目瞬间变得温柔,也多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烟火气,“甚至在我回家后,我发现我的名字入了陆家的族谱。”
“我并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把我的名字写进族谱其实是不合规矩的,但我爹娘力排众议,仍旧那么做了。”
“庄明礼,那个时候,跟我才是一家人的你们,又在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