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绾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口吻平淡,“不是都说了吗,遇到一个眼熟的人,随便聊了几句。”
傅琮凛目光深沉炯然的凝视着她,“什么人能把你火气聊那么大。”
时绾一本正经的说:“你为什么不反思一下是因为你的原因,是你先人身攻击我的,我才会生气。”
男人眼角掠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带了点笑意,“哦,说你傻就叫人身攻击?”
时绾回手戳了戳他的肩,“你觉得呢?”
傅琮凛轻微的蹙起眉,避开了些,神情看上去有点痛苦。
时绾动作猛地一顿,盯着他的肩,还有自己的手指,她看了看他的脸色,不由得面露紧张,“我…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忘了你肩上还有伤。”
她是真的没记得。
因为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受伤的患者。
而且距离之前车祸的事情,也都过去好一阵时间了。
傅琮凛握住她的手,将她脸上的担忧尽收眼底,“忘性还挺大。”
时绾也没反驳,“没事吧?”
男人淡淡反问:“你说呢?”
时绾提议:“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刚才也没用太大的力气……”
傅琮凛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时绾抬手去拨弄他的衣领。
傅琮凛:“做什么?”
时绾:“我看看,把伤口戳裂了没。”
傅琮凛也没拦着,垂眸任由她捣鼓。
衬衫扣子,一颗两颗的被解开。
葱白似的指尖捏着他的衬衣,无意识的划过他的胸膛,滚烫又结实的。
绕是时绾心无旁鹭,神色认真,这会儿也不得不缓缓停下了动作。
车厢内的空间宽阔,但她无故就呼吸一紧,有点喘不过气来似的。
而且眼前人的麦色皮肤就赤呈在她的视野中,隐隐可见的还有白色绷带。
她情不自禁的咬了咬唇,头顶落下男人漫不经心的催促声:“怎么不继续了?”
她徒然收回手,乱七八糟的将他的衬衣胡乱一怼,把脸颊边的碎发不自在的往耳后一捞,“看你气色这么好,应该也没什么大碍,我也不是医生看不出什么,要是真的有事还是去一趟医院最好。”
三言两语,把自己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傅琮凛看着她那副心虚的模样,就知道她纸老虎。
男人轻飘飘的斜了她一眼,到底没为难她,自己把被她弄得乱糟糟的领口捋平复原了。
时绾距离上一次来远山,都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她心里惦念着她养在傅琮凛办公室的花束绿植。
脚步走得比他都还要快一些,轻车熟路的上去。
到了办公室,时绾先溜了一圈,没什么大的变化,只瞧见那盏翠绿青葱的文竹,皱了皱眉,“你怎么把它放在落地窗边啊,太阳照进来,都把它晒焉了。”
文竹冬季不耐严寒,不耐干旱,夏季忌讳阳光直射,她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文竹是放在傅琮凛身后的书架展台上的。
傅琮凛反手带上门,寻着她的声音看过去,没解释。
时绾抱着文竹移了位置,又回头去看他的办公桌。
见送过来的桃美人也变了,她走过去,用指尖戳了戳多肉顶端,“之前那个花盆不好看吗,你怎么还重新换了一个。”
傅琮凛走到大班椅上坐下,闻言抬眸,“嗯,有点丑。”
他没说,之前的陶瓷花盆是被梁肇摔坏。
时绾端详着新换的,就纯白色,也没什么纹路,感觉还不如她之前选的那个好看。
不过男女的审美本来就不一样,这是他常年待的办公室,按照他的喜好,也情有可原。
她在办公室打转,傅琮凛在处理工作,她晃了晃去的,会影响到他的注意力,于是中途时叫停她,“不午睡?”
时绾伸了伸懒腰,看着自己的肚子,“吃得有点多,运动一下。”
傅琮凛状似不经意的提起:“休息室有瑜伽垫。”
她惊讶:“你还准备了这个?”
男人坦然:“你之前不知说要。”
时绾的确说过,也只是随便提了一嘴,也没当回事。
“那我去练瑜伽。”
傅琮凛提醒她:“注意安全。”
时绾:“我比你懂,不需要你说。”
时绾自身的柔韧度本来就好,孕妇所做的瑜伽对于她来说都很轻松简单,不过到底是兜着个肚子,会累。
十分钟左右,她就虚虚出了汗,简单的擦过之后,全身心都放松下来,人也跟着有些倦意,便昏昏欲睡起来。
傅琮凛后来进了休息室一次。
阳光明晃晃的照进来,十分的耀眼,床上的人微微背对着光的方向,睡得很沉。
他拿了遥控关上窗帘,将光照阻挡在外,休息室内缓缓地昏暗起来,又将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些。
将时绾压在腰间的被子拉上去,盖住她的手。
环境祥和静谧,时绾这一觉睡到太阳西斜。
醒来后还有些茫然不知所谓,神思缓慢游离,浑身上下泛着疲乏。
她睡得并不是太好,接连做了两个梦。
一个是她当初在学校里听见班主任告知她,她父亲出车祸去世的事情,她在梦里崩溃的坐在地上大喊大哭,不肯接受事实。
另一个是父亲下葬的那天,虽然她才十五岁,至今差不多十年,但她记得却清清楚楚。
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天空都黑沉沉的,压得她几乎是喘不过气,在去的路上狠狠摔了一跤,张燕指责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在亲戚的劝说下才忍着没对她发火,那时时靖康也还小,张燕一心照顾着他,对她全然不顾。
葬礼结束后,在其他人都离开,她又偷偷跑回去,跪在父亲的墓碑前哭到昏天暗地,回去之后的一段时间,频频噩梦连连,低迷颓丧又高烧不断,张燕要照顾时靖康,她还来添堵,对于一个刚失去丈夫的女人来说,张燕的脾气就变得格外火爆,直接把她送进了医院也不管。
她在医院里嗅到死亡的气息,整个人浑浑噩噩,她也不过青春的年纪,尚不知该如何缓和自己的情绪,时常陷入抑郁寡欢的情绪中。
最后还是在身边医生护士的陪同下,渐渐走出来。
时绾轻吸了一口气,从游移的思绪中抽离而出,抬手覆着自己的眼睛沉默了良久。
才撑着从床上坐起来,看向四周,昏沉沉的一片,后知后觉回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下了床后一把拉开窗帘,落日余晖,照耀刺得她不适应的闭上眼,几秒后才缓缓睁开。
笼罩着霞光的江城市,繁华高端的CBd中心,仿佛多了些人间的烟火气息。
她站在窗前没过多久,休息室的门就被打开。
傅琮凛推门而入。
第一眼落在她身上,目光下移,盯着她赤着的脚,男人皱着眉,不厌其烦的叮嘱:“说了多少次了,记得穿鞋。”
室内一直开着空调,地板都是冷的。
之前时绾没什么感觉,被他这么一说,她才觉得脚底发凉。
忍不住动了动脚趾,打算转身回到床边。
傅琮凛已经弯腰将她的鞋拿了过来,丢在她脚边,“穿好。”
“哦。”她乖乖的应着。
无意识的伸出手搭了他一下。
男人自然而然的借过自己的胳膊,仿佛已经习惯。
傅琮凛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有睡醒后的印记,人看着很是娇憨,只眼尾些许发红,眸里像是浸了水光。
他抬手,指腹轻柔的蹭了蹭她的眼角,“哭了?”
有点痒,时绾拂开他的手,“没有啊,打了个哈欠而已。”
“睡得怎么样?”他不过是顺嘴一问。
时绾却滞了滞,声音低下去,“不好。”
“嗯?”
她强撑着笑了下,“就做了两个梦,梦境不太好。”
傅琮凛顺着她的话问:“什么梦?”
她缩了缩下巴,头发跟着掉下来落在胸口,扫荡着那一处白皙的皮肤,她把头发重新撩上去,抓了抓,用手腕处的头绳扎好,语气尽量自然:“没什么,可能是因为我爸的忌日快到了。”
时间过得真快,十周年忌。
说完她抬头看他,“你那天有空吗?”
平常倒也还好,周年忌她觉得傅琮凛还是跟着回去一趟比较好。
知道她在问什么,傅琮凛没有作过多的思考,直截了当:“有。”
“那就好。”
她点点头,去看自己的手机,打算看看时间。
拿起来看见上面有文情发过来的消息。
发了三十多条。
她微微惊讶的瞪大了眼,以为出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连忙点进去,翻看上面的留言。
只是一些家常,然后有她的几句吐槽,时绾松了一口气,顺着往下滑,忽而目光猛地一顿。
“真的假的……”她没控制住出声。
“什么?”旁边的傅琮凛在问。
她顾不得回答,再次确认了文情的消息。
她没看错。
文情说她跟周措领证了。
明明前段时间才听她说起周措向她求婚的事情,没过多久竟然就领证了。
最后的消息是让她今晚有空出来吃个饭,还让她最好把傅琮凛带上。
时绾看完,脸上的震惊还没消散。
傅琮凛走过来,手放在她的肚皮上摸了两下,“你刚才在说什么?”
时绾按住他,神情有点费解又不可置信,“阿情结婚了。”
傅琮凛情绪寡淡,目光从她的手机屏幕上一扫而过,“嘉兴那位?”
他知道周措,时绾并不惊讶。
“对,太突然了。”
她觉得文情不像是会闪婚的性格,而且周措那边的家庭,一言难尽,很难说。
至于为什么,她暗自揣测了下,想着会不会是因为未婚先孕的可能性。
傅琮凛却不以为然,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搁在她的肩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哪里突然,你都是要当妈妈的人了,还不允许她结婚?”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措他妈妈那边的态度不好,我担心阿情吃亏……”
傅琮凛想了一下,曾和文情的短暂碰面和交流,对她的印象是,烈。
不仅对他破口大骂,还能把他妈那种挑剔又惯会颐气指使的女人,怼得在他面前委屈,他估摸着,文情大概是吃不了什么亏。
“不是还有她男人在。”
时绾在他怀里转身,抬起下巴和他对视,“那我问你,老婆和妈吵架,你护谁?”
婆媳问题,本身就复杂。
对于时绾抛出来的问题,傅琮凛仍然不咸不淡,回视着她,男人的眸眼浓黑又认真,“我不是早就说了,我向着你。”
时绾不吃这一套,又接着问:“假如老婆和妈一起掉进河里,你选择救谁?”
男人好看的眉眼深深的皱起来,一瞬不瞬的盯着她,摸她肚子的动作也跟着停下来了,“这种假设不存在,没什么好说的。”
“你看吧,你前一秒还说了是向着我,现在问你救谁,你都回答不上来。”
这已经是有些无理取闹的地步了。
傅琮凛忽然有点头疼。
他说:“你不是会游泳吗。”
这还是在许久以前,两人刚暧昧上那会儿,时绾耍了点小心思,把要上游泳课这事情说给傅琮凛听,讲什么会穿的比较清凉,学校里有些男生的身材怎么怎么样,大概意思是想让他拈酸吃醋,可惜男人不吃这套,一眼也看得穿她的小把戏。
时绾矢口否认,脸上都没有一点心虚显露出来,“我不会啊。”
她问:“你妈妈会吗?”
男人也毫不让步:“不会。”
时绾就笑,正面对着他,微微踮起脚去揽他的脖颈,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角,眼里都是狡黠:“我不管,反正你得选一个。”
傅琮凛垂眸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个勾缠他的妖精。
视线毫不收敛的掠过她的领口,男人的喉结不自觉的上下滚动,嗓音莫名发哑:“一定要这样吗?”
时绾哼声点头,“回答好了,就给你个奖励。”说完又亲他。
他回吻:“什么奖励?”
傅琮凛有点受不住她的撩拨,呼吸渐沉,眸光幽暗。
“你先说了我再告诉你。”
男人低笑。
时绾:“你笑什么?”
他不答,一手掌着她的后脑勺,一手揽着她的腰,低下头去攫住她的唇。
温热的气息涌动,伴随着模糊笑意溢出,傅琮凛咬着她的唇角,嗓音慵懒又餍足:“我也不会。”
时绾不信,推了推他,“你怎么可能……”
又被他堵住,几许后停歇,两人的呼吸都比较急促,尤其是时绾,整个人几乎是软在他怀里。
“真不会。”
他抵着她的额头,笑着说:“你见我什么时候游过泳,所以我说你这个假设不成立,我还指望着你把我捞上来。”
时绾:“……”
好像还真的没见过。
但过了几秒她又反应过来,很是气恼:“你说你不会,是旱鸭子,那当时宋半夏掉进水池里的时候,你跑得比谁都快的把她救起来!”
男人沉吟:“我那时顾及她身体不好,没想过她是在骗我,而且那个水池也不深。”
一提起这个,时绾就想到之前在洗手间里那个叫什么书瑶的女人对她说的那些阴阳怪气的话,更生气了,看着傅琮凛就不爽快。
“行啊,你顾及她,就没想过我,你那个时候可是想对我动手来着,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唔!”
她瞪圆了眼睛。
傅琮凛捂住她的唇,不让她说话。
他看着她,眉眼温柔,低声缓和而坚定道:“你听我说时绾,我们还有很长的一辈子,无论以前发生了什么,我又对你造成了什么样的伤害,在你心里放不下的,过不去的坎,我都会陪着你跨过去。”
在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中,有这样一句话:世上的事情都经不起推敲,一推敲,哪一件都藏着委屈。
也有过:日子是过以后,不是过从前。
时绾心里的火气突然之间就这么消散了,翻旧账这种事情,往往看起来格外的斤斤计较又失败,会触发许多的矛盾点。
她从未想过会有那么一天,傅琮凛会在她面前这般示弱又诚恳。
时绾心口发酸发涨,她头抵着他的胸膛,伸手抱住他,声音里带了点软绵的哭腔:“嗯。”
夜还很长,余生也是。
所以她又在患得患失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