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浦现下还远谈不上港,只有条木栈通到海中,那是临近渔民自己动手搭建的。多少年来,就是依靠着这条栈桥进行装卸、停泊之用。
崔成泽算是巴山浦远近闻名的好手,虽刚而立之年,但因为打小就泡在海边,不但深通水性,而且极熟悉潮流,每次出海,都能比别人得到更多的收获。
崔姓在辰韩是大族,也可称为王族。因为辰韩之主就是崔姓一族的族长。所以,崔成泽虽然一直很贫穷,但也没人欺负他。当然,历次跟倭贼的战斗中,他骁勇善战的表现,也是原因之一。
巴山浦与倭国只隔着一个海峡,混迹在倭国沿岸的那些破落户,便很容易成为倭贼,靠着沿海劫掠为生。巴山浦的地理位置,便成为了倭贼们最方便的狩猎场。
由此,崔成泽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他们的老对手。对于这些倭贼,崔成泽自认为有着足够的了解。
他们一般就是一二十人,多时二三十人,要是上了五六十人,那就是极大的帮派了。
但是今天,崔成泽真的被震惊了。他发誓,打从认识海以来,他还从未见过这么多的倭贼。
目光所及,整个海面上全是船,虽然都是些个舢板之类的,但架不住那数量太多,总要有数百只吧。黑压压的,顺着洋流如一片狂飒一般的涌来。
栈桥上的人都惊呼着往岸上逃开,有人在大声喊着崔成泽的名字,招呼着他快跑。
崔成泽没有动,他睁大了双眼看着,面上有着一丝疑惑。因为他发现这些个倭贼不像是要来干活的,反倒是像在逃跑一样。最前面的船,并未像往常那样,早早调整方向往这边靠,而是仍在拼命划桨,似乎是嫌风力不够快似地。
崔成泽心中一动,微一沉吟,随即解开缆绳,不理会岸上人焦急的喊叫,自顾扳动木浆,调整着小帆向前靠去。
离得近了些,也果然验证了他的猜想。那些素日见了落单的渔船便大喊大叫着的倭贼,今日竟然对他视若无睹,只顾拼命划桨,飞速的从他船的前方往外驶去。离得近了,他甚至能看的清楚,一些船上的倭贼面上明显带着恐惧之色。
究竟怎么回事?是谁或者是什么东西,竟然能将这么多的倭贼,在海上撵的跟兔子一样逃跑?
崔成泽心中大为好奇。
他心中好奇,不觉中,这船便顺着洋流慢慢漂着,已是离着众倭贼的船流越来越近。
水声激荡,常年的海上生涯,让他有着超乎寻常的感应。下意识的扭头看去时,却骇然发现,自东面涌来的更多船只,已然将好大一片水域铺满。而他,赫然已经置身其中,飞速行进的船流中,他这时却是退无可退了。
万般无奈之下,连忙调整下风帆,摆动船桨,先自随着整个船流同一个方向而动。至少,这样不会被直接撞碎。他看的清楚,这一片过来的船队中,竟然夹杂着两三只极大的战船,那应该是汉家才能造出来的。带仓建楼的,上面蒙着牛皮,对!叫艨艟!
崔成泽不明白为什么倭贼的船队中会有汉家的战船,但他知道,自己这小舟要是被那艨艟撞上,必然是自己舟毁人亡的下场,毫无半分侥幸。
所以,他只能暗暗叫着苦,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挟持着往南退去。迎风御舟之际,回头张望,隐隐见远处天际,这整个逃窜的船队后面,桅杆如林,帆似云团……..
州胡失陷了!被倭贼占领了!
州胡,古名。又有耽罗、儋罗、东瀛州之称。后世,便是称为济州岛的所在。
此地东临倭国,西望中土,向北不过百余里便是三韩。虽然只是个孤岛,但却有着极大的战略意义。以此为跳板,中、韩、日三国皆在其有效攻击范围内。
而此时,占据此处的是从倭国被驱逐出来的,西面的大汉他们更是不敢去碰,那么,离着这里最近的三韩,便成了唯一的目标。
三韩震动。
信报一日三惊的传入了三韩之地,弁韩最是沉稳,他处于中间,虽说直线距离上,离着州胡最近的,就是他辖地内的半岛最南端,但是那里暗礁纵横,水道交错,船只根本没法靠近。所以,看似危险,实则最是安全。
而除此之外,可以登陆的位置,便只有辰韩的巴山浦和马韩的弥邹乎了。但据传来的消息所称,这帮倭贼正是从巴山浦那边被赶出来的,那么,一旦其站稳后,所能攻击的地方,也就呼之欲出了。
王殿上,夫余昆满面铁青,来回踱步不止。进进出出的斥候,不断的将新的情况汇集上来,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信息收集,夫余昆一颗心也便越是往下沉去。
三韩中,辰韩、弁韩都以国力不足,亦需自我防范为由,非常明确的拒绝了派遣援军的请求。想想不过刚不久,自己才将人家骂回去,此时这两国不肯相助,自也是意料中事儿。
至于其他地方,夫余昆想了想,不由摇头叹息起来。要是没有前阵子这什么联合商会,非要搞个贸易港口之事,他相信,只要他开口,别说辰韩、弁韩,诸如獩貊、乌桓也都能借来些兵马物资的支援。但是,眼下,这些地儿不来趁机谋他,就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
“报!”
一声长长的报声传来,夫余昆身子一颤,霍然回头,沉声道:“如何?”
“启禀大王,王昌大王与金日禅大王那边回报,因商路阻隔,他们自己国内物资、军备也是不足,难以支援。只各协助士卒五百,不日前来………”斥候跪在下方,头也不敢抬的回报着。
“小人!两个小人!”夫余昆怒不可遏,一扬手,将一只陶盏摔得粉碎。
临海之战,靠的就是弓弩、舟船等物,什么商路阻隔,自己也是不足,全都是胡说八道。每家只派了五百人过来?是打发叫花子吗?夫余昆气的鼻子都快歪了。
“报——”
正在愤怒中,又一个派出去的斥候回报。夫余昆忍住怒气,喝道:“报上来!”
“启禀大王,高明高大王被高句丽大都督高建武招去议事,传出话来,凡事皆由大王自定便是,高大王无任何异议。”
“什么?!他……”
夫余昆听完此话,面色霎那转白,呆了半响,已是噗通坐回座中。一时间,不由的万念俱灰。
凡事自定?无任何异议?这话说的好听,问题是夫余昆需要的是他高明来和自己并肩作战啊!没有高明在,他夫余昆有自定个屁啊,难道没有高明的指令,自己还能去指挥他的部众不成?更不用说去跟他调配什么物资了。
高建武招他议事?这分明是以势压人,将他一人扔下不管啊。夫余昆两眼发直,口中一片苦涩。
此次面对的不是小规模的袭扰,那是上千的倭贼啊。单靠他自己这点家底,又能支撑几天?就算支撑过去眼前,估计战事完结后,自己也就彻底打空了,别说高明,就算王昌、金日禅也可轻而易举的将自己吞并下去。
小人!都是小人!一群小人!
夫余昆咬牙切齿,面孔微微扭曲着咒骂着。若是这三人现在面前,他不保证自己会不会扑上去,直接将这三人生吞活剥了。
“报——”
又是一声传报传来。夫余昆头一晕,连忙伸手扶住座椅,一字一顿道:“报、上、来!”
“启禀大王,此次倭贼来历已然搞清楚了。据闻,因邪马台允诺大汉在对马建港,但是却接二连三被倭贼偷去几只战舰。大汉皇叔刘璋大怒之下,为保障港口安靖,令汉海军部队,分从整个倭国沿岸而下,将倭国沿岸倭贼尽数逐出。这次占据州胡的,就是汇总了数十年来,整个倭国沿岸的大半倭贼…….”斥候朗声回报着,只是语音中,却难掩一股震骇和惊恐。
“大汉……,刘璋…….,好!好好!好一个大汉!好一个刘璋!好一手釜底抽薪,好一手驱虎吞狼啊。你如此欺我,我与你势不两立!”听着斥候的回报,夫余昆呆愣了片刻后,蓦地福至心灵,登时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不由的愤然而起,怒声大骂道。
当日甄逸来提出修建并掌控弥邹乎之时,他本就奇怪,对方为何那么好说话,自己不同意就不同意了,对方竟没半点恼怒。
而倭贼袭掠,原本就算不上什么,每次也不过最多几十号人,只要自己守的牢些,这些个破落户不过是搜刮点沿岸穷人的吃食,也就退了。但这次,竟然忽然形成这么骇人的规模。什么被偷去船只,什么为保障港口安靖,分明就是有意为之!
他先在前造势,让所有人跟自己生成隔阂,埋下仇雠。而后,封锁商路,孤立自己。直到此时,才祭出这个大杀器,将倭贼赶出来跟自己为难,一步接一步,一环套一环,让自己不知不觉中,就这么走入死地。眼下,除了去向他卑躬屈膝,哪还有自己的活路?
好算计啊!好歹毒啊!夫余昆在万般绝望的最后一刻,忽然想透了其中的奥妙,不由的挫碎钢牙,眼中喷火。
既然你不让我活,那也休想让我向你屈服!我没了活路,索性便与你拼个鱼死网破就是!大家一拍两散,倒要看看那帮小人,没了我夫余昆在,又会是什么下场!
他坐在位子上,越想越是悲愤,怒火填膺之际,忽的猛然站起,大喝道:“来人!传我命令,整束所有军马………”
大殿上,夫余昆咆哮如雷,双目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