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门关。

    人死之后，魂魄归地，无可避免地都要通过此次前往地府。

    鬼门关前，黄泉路两边的彼岸花开得萎靡娇艳，一阵脚步声和铐链声传来，惊动了草间萤火飞舞到空中，璀璨如星。

    黑无常领着个人，转眼便到了鬼门关门口，四下环顾了下，最后眼神落在河边石头上坐着的一个人。他一身白衣跟这地府的主色调显得格格不入，手中执竿，旁边放着一个竹编的鱼篓。此人竟是在地府的黄泉河里钓鱼。

    黑无常把拘回来的鬼魂领到他的面前，打了声招呼：“鬼吏大哥，我回来了，你看看是不是？”

    按理说鬼吏是地府里职责最低的，可是黑无常对守门的此人却显得毕恭毕敬。他放下鱼竿，转过脸来，相貌堂堂俊美无双，让人望之如沐春风。

    “小黑，近期死的人多，辛苦了。”鬼吏看了那人一眼，纳闷地问，“奇怪，你出门时拘魂令上的照片我看过，不是长这样的，你是不是抓错了？”

    “没错，那是化妆前，这是化妆后。鬼吏大哥，你在地府待太久了，不知道现代人可厉害了，比陆判官当年给王氏换头还厉害，臭的能变香的，丑的能变美的。”

    “这么神奇……”

    “那是。”黑无常好像想起了什么，咳咳两声问道，“鬼吏大哥，不是我质疑你，只是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确定还能认得出她么？”

    “这是肯定的，就算她易了样貌，我也一样能认得，”鬼吏惆怅地叹了口气，说，“我守在这已经一千年了，按理说就算轮回她也应该来了好几次，莫非她的魂魄一直留在了人间。无论如何，我都得回去一趟。”

    “可是鬼吏大哥你现在只是一缕魂体，就算你回到人间也没用，味道闻不到，东西碰不着。不过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想到办法，帮助你借尸还魂的。”

    “有些人只会光说不练，不像我早出晚归踏破铁鞋，这才找到了此人。”闻言，白无常飞了过来，身后铐链拘着个精魂。

    黑无常看了眼白无常拘的那缕鬼魂，醉得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重点还是个男的，眉头一皱，说：“白无常，这个不用石大哥认我都知道你错了，性别都不对，肯定不是她。”

    “我没说是她，”白无常径直走到鬼吏前面，说：“鬼吏大哥，你不是想回人间一趟么。这个人有大用处，他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倒霉命，这辈子活得糟糕透底。我查过了，他阳寿未尽，还能再活五十年，但他说自己太倒霉了，活着也没用，死活不肯还阳。正好，鬼吏大哥，你就借他的身体回人间一趟吧。”

    “当真。”鬼吏喜出望外，走到他的身边，看到他虽一脸衰色但还算是一表人才，问道：“人生不易，你怎么好端端地就不想活了呢？”

    对方哇地声哭了，直哭得那叫一个痛彻心扉惨绝人寰，说：“如果你倒霉得像我一样，你也不会想活。我一出生老妈难产老爸车祸，村里人都说我是扫把星。我寄养在叔叔家，他在当地也算是个小富商，结果没半年就遭逢巨变破产了。叔叔说是我倒霉带来的，单独把我留在老房子里，每个月给我打钱，不敢再见面来往。这些年来，我养狗狗死，养鱼鱼死，都活不过三天。”

    鬼吏看他面相不至于这么衰，说：“也有可能是事有巧合。”

    “巧合？我长这么大，连买饮料再来一瓶都没中过。就说今天，凌晨三点我就被蚊子吵醒，打了三个小时的蚊子。一整晚没睡好，早上迷迷糊糊地坐错了公交，等回到公司时迟到了两个小时。”

    “这还好吧……”

    “还好？就因为我这个月第八次迟到，被扣了半个月薪水，今天还只是10号。没钱生活我才会贪便宜买了过期的面包，上班时被风一吹，肚子痛，要拉稀。我使劲憋着，结果一楼有人，二楼有人，三楼有人……”

    “那是挺倒霉的……”黑白无常忍住不笑。

    “更倒霉的是我实在忍不住，想起了总经理室有独立洗手间，没有多想就冲了进去，结果看到总经理正躲在桌子后面跟个女的在做不可见人的事情。总经理被吓了一跳，吼了我一声，我没忍住，拉到了裤子里。更惨的是，我发现总经理身下压着的那个女的竟然是我追了一百零三天的女神。”

    “……”这倒霉催的孩子哭得梨花带雨，剧情太狗血，在场的三个人面面相觑都不知怎么安慰。

    “那时我又气愤又羞愧，可是当下我只能抑制着打人的冲动，急匆匆地跑进了洗手间，秋裤是没法要了，我拿毛巾清洁了身子，弄了好长时间，正准备出来，发现门锁坏了。

    “我使命地敲门，过了好久，才有门匠师傅来把门打开。打开时，门外同事黑压压地站了一片，都在看我笑话。与此同时，我收到了总经理丢给我的辞退信，让我滚蛋。

    “我走出公司，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被两个小贼架着推进了小巷子，挨了顿毒打，身上的钱包还被抢走了。短短一天，工作丢了，女神被猪拱了，钱包没了，连串打击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你就是因为这样不想活，所以自寻短见？”

    对方长叹了口气，说：“我原本是做好了寻死的打算的。我买了刀，割了个小口子，怕疼停住了。买了老鼠药，又怕味苦，终究吃不下去。跑到了楼顶想跳楼，看着那么高我又腿软了，没敢爬上去。折腾了一晚上没死成，我只好买了几支白酒，想一醉方休，却没想喝过了头，心脏负荷不过来，竟给喝死了。”

    白无常补充说道：“他这是灵魂离体，即假死状态，其实他阳寿未尽，想还阳还是可以的。”

    “算了，我想得很清楚，这辈子再活下去也没意思。一直没勇气死不了，这次就当作是老天帮了我一把。赶紧到地府里来排队，投胎到下一世，再差也不会比这辈子更糟糕了。”

    鬼吏心里乐开了花：“这兄台总算做了件好事，真可谓是活得窝囊，死得伟大。既然如此，这身体我笑纳了。”

    鬼吏强抑着笑，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安慰说：“没事，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赶紧去报到吧。”

    对方还想说点什么，鬼吏迫不及待地推着他往地府里走。

    看着他走进地府的背影，黑无常嘀咕着说：“奇怪，最近好像多出了很多衰鬼，命相看着还行，但却是倒霉到家。”

    鬼吏把鱼篓里的鱼倒进了忘川河里，他们一个个长着人头形状，肉肥膘壮。这些都是贪恋尘世的鬼魂不愿投胎附在了鱼里，鬼吏时常把他们钓上来倾听他们生前的事迹。

    忘不了，求不得，是一种苦。

    佛说：四大皆空，方得解脱。鬼吏不这么认为，心都空了还活这一世为何。他更愿活得像忘川河里的这些鱼儿一样，求不得而求，至少，还有盼头。

    黑无常知道他此刻急不可耐地想回到人间，依依不舍地说：“此次一别，不知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一起喝酒吃肉。鬼吏大哥，虽然平时有我们跟你说人间的事，但人间的变化翻天覆地，你可要万事小心。”

    白无常还是没个正色，打趣着说：“鬼吏大哥，你回去先悠着点，给自己点时间适应，别让人当成是倒乐色的。”

    “何谓倒乐色？”

    “就是乡巴佬，没见过世面。”

    “那你们可以放心，我是何许人也，你们就等我的好消息吧。”鬼吏拍拍胸脯，手上掐了个诀，朝着阳间的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