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决狠辣,出手便不容情,厉害!厉害啊!”
便在别磻大怒咒骂的同时,另一处房屋内,单于寒却是遥望刘璋住所,喃喃自语着。
低头在屋中来回踱了两步,面上忽然显出决绝之色,快步走到门边,低声喝道:“来人!”
随着喝声,花树掩映中,一人闪身而出,躬身而立。
单于寒微眯双目,低声说了几句,那人猛然抬头,面上一片骇然之色,忍不住张口道:“老爷……”
单于寒目中射出冷厉之色,那人身子一颤,躬身行了一礼,不再多言,转身匆匆去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既是如此,便分个胜负吧。”他清矍的面孔上,忽然浮起阴鹜的神气,刹那间,哪还有半分龙钟老态,随着挺起的腰板,一股睥睨之气升起。
接下来几天,刘璋仍是每天带了依虑四处打猎,对于那晚射死的几人之事,事后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或许也算是接受了别磻的解释,那些暗哨不过是为了防卫内廷所设,从而招致了误会。
只是,内廷防卫本是应该由内卫安排,内卫方面却不见丝毫动静。对此,许是刘璋本是外人难以了解,也并没多做纠缠。这让别磻也好,单于寒也好,都暗暗松了口气儿。若是二人知道,刘璋早就从葛思与依虑口中了解了整个王庭的护卫安排,可不知两人会不会如此轻松了。
这些天来,两人都有些忙碌,对于刘璋每日纵马逐猎的张扬,倒也少了几分关注,且由得他闹,有些事儿,终归是要有个了断的。
这一晚,安静了许久的刘璋住处,却有一人来访。这人从头到脚都用一袭黑衣裹住,就那么静静的站在刘璋身前,不发一言。
颜良文丑与拔都都是浑身绷紧,手扶佩剑,如同满弦的利箭,似乎随时都能发射而出,整个房间,隐隐透着一股杀气。
“有朋自远方来,你们这又是要做什么?去去去,都下去,拔都,替我奉茶来。”
刘璋笑眯眯的上下打量一番,这才挥挥手,让颜良等人下去,口中招呼着上茶,对这忽然出现的黑衣人,好似遇到多年好友一般。
“皇叔好气度,就不怕某行不轨之举?”黑衣人冷森森的语音响起。只是,细细听去,却能发觉,那语音中带着一股如释重负的轻松。显然,在刚才三个高手的气势压迫下,他坚持的极为辛苦。
或许别人不知道,但他自己知道,只要刘璋再喊的稍晚上一分,自己只怕当场就要露馅了。
想到这儿,猛然又是一惊,刘璋早不喊停晚不喊停,偏偏直到自己坚持的极限时才出声,安知不是早已看破其中端倪?若如此,此人之能,真个可畏可怖至极,小王子若真能得此人扶助,复国有望了。
“内卫长忠心为主,实乃忠义之人,我又怕些什么?呵呵,方才我便说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来来来,且慢饮几杯,熬过这漫漫长夜吧。”刘璋大袖轻扬,分点茶水,口中却是淡淡而笑,漫不经心中,便叫破了来人身份。
黑衣人身子猛的一僵,随即却又放松,帽子内嘿然一笑,随即伸手扯下包头、大氅,露出苏图那张略显木讷的面孔。只是此刻双眼中,却满是震骇之色。
“皇叔何以知是苏图?”
“首次窥探我这儿的,共有三拨人。一拨是别磻,一拨是单于寒,此二人身份特殊,自然行走无碍。其余人若要出入此处,若无内卫相助,岂有是理?”刘璋目不斜视,将茶反复倒着,如同摆弄着什么艺术品。
他这几日折腾,竟然偶得几株野茶,遂自己摘了,用后世制茶之法,捯饬出一些来。在汉境,他早被那种加了酱料佐料的茶汤搞的够了,不想到了这塞外竟能有这种机遇,由是大喜。
苏图眼见他弄的新奇,目光追随着他的手法,耳中听他只随意便点破自己行踪,心中更是惊骇不已。再想想第二日那如轰雷迅电般的几箭,额头刹那沁出汗来。
“…..内卫长差人留书相试,刘璋报之以桃,三方人只两方受损,刘璋要再是懵里懵懂,岂不让内卫长耻笑?又何谈相助储君?”
将沏好的茶推向苏图,刘璋自己捧起一杯,对着对方一邀,这才轻啜一口,随后陶醉的呼出一口气来说道。
苏图抬手抹去额头汗水,疑惑的低头看看眼前琥珀色的茶水,迟疑着端起,学着刘璋的样子小饮了一口,眉头先是微微一蹙,随即,却微微一怔,面上显出惊奇之色来。
“这…..是茶?”有些不确定的开口问道,对于这种入口先苦,随即却蔓延开满嘴清香的味道,苏图虽是塞外之人,也感到了其中的不俗之处。
“正是,呵呵,怎么样?可还入的口吗?”刘璋大是得意,双眉微微一轩,似是专等着人家表扬一般。
苏图呆了呆,没料到他竟毫不谦虚。只是他虽多智,性情却是耿直,当即由衷的赞叹起来。
刘璋怡然自得的听着,大有你使劲的赞美我吧,我撑得住的意思。苏图看的苦笑,又再饮了半杯,话锋一转,低声道:“皇叔保我太子回转,此恩此情,我扶余一族肝脑涂地不能报答。只是皇叔既然插了手,如何不早做安置?可知如今大祸临头了?”
刘璋面不改色,如同未闻,淡淡的笑道:“哦?何来大祸?我有内卫长暗中相护,外有大军以震,更有何人敢来害我?”
苏图听他这么一说,先是一呆,随即面现焦急之色,急道:“如此说,皇叔竟真个不知?我见皇叔每日闲逛,潇洒的紧,只当皇叔智珠在握了,哪想…….,唉,罢了罢了,皇叔速速收拾,赶紧先护着我家小太子,便由苏图亲自相送,先躲出王庭再说。”说着,霍然站起身来,连连催促。
刘璋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微微一笑,轻声道:“将军急些什么?且稍安勿躁。到底何人害我?又怎么害法,不妨说来听听再定不迟啊。”
苏图顿足道:“如何不迟?那贼子已然命人将这馆驿四下里全数堆了茅草,要待天明时举火,连同整个馆驿尽数烧了。又使人调动外戍五营,此刻已然往皇叔王庭外军营四下埋伏,只待这里火起,皇叔军马一动,便就半路截杀。以有备杀无备,以多对少,便皇叔军马再犀利,如何胜的?皇叔今还如此大意,毫无防备,如何对得起我家小太子相重之情?唉,天幸我早早得报,此时要走,总还能拼上一拼,只要能保的皇叔与我家太子平安,苏图也算对得起老汗王之恩了。走,快走吧!”说着,又是连连催促。
刘璋微微皱眉,迟疑道:“如将军所言,据我所知,内卫不过五百之众,外戍却有四千五百人,便此时走,如何抵挡的住?”
苏图急道:“我便拼了一死,总要护得你们周全。如今我已命人悄悄控制了一处城门,只要冲出门去,皇叔速速召集人马,杀敌虽不能胜,逃生却也大有机会。我这里自然也会带人牵制住那贼子,那贼子外援不至,必然要召回外戍,皇叔与我家太子便无危矣。如今,坐等待毙乃万死无生之局,奋起一拼,尚有一线生机,皇叔切莫再有犹豫了!”
刘璋静静的听着,眼见苏图眼红白赤了,这才哈哈一笑,起身上前轻轻拍拍他肩膀,点头道:“内卫长果然忠臣也!我自说了,稍安勿躁。岂不知人在算虎,虎亦算人吗?别磻小儿区区伎俩,我若就此载了,可要笑掉天下人大牙了。走,且随我去看场好戏去。”
说着,当先大步而行,直往外走去。苏图直到此刻才醒悟,呆了一呆,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赶上。
王帐内,别磻全身披挂整齐,负手立于门口,双眉紧蹙,面上又是焦急又是紧张之色。图木尔带人准备了几天,好歹趁着刘璋整日在外,又将内卫调开,使人将整个馆驿堆满了柴草。
此次发动,他实是拼了血本,不但要牺牲部分内卫,更是将整个王庭东北角馆驿一带民众尽数搭了进去。而且,也早早派出人去,连替罪羊都选好了。只要馆驿那边大火一起,大功便算成了。
至于那劳什子玉册金瓶,这会儿他已然全然顾不上了。先稳定了自己的王位,才能考虑什么封赐之说。若丢了王位,一切都将是空谈。
只要过了今晚这关,那替罪羊自己也早早安排好了,到时候将其往大汉一送,既去了心腹之患,又能平息大汉怒火。说不定,还能就此再挽回封赐也说不定。他心中暗暗算计着,这一刻的心思,竟忽然如同谋算大哥之时一般,甚至比那时候更要紧张上几分。
“现在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见动静?”他来回走了几步,心中不期然的忽又忐忑起来,说不上来的一种七上八下的感觉,忍不住向身边的亲卫问道。
“大王莫急,时辰差不多了,图木尔机智无双,出手向来不曾落空,大王尽可放心就是。啊,快看,成了,起火了!”亲兵恭声安慰着,说到最后,猛见远处红光一跳,随即一大股浓烟轰然升起,不由的高声喜叫起来。
别磻身子一震,霍然抬头看去,但见东北角那边一片乱起,从亲卫呼声喊起,只不过数息之间,那边就已经腾起漫天的火光。那火显然猛烈至极,便在此处,离着足有半里远近,都看的真真的。
别磻心中大喜,猛然回身大喝道:“上马,传令,全军压上,过去后,但有往外冲突者,尽数以弓箭射杀,一个不留!”
众亲卫眼见他此时面上一片扭曲,竟有狰狞之态,不由的都是心中恐惧,哪还敢有半分违拗,轰然应诺声中,一队人已是纵马向那边冲去。
半里远近,纵马不过片刻即至,堪堪离着数十米时,众人便感到一阵灼热扑来。
战马唏律律长嘶不已,踏踏踏踟蹰不前,别磻两手猛压,一边拼命安抚住马儿惊跳,一边眯着眼睛观看。
此时正值初春,北地尚有积寒,木石湿气潮重之下,滚滚大火中浓烟冲天。整个火场内,多有哀嚎惨厉的呼声不断,显然是不及逃出来的民众等人。
别磻面孔扭曲,眼角狠命的跳着,眼光中却有一丝兴奋涌动。半响,忽的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汉使,什么依虑,统统葬身火海,看看可还能有谁来威胁自己?这一刻,他虽痛于族人的陪葬,却也忽然觉得无比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