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当日李白自白帝城出发,一路顺水放舟,不过一日间便到江陵,期间虽是流放,心情却是豪放。但在今日,立于舟头迎风而立的刘璋来说,心情却除了想要快点,再快点,实在没半分领略那种惬意的感觉。
他接到孙坚终于还是在岘山而伤的消息,难以估量后面局势,心中焦急,当日便令多桑将任岐等人带返成都。又一再嘱咐,让法正、张松小心盯着赵韪那边,自己率甘宁、颜良、文丑、拔都、袁胜等人,一路急赶,直往荆州而来。
法正、张松二小虽不舍与刘璋分开,但得了监视赵韪的任务,陡然感觉身上责任重大,这才忍着离别之情,送了刘璋,恋恋不舍而回。
自益州往荆州而来,虽有大江水路,但前半段水道落差极大,却不能全程行舟。若全程走陆路,则需在白帝折向北去,直线距离虽近,但山路崎岖,反而不易于行。
所以,刘璋等人自陆路奔到白帝,便登舟而行。从江陵而入襄江,逆水而上,入汉江进入襄阳地界。那岘山,便在襄阳西南。
如此,几经周折,待到众人赶到时,已是七日后了。等到靠近后,刘璋抬头看到那满营挂孝,登时一阵心悸,勉强在马山定了定神,这才翻身下马,大步往里闯入。
早有小校报了进去,不待走到半路,前方一众人拥了出来相迎。最先一人一身孝服,年约十六七岁,生的剑眉朗目,虎背熊腰,望见刘璋一行大步而来,疾趋几步上前跪倒拜见,话不及出,已是放声大哭。
“孩儿孙策,叩见叔父。叔父何来太迟,父亲,父亲苦候叔父不至,已然…..已然去了。”
刘璋双目通红,看着跪在眼前的孙策,恍惚间犹如当年初见孙坚模样,心中难过,强忍着泪,一把将他拉起,喝道:“大丈夫,哭哭啼啼个甚!且带我去见…….去见文台。”说到最后,自己眼泪却终是忍不住,潸然而落。
孙策被他喝住,不敢再哭,可抬头却见刘璋满面泪水,真情流露,哪里还忍得住,只得忍着哭声点头,带着他往孙坚停棺处而去。眼见刘璋脚下微有踉跄,连忙在旁扶住,旁边转过关羽,亦在一边扶了。
进的帐中,孙坚之棺便停在后面,因着先前有话盼着刘璋来见,所以一直便未封棺。也幸亏此时天已入秋多时,孙坚又极力挺着,前日才坚持不住,散了最后一口气,故而,尸身未坏。
眼见棺中孙坚面目栩栩如生,眉宇间似仍有万丈英豪之气,刘璋心思激荡,遥想当日二人并肩纵马,破黄巾、战西凉、谋董卓,东征西讨,一路何等快慰。不想如今再见,竟是天人永隔,心中霎那宛如刀割一般。
两臂忽的猛然一振,力到处,孙策、关羽齐齐仰翻出去,刘璋却如未觉,跨前一步,双手扶着棺椁,盯着棺中孙坚,拍棺而哭道:“孙文台,孙文台,你一世英豪,多少险厄都闯了过去,今日怎的就这么个小坎儿却过不去了?当日你约我后会之期,如今为何却又毁约?如今天下他妈的更乱了你可知道?你当杀了董卓便万事大吉了吗?那些个狗屁的诸侯,个个自顾自家,你这走的倒是痛快了,却留个烂摊子给我一人担着,你这算什么兄弟?算什么兄弟,啊?你说话啊!”
大帐中,孙、刘两家众将团团围着,眼见他站在孙坚棺旁,须发戟张,又哭又骂,如癫如狂,显然是心中伤痛到了极点。
有心要上前劝慰,但却被他气势所摄,竟无人敢多言半句。原本压抑了许久的情绪,此刻被他这狂暴悲忿之气所激,再也忍耐不住,大帐内顿时哭声一片。
“主公,是关羽该死,未能完成主公所命,主公要杀要打都由得主公,只是但请主公身系天下安危,万祈稍止悲伤,千万莫要伤了身子。”人群中,关羽眼见刘璋痛哭,想想当日离别时的嘱咐,又是慌愧又是担忧,噗通一声,跪倒刘璋身前,伏地哭劝。
“你当然该死!”刘璋心中悲恸,霍然转身,猛然一脚,已是将关羽踢了个跟头,大怒喝骂道。
“当日分手之时,我嘱咐你什么来着?我给了你近两万大军,我青州几乎所有精锐都给了你,只让你护得孙文台周全。你向日精细,心思不在子龙之下,我又一再告诉你,千万留意别让他中人暗算。如今,你却做了什么?你给了我什么?”
他这一刻暴跳如雷,关羽伏地半句不敢辩驳。旁边孙家众将,并孙策却是听的感动不已。
眼见刘璋暴怒之下,只怕就此真的斩了关羽,程普等人急忙推着孙策上前护住,俱皆跪倒,连连叩头道:“叔父息怒,叔父息怒。此事怪不得关将军啊,若非关将军死命护住,我父只怕当日便要去了,如何还能容得孩儿得见父亲最后一面?还望叔父开恩,饶的关将军性命啊!”
旁边程普、黄盖、韩当、祖茂齐齐大哭相劝,颜良文丑等人也都跪倒相劝,刘璋咬牙切齿,仰首向天,半响才长吸一口气,缓缓低下头来,看看众人,摆手令众人起身。自己上前拉起关羽,拍拍他肩头,叹道:“我心中不好受,说话过了,你不要怪我。我知道你尽力了,天意!天意难违啊!”说着,又忍不住流下泪来。
关羽感动,只是心中那口气愈发憋的厉害,一张红脸竟如紫靛一般,忽然昂然道:“主公,此番关羽无能,终未护得孙破虏性命,这便求主公允我提军南下,定斩了那刘表人头回来,以祭孙破虏之灵!”说罢,再次拜倒。
此话一出,旁边孙策双目蓦地一亮,也是噗通跪倒拜道:“叔父若肯为父亲报此大仇,孩儿愿为前锋,此生也不敢忘叔父大恩!”
孙家众将齐齐跪倒,俱皆请命。帐中一时间,群情愤愤,一片声的喊杀。
刘璋双目寒光闪烁,目光挨个的看了过去,众人但凡触到那目光的,都觉霎时间如置身冰窟,大气也不敢出,帐内不过片刻便安静下来,都只静静的望着他。
“这仇,要报!此生若斩不得刘表老贼之首,我更有何面目见文台兄于九泉之下?只是,你等以为,咱们的仇人,便只一个刘表吗?嘿,那人只怕巴不得咱们现在就跟刘表去打生打死呢,想要耍着咱们当他鹰犬,需放着刘璋不死!”
目光在看过众人后,刘璋面上显出冷厉之色,嘴中的言语,如同冰碴子一般吐出,众人听得都是惊惧不已。
孙策尚不知其中纠葛,他自打接到父亲病危召见,来后几日,孙坚时昏时醒,根本未曾多说什么。他除了知道父亲中了荆州之计,被乱石击中头部,终至伤重不治外,再无所知。
等到后来,孙坚死前忽然回光返照,只是谆谆嘱咐他,定要等刘璋前来,让他投奔刘璋方可谈及报仇一事,待他应了,这才放心的咽下最后一口气去。
如今,忽闻刘璋口中,竟然还有仇人,不由两眼血红的看着刘璋,等他说明。
刘璋仰首向天,面上神情变幻,半响,轻轻吁出一口气,摆手道:“先给文台发丧,万事待文台丧事完后,咱们再做计较。嘿,此番我若让他们漏下一个,便随了他姓!”
众人见他主意已定,只得暂时按下激愤,领命应诺。随后,盖椁封棺,一边往曲阿孙坚两个妻子处报丧,一边奏表报知朝廷。大小一应事宜,在刘璋到后,悉听他调遣安排。
待到头七过后,刘璋命孙策扶棺回曲阿安葬孙坚,嘱咐他安排好后事,直接来青州见自己,孙策含泪应下,带着众家将洒泪去了。
刘璋打从接报,直到此刻才算消停,便在原地驻扎修养了两日,随即拔军而回,数日后,终于返回青州。
青州得报,戏志才、沮授带领一干文武出城十里接着,两下相见,自有一番欢喜。只是说起孙坚陨落,都是唏嘘不已,平添一份悲戚。
刘璋即回了青州,消息传出,天下诸侯放心之余,又都心头惴惴,各方眼线纷纷踏入,不知这个搅动天下的皇叔,下一步要怎么做。几家原本动身往京中去的,包括兖州的曹操在内,也都不约而同暂时停住动作,以观青州动作。
要知道刘璋身份特殊,如果他要入京,其他人便是先自接了,一旦刘璋不同意,那不论从明面上还是暗中相争的,都将陷入尴尬被动之局。
此时天下局势,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刘璋不能挟天子以令诸侯,能并且迫不及待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却又忌惮他忽然出面干涉。毕竟,从如今的声望和名义上,刘璋的意见,已然能左右天下局势了。他一天不表态,有些事儿便总存着不可预知的变数。
刘璋自然早知其中关窍,回到青州后,却并未立刻做出什么举动,而是只顾拜访亲朋好友。直到数日后,忽然有消息传出,刘皇叔因为大半年在外奔波劳累,又心伤好友孙坚之死,终于病倒。
据说,病势极为沉重,此刻已然拒绝任何人的探望,只传话关东诸公,唯望以天下为重,休负了汉家历任天子之恩云云。
消息传出,众诸侯虽皆有猜疑,却也都松了口气。盖因这番举动暗含之意,其实也是置身事外,不愿参与之意。
暗流激荡,关中京洛之地,风云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