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仁将军终于回到了樊城。
这是在汉中张绣败退的第三天后的事儿。因为曹仁的大意冒进,不但损兵折将,痛失荆州。而后被周瑜连番布置,使得他终是难以快速返回,樊城便在这种情况下,被汉中张绣围攻两天后,终于拿下。
幸好曹操一接到曹仁的禀告,便及时的派出了徐晃接应。但就算如此,襄阳还是未能保住,但却正好赶上张绣刚占了樊城。
趁着张绣立足未稳,兵力折损未复之际,徐晃激战半日,终是大败汉中军,张绣方仓惶而退。
而后,三日后的黄昏,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曹仁,在几个亲卫的相互扶持下,来到了城下叫门。
当看到出门来迎的徐晃时,曹仁忍不住的热泪盈眶,痛哭失声出来。而徐晃乍一见曹仁,却是震惊了。
这是我们曹大将军吗?面容枯槁污秽,身形瘦的厉害,在初秋的晚风中瑟瑟而抖,如同风吹残荷,好似随时都能倒下。
身上并无任何盔甲,兵刃…..嗯,倒是有一件,貌似是传说中的神器——打狗棒。鹑衣百结之下,裤腿儿已然丝丝缕缕的,露出半截满是污秽的小腿,脚下倒是仍着一双武将靴,只是却早看不出本来面目不说,还露出俩脚趾头……..
再往后看看,几个在一旁搀扶着相伴的所谓亲卫,嗯,都差不多一个德行。介个,尼玛是不是太惨点了?
徐晃就心酸了,“子孝,何以如此狼狈?”并不嫌他邋遢,抢上几步将曹仁扶住,徐晃叹息着问道。
“我…我….,周瑜小儿害我,百般追击堵截,此番险险不能再见公明矣。”曹仁又是忿忿又是羞愧的道。
徐晃见他已然到了这个地步,实在也无话可说了,当即将他请入城中,让他沐浴更衣,又安排酒食为他压惊。
曹仁这些日子以来,每天都几乎穿行在穷山恶水之中,在丢了所有辎重后,吃喝便全要指望老天了。山中虽说有些鸟兽,但他们失了兵刃弓弩,空着两手却是只能干瞅着咽唾沫。
好歹后来尝试着用石头投掷,又削尖了树枝,做了几个简陋的投枪、弓箭的,这才偶尔打个山鸡麻雀之类的果腹,总算挣扎着走了出来。
等到出了山,几人也不敢冒然往城池附近去,唯恐遇上青州或是江东军,只能选着偏僻小道而行。便碰上些百姓,自家都过得艰难,又哪里有吃食满足他们。
就这样,几人饥一顿饱一顿的,一路上睡不安枕、食不果腹的挨着往回挪着,好歹是命大福大造化大,这才回来了。如今,这忽然再次有热汤热水的进肚,直把曹仁幸福的涕泗横流啊。
那啥,等哥有了钱,咱也一次买两碗豆浆,喝一碗,泼一碗;回头咱也办个养鸡场,养上它一山鸡,见天儿的挑着吃……..曹将军有些精神错乱、语无伦次了。
待到终是这逃荒而回的几人有些缓和了精气神儿,徐晃这才问起此战前后详细的细节。曹仁沉默半响,只摇头说全是自己过错,却再不肯多说别的。
让他怎么说?对于这次荆州之战,他自己到现在都有很多疑惑解不开呢。除了很明确的知道,自己不该轻易而出,又中了周瑜的诈败拖延之计,其他的根本就理不出个头绪来。
徐晃此刻问他,他又怎么回答?徐晃眼见他默然,无奈之下,想想也不好过于逼迫。好在此时樊城一线防线已经稳固,荆州方向显然也要消化这次的战果,并无再往北上的趋势。
时值许都曹操已经得到徐晃所报,知道曹仁已然返回,当即下令几人即刻回返许都,面陈战报。徐晃又再嘱咐了一通几处守将该注意的事项,这才启程返回。
回到许都,两人来见曹操。一进大厅,曹仁便大哭跪倒,自请治罪。
曹操本极恼怒,暗思此番定要狠狠惩治一番这家伙。但此时一见,却见他形削骨立的,哪有曾经的半分威武将军模样?震惊之下,又是气恼又是心疼。
这毕竟是自家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呢。不管他犯了多大的错儿,这都如此模样了,还惩治个屁啊。当即叹息一声,让人看了座,令他坐下回话。
在樊城时徐晃问起这事儿,曹仁可以沉默,但此刻曹操亲自问起,曹仁却不能再不说了。
当下,只得羞臊着脸,期期艾艾的将所有事情,俱皆和盘托出。不但将自己百思不解之处说了,甚而连当时蒯越劝阻自己,而自己不肯听的事儿,也都一并说了。说完,再次低下头去,等着曹操的怒火。
只是等了半天,也没听到意料中的雷霆咆哮,曹仁心下忐忑,偷眼去看,却见端坐上首的曹操,正自手捻胡须,两眼微眯的一脸沉思模样。
此次荆州之战,原曹系人马,大部都被曹仁或派了出去,或直接带着上了前线,尽数葬送了。唯一剩下一个暂时主持荆州事务的副将史涣,襄阳一被拿下,便直接给斩了头。
从几个侥幸逃脱的士卒口中得知,此次襄阳之变发生的极为突兀,几乎是瞬间便大局底定,直接变天了。武陵巩志的人马根本就没怎么出力,说是攻占,倒不如说是直接入城接手更适宜。
这么看来,变故是来自于内,而非单纯外力所致。也就是说,襄阳早已伏下内鬼,只是等着这么个机会,里应外合,才一举奏功罢了。
若照此推断,这内鬼在襄阳城中的势力绝对不小,而且必然是潜伏多时了。不然,也不会胜的这般利索。那这内鬼又是何人?是什么时候潜入的?
曹操细细的推敲着,再结合荆南此次的突然举动,心中隐隐有所得,但那念头却是极为模糊,一时把握不定。
微微晃晃头,将纷杂的思绪抛开,目光在众人面上转了一圈儿,心中暗暗决定,这事儿不管怎么着,亏可不能白吃了!
纵然其中细节再怎么扑朔迷离,但如今整个荆州,显然都已落入青州刘璋手中乃是事实。好在经此一来,所有隐形之患也都浮上水面,再要相对,哥俩儿只能真刀真枪的对干了。要想还玩这么一手背后下刀子,那是再无可能了。
唯一让人顾虑的是,那汉中张绣究竟是个什么章程?此次突然冒头,攻占上庸,而后又越境而攻樊城,究竟是早跟刘璋有所勾结,还是这次两边有了什么利益交换?嗯,这个却要防备一二才是。
不过正所谓话不说不明,灯不挑不亮。管你什么诡计,最终还是要靠实力说话。不明朗的势力趋向,只要接战几场,自然也就能见端倪了。
想到这儿,曹操已是打定主意,张口便要召集众人,制定反攻荆州的报复计划。
但正在此时,外面来报,正在四处催粮的郭嘉和程昱回来了。曹操大喜,急使人请了进来,便就此事向二人问计。
二人听完曹操所说,相互对望一眼,都是眉头微微蹙起。程昱道:“丞相,这荆州现在打不打先不说,我等此次回来,正是因为听闻青州那边的一些举动所致。”
曹操微微一愣,随即双眉一轩,沉声问道:“仲德何意?刘季玉又做了什么?”
程昱见曹操似有不乐之意,不由微微一顿,看了郭嘉一眼。郭嘉拱手一礼,上前回道:“丞相,今刘季玉令周瑜为江南大都督,以沮授为行军司马,麾下张合、高览、黄忠诸将为爪牙,进驻荆州以镇;又调关羽、张飞率军十万进驻沛城,以窥萧、湘二关。
除此之外,近闻西北之地,高顺、张辽也有异动,长安外,各异族似有集结之相。
此时,曹仁将军新败,折损无数,我方又刚刚迁都许昌,正是动荡虚弱之时,若遽尔一气而攻荆襄,此以我之弱迎彼之强,诚智者不取也。
为今之计,当忍一时之气,收缩兵力,巩固屯田良法,以富裕国库军实。如此三五年后,先向北收袁谭、刘备,一统北方之地,再转而向南,方为上策!”
曹操闻言,眉头拧成一团,沉吟半响,才不甘道:“奉孝所言,虽是有理。但三五年间,我自发展,刘季玉又岂会原地不动?今不趁其在荆州立足未稳而伐之,之后待其站稳,荆州如何能再为国家所有?”
“丞相。”旁边程昱眼见曹操冷静下来,这才上前一步,将话头接过。
“此番刘璋得荆州非一方之力,乃是和荆北四郡,以及汉中三方共相所谋。常言道:以利相合必以利分!今彼仓促媾和,得偿小利,正是惴惴不安之时,此由汉中稍出即退便可见一斑。
值此时机,若我构之急,则其必抱成一团以抗;但若我放任不理,对外做示弱无力之态,其三方之中,巩志、张绣皆野心之辈,又岂肯久居人下?
如此,时日稍长,必起变化。届时,南方乱,我正可乘时以收北地。北地袁氏没落,主昏臣庸,民多怨怼,此天赐之机也。若使我休养一年半载,天兵一至,冀州之民岂有不箪食壶浆以迎?
而后使幽、冀之兵临辽东,刘备虽枭雄,然内有公孙余孽纠扰,外有异族窥伺,如何抗我大军?不消多费手脚,必束手待擒耳。
如此,以轻松之力而得北地,势力激增,再回头南下。待其变成后而击之,一战可定!岂不强似此时勉力而为?此中利弊,还望主公三思。”
程昱一番话有理有据,曹操静静听着,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终是微笑颔首不已,遂罢立即发兵之念。
至此,此次荆州之战暂时落下帷幕。然,程昱、郭嘉固然谋略无双,所思所谋若按常理而论,确大智大善之计。又怎料,世上事本多不以常情度之。至少,他们面对的对手,原就不是个正常存于这个世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