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天下幽,峨眉天下秀。坐落在这秀、幽之间的犍为,便愈发的凸显出一份令人心悸的美。
岷江浩浩荡荡绕城而过,马边河不甘示弱,将身躯延展开来,硬生生的挤入这座古城一隅,也将一份温润注入。高大的桫椤树团团如盖,便在这秋日,将日光筛成一条条彩线,在这西南边陲,勾勒出一卷如水墨般的画轴。
“犍为乃秦时所置,属于蜀郡,汉武时,建元六年,开西南夷,始称为郡。得名之由,却是因那犍为山了。”
坐在一座两层的竹制酒家中,法正淡淡的讲说着犍为郡的由来,身边刘璋和张松对坐,三人占据了一张小桌。至于颜良文丑等人,各自在旁边选了桌坐下,拔都和袁胜、多桑的人,都化了装,隐入人群中,暗暗护在四周。
法正这会儿不过才十五岁,跟张松向来交好,这次被张松叫来,心中虽然好奇,但却一直矜持着,随时随地都保持着君子风范。
这个时候的他,还没有后来的繁复心计,但那份从容智慧,却已经渐渐显露出端倪。口中讲解着犍为的由来,目光却始终在暗暗打量着刘璋。这番话,不外乎存着考较之意。
这份考较的心思,却是起自一路上刘璋给他们说的奇闻趣事而来。张松找上法正,对刘璋赞不绝口,法正少年心性,便有些不服。
刘璋知他后世本事,一路上,便拣些后世江湖桥段拿出来忽悠,什么三侠五义,伏牛山山大王的,当年他还小的时候,便以一部西游记故事,连童渊都被吸引住了,如今随便讲讲,自是将二小听的如痴如醉。
说完桥段,张松自是大感有面儿,便洋洋得意向法正显摆。法正心服口不服,只说那些轶事从所未记,不能做为博学而论,这才有了眼下的考较。
只是看到刘衙内貌似对面前那份拌牛肉更感兴趣一些,他便有种被打败了的感觉,鼓了鼓腮帮子,索性端起杯子,悻悻的饮下。不料喝的急了些,咳咳的咳嗽了起来,倒让自己失了风度。
张松饶有趣味的看着,两只鼓的跟青蛙一样的大眼,这会儿却眯成了缝儿,脸上有着促狭的坏笑。
这小子蔫儿坏蔫儿坏的,刘璋扫了他一眼,心中暗暗下着评语。打从那天出了张府,他就知道,这个原本对他极度不满的家伙,这一世,已经成功被自己彻底征服。
刘大耳朵再想来打这蜀中的主意,至少没了那份该死的地形图了。至于法正这个日后的绝对谋主,他则是搂草打兔子,本着顺手牵羊的心思,先围到自己栏里再说。
现在的张松、法正,都还只有十五六岁,若是武将之家,或许已然有了峥嵘之姿,甚至已经可以领兵上阵厮杀了。但是,对于文士,终归还未成熟,他们的成长,还需要经历更多才行。
刘璋这次来犍为,也不只是游山玩水。犍为太守任岐近来有些异动,刘焉接报后,也是拿不准情况,便嘱咐刘璋顺路过来看看。
对于这个任岐,刘璋貌似有点印象,好像是当时老爹初来蜀中时,还出过不少力,很是联络了几个世家支持,这才能一举突入,终于在蜀中坐实。
但也正是这个当年曾帮助过刘焉的人,好像首先发现,这位太常大人并不一心只是为了大汉,所以,后来似乎发动了一些人,又展开对刘焉的反叛。
但这一次,很明显他忽略了对手的功力,被刘焉几下散手,便打的落花流水,最终化为历史长河中的一粒沙砾,转瞬不见。
但是,正因为这个沙砾,刘璋却清楚的知道,里面牵扯到了一个人,那个人才是他真正注目的。这次来,平复这股隐藏的反动力量只是捎带,如何掌握住那个人,才是刘璋真正上心的。
至于对法正眼下这些小心思,刘璋除了觉得好玩有趣,倒也没什么反感。少年轻狂,每个人都有这个过程,也正因为有过这种轻狂,才会有后面的沉淀,沉积出丰厚的果实,让他们成长起来,最终在这个时代的风浪中,傲啸天下,演绎出令人瞩目的精彩。
这个犍为郡地处西南边陲,不可避免的,便形成一个多民族聚集地。除了汉人外,多以彝族为主,再加上一些苗、藏和摩梭人。
摩梭是个古老的民族,直到后世,还有一些地方保持着原始的母系氏族的特色。在这个时候,那就是个绝对的女儿国。女人掌权治国,在生活、生产中决定支配地位。
刘璋早在来之前,就对犍为有过细致的研究,当然,像法正刚才说的那些,他也知道一些,但并不详细。这会儿听着,也是有些乐趣。比法正了解的更多的是,所谓犍为,其实却是两种上古动物的名字。
这两种上古动物外貌形似猴子,但却只生了一只眼,眼睛又如同豹眼,故而得名犍和为。
瞅着张松蔫儿坏的看法正笑话,刘璋便将这番典故说出,小小的打击了下这小子。果然,法正听的出神,面上显出敬服之色,张松却面孔涨红,只是眼中敬佩之色也并不掩饰,反倒有种自豪的意味。
刘璋微微愕然,但转念一想,却又莞尔。这不正是小孩子的心理嘛。在张松心里,自己当然是他引荐给法正认识的,刘璋的强大,正诠释了他的高明,少年心理,不外如是。
楼上两小一大各自逗着小乐儿,楼下面却忽然起了一阵骚乱。骚乱就发生在刘璋等人就坐的酒楼斜对面,侧耳听去,隐隐能听到有人说着刀什么的,显然又是一起外族与汉人的纷争。
在这种地方,这个时代,如果两种不同种族起了冲突,多半其中一放就是汉人。因为这个时代,是以汉人为尊,汉人统治的。许多汉人便因此有了更多一些的优越感,虽然,许多时候,在战场上,汉人总被周边的外族杀的人仰马翻。
但在汉之一代,当年那句敢犯大汉天威者,虽远必诛,却也绝不是白喊的,汉之强大,即便是在这个破落的时候,依然对着周边异族有着强大的震慑力。
刘璋此次前来,本就是要摸察民情,消除隐患的。此刻既然出现这种争执,当下对拔都暗暗打出一个手势,拔都点点头。
不多时,一个汉子挤出人群,进来酒楼。然后拔都走上来,低声在刘璋耳边说了起来。
刘璋听的眉头微蹙,想了想,忽然转头对法正、张松二人道:“想不想找点事儿做?”
法正眉头一轩,有些警惕的看着刘璋,张松却是大喜,连连点头道:“那可是好。要只是这般整日闲逛,可要闷死人了。要做什么,你只管说来。”
他心中将刘璋定位在知己大哥的位置上,此刻却是没什么拜主投诚的念想,说话也随意的很。
刘璋笑道:“那下面,有个人在卖刀,说是苗家十六锻的,但有人不信,不肯出人家的价码去买,非要强买,只给人家五十钱。这个买的人是汉人,好像是有点背景来头的,旁人不敢得罪他,又不肯吃亏,便僵在那儿了。你敢不敢去搅合一番,咱们去玩玩那家伙?”
张松想了想,嘻嘻一笑,沙哑着嗓子点头道:“这个好办,不过你可要护好我,免得我吃了亏,自也丢你的面子不是?”
刘璋好笑,点头应了。带着二人下楼,往人群中挤了进去。瞅着张松往一旁闪去,刘璋暗暗点头,暗赞他的机灵。
这么一来,旁人只会真将他当做一个孩童,戒备之心便小很多,也方便他施展手段。单从这一小细节上,就看出这张松的机智。
“你要对付那汉人后面的人吧。”正笑眯眯的看着张松的身影,身边的法正忽然看着他冷声道。
刘璋一呆,忽然大感有趣,转头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回张松身上,笑问道:“何以见得?”
法正撇撇嘴,哼道:“这还不好解释?如果不是你想对付那人身后的人,你手下那么多,随便出去一个人就能将这些人解决了。再不济,你只要亮明身份,谁敢在你面前乱动?你却让子乔出手,分明是怕对方知道你后,不敢出头,让你无从下手而已。不知我说的可对?”
刘璋面上笑容越来越盛,这俩小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啊。一个机灵大胆,一个聪明细腻,果然不愧为日后搞得风起云涌之辈。单只眼下这小小年纪,就有了这般水平,看着他们慢慢成长,刘璋忽然有种极大的成就感。
“嘘,戏法说出来就不灵了,咱们看戏。待会儿才轮到咱们登场呢。”刘璋转头对他眨眨眼,低声说着,随即又转回头去。
法正见他坦然承认,并邀请自己一起,先是一愣,随即大喜。眼光左右一扫,见无人注意,这才松口气,兴致勃勃的靠了上去。
圈子里,两边对峙的人,一边一看就是一些外族之人。另一方,却是一个二十四五的汉家青年,身边带着四五个腆胸叠肚的恶汉。这汉家青年手中,此刻正横着一把精光四射的铁刀,满面的傲然之色。
对面几人面上忿忿,只是张口讨要,却不敢上前抢夺,但隐隐然将四下里围着,不肯放行。
便在这时,张松出手了,微微整理了下衣衫,大摇大摆的就那么走到汉家少年身前,抬头打量他一番,那少年见是个汉人少年,微微一愕,却见张松伸手捏住那刀,微微一挣,便将那刀夺了过来。
这一下突兀的变化,众人都是一呆,那汉家青年也是一愣。待到反应过来,不由大怒道:“哪来的小子,竟敢如此无礼!”
张松微微撇嘴,目光只在刀身上瞄着,听他吆喝,这才懒洋洋的一晃手中刀,嗤了一声道:“伏牛山的好汉,架梁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