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徐州北地，靠近大江的河边。

    此刻，刘备独行于此，万念俱灰。

    他的头发被割去，胡须也割了不少，身上衣袍散落，脱去了战甲，只剩下一件袍子，又将战马遗失，才得隐藏于泥水之中。

    因此，以这种非人的折磨方式，逃脱了追兵。

    这时候，太阳落下，正是黄昏之时，昏黄的光照耀在他身上，虽然温暖，可刘备却觉得很冷。

    “二弟，三弟，因我一念之差，中了曹操的计谋，因此离散。”

    “两万余兵马，这些年从未有过的雄厚兵力，却也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大败。”

    “为何我起兵竟能如此艰难？曹孟德，袁本初，袁公路……这些人，却可轻而易举得几万，几十万大军？！”

    “我刘玄德，一生奉行仁德，从不奸淫掳掠，从不仗势欺人！却落了这么个下场！”

    “孤注一掷，毁于一旦！！！可悲，可悲啊！！！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我刘备，势与曹贼不共戴天！”

    说罢，站在高崖之上的刘备，打算就此直接自由落体。

    自尽归天。

    可一个声音，却是救了他。

    “明公，且慢。”

    刘备身姿一振，心头仿佛被人拉住了一般，踉跄的止住了自己的身体。

    回头寻声望去，却见一人坐于战马之上，身穿灰袍，八字山羊胡，正在捻须，神色是似笑非笑。

    不过，笑容之中却也有些愧疚。

    “许子远，你从何处来？”

    刘备茫然问道。

    “我家主公，思索良久，觉得虽不可进攻许昌，却叫我来迎你，或可相助于足下，只因足下的那封暗含天子冤屈的衣带诏，给了讨伐曹操的机会，让我主之军，为王师，顺势而为，在下实在是佩服。”

    刘备冷哼了一声，回头瞥了此人一眼。

    当初在高塘时候，平原的时候，自己都和此人打过交道，知道他有才学，但没想到天榜降世之后，他却是位列一十三。

    这些年有起伏波动，位次更迭，但是却没有离开过二十之下。

    是以，此人之才，应该也是当世少有，只是他的性情，刘备不是那么喜欢，乃是好大喜功之人， 不够谦逊。

    “这么说，袁公还是个厚道人。”

    刘备冷哼之下，让许攸顿时拱手，他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拱手之后，颇为兴高采烈的夸夸其谈。

    夸赞袁绍乃是圣明之君，不过是因为延误了时机，却在后来赏赐了许攸一百金以赔罪，甚至还让他带兵前来。

    夸到最后，刘备都笑了。

    “哈哈哈……哈哈！！！”

    “足下，笑什么？”许攸愣住了，脸上笑容消失，夸赞的话语也因此而停滞，莫名其妙的盯着刘备，全然不懂有什么好笑之处。

    “有，何事如此好笑？对了，你的兵马呢？”

    “没了。”

    刘备低沉的说道。

    “没了？！”

    许攸大惊失色，连忙拱手，“刘皇叔的意思，是你麾下兵马两万余人，都没了？”

    “没了！”

    刘备这时候才是真正的万念俱灰，此前几年，因为一点小小的失利，生怕被将士们嫌弃他是无能之主，于是天榜一降世，立刻与简雍商议，将此失利之过，放在末位的许臻身上。

    谁知道，仿佛是触怒了什么似的，从此之后便是颠沛流离，今日更加是大败于扬州。

    和那袁术一般，体验了一把冢中枯骨的感觉。

    竟一战溃败到如此境地。

    悔！

    悔之莫及啊！！！

    “没了，兄弟离散，兵马走失，我刘备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兄台，借你剑一用！”

    刘备自崖上大步流星的走下来，伸出手问许攸要剑，而许攸知道自己方才是失言了，甚至有点脸红。

    那夸赞袁绍的话，实际上都不如他贻误的战机重要，这是万金都买不回来的机会，如此一来，曹操必将回军许昌，再次镇守于官渡附近，屯兵等待大战。

    主公连宣战的机会都没有，就此丧失了得胜之机。

    这是，这，这反倒是耻辱啊。

    若是被曹操知道，岂不是要被许昌满朝文武耻笑了。

    “玄德，断然不可死！”

    许攸伸出手拦住了刘备，一脸郑重，“你乃是大汉皇叔，在外的皇亲本就不多了，益州刘季玉，荆州刘景升，除此之外，只剩你刘玄德了。”

    刘备听 到，许攸在声称自己的时候，连个称谓都说不出来，不由得又是苦涩，我何德何能，可以与这些人相提并论。

    “我一战输给曹操，乃是一败涂地，如何还能东山再起？”

    许攸连忙道：“足下有高论，又曾带兵与曹操交战，不如就到我主之处，必然可大展拳脚，另外，你那两个兄弟生死未卜，若是知道你死了，难道他们还能独活？我听说你们可是桃园结义，同生死，共患难的。”

    “这……”

    刘备眸子晃动了一下。

    “玄德听说言，数年之内，我主与曹操，必然有一场大战，此战，当是空前绝后，旷古烁今，而胜利之人，应当可为天下之雄主，决定了大汉之归属。”

    “若是你可投入我主麾下，一样能建立旷世奇功，何乐而不为？！”

    刘备愣住了。

    我还有机会？

    袁绍四世三公，麾下能人异士，战将猛士极多，而且他击溃了我大兄公孙瓒之后，坐拥青，并，幽，冀四州，天下独得大半。

    若是我可跟随在其麾下，或许还有机会再去寻我二弟三弟回来。

    日后，尚且还能再一同起事，袁本初，真可以击溃曹操吗？

    刘备此刻，内心还是冰寒，他想到曹操的各种谋略，又有许臻这等人襄助，身边甚至还有很多他从未见过，但是名声都如雷贯耳之人。

    袁本初……

    不知为何，刘备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但此时，他似乎除了袁绍处，已无处可去。

    “足下，真能说动袁本初收留我？”

    刘备的情绪逐渐的稳定了下来。

    他这一辈子，已经输过太多次了，是以逆商极高。

    从来不怕失败，这样的人，也极其可怕。

    许攸轻松的笑道：“我家主公，虽然偶尔被蒙昧，可大部分时候，还是很圣明的，而且我家主公一旦圣明起来，那也是非常人所能及。”

    说到这，刘备就慢悠悠的俯下身来，道：“那就多谢子远兄了，如能收留我这败军之将，在下感激不尽。”

    许攸拉住了刘备的手，叫人给他牵来一匹战马，而后拿了衣物，盔甲，长剑配上，带刘备一路行去。

    ……

    冀州。

    袁绍一封檄文发出，刚刚好传遍天下，由陈琳撰写。

    四海之内，士族顿时口诛笔伐，对曹操控制汉帝之行为，深恶痛绝。

    甚至引导了朝堂之内的汉臣，也都开始逐渐产生了某些变化。

    此时，真是曹操刚刚回军于许昌。

    将各处的兵马都收归回来，而秋收即将到来，此刻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虽然袁绍发了檄文，但是目前只是屯军于黎阳，在官渡一带布局兵马。

    并没有立刻要开战的意思。

    但是，却也足够让各路诸侯，都关注北方的此番大战，并且，这一场大战，恐怕不是只有北方那么简单。

    动辄南北各路，都会陷入一团乱麻之中。

    因此，曹操被这一封檄文，已然弄得有点着急了。

    几次召集了文武议事，并且以校事府之能，将许都的百官监查得死死的。

    根本不给他们任何机会，以犯上作乱。

    几次商议下来，文武对是战是和，竟然产生了分歧。

    许多人认为不可打，特别是汉室老臣，以及保皇派的官员，都不敢与袁绍开战，曹操土地不足袁绍一半。

    兵马也不足其一半。

    即便是袁绍讨伐，曹军占据地利，却也是凶多吉少，是以刚刚享受了安逸生活的官吏们，以百姓安乐为主，不想兴刀兵。

    唯有曹操核心层面的谋臣们，一直没有发话。

    ……

    此时，荀彧府邸之上。

    荀攸，程昱，戏志才，郭嘉，许臻，几乎曹操身前所有的谋士都来拜会。

    而荀彧也是叫苦不迭。

    “诸位，是战是和，我们且先商议一番，再去朝堂之上，论与那些公卿大臣听，否则的话，朝堂上下动乱，在外领兵则多有不便。”

    荀彧也是开门见山，直接将话挑明了说。

    他自然是不肯再拖了，朝堂争论不休，并且今年刚刚有了刘备之乱，南方并不稳妥，若是再无结论，或者无必胜之心，只怕难以招架。

    “袁绍，刚刚得胜公孙瓒，兼并了幽州之地，得兵马十万，如今有雄狮七十余万，粮草足备，兵锋正劲，不好打啊。”

    荀攸率先叹了口气，“若是能胜，只怕是需要各地以少胜多，断不可毕其功于一役，但却如何稳住士大夫一族之心呢？”

    “以谋，或可行，若是军略得当，兵马不足为虑，诸位，丞相用兵难道不是当世奇才吗？未必会输给袁绍。”

    郭嘉淡然说道，他本不是曹操身前谋士，但却跟随许臻而来，乃是许臻帐下的谋臣，是以代替许臻说话。

    此言一处，荀攸不由得看了他一眼，“那么，你之见，便代表了许臻之见，我可以这么说吗？”

    许臻喝了一口茶，叹道：“战和之争，且不论。”

    他一说话，其余的谋臣全都停下了思绪，看向许臻。

    这些年来，这位末尾谋士创造的奇迹已经很多了，完全值得他们如此郑重对待。

    “伯文，现如今，你觉得该当如何？”

    许臻仔细的回忆了一下，再加上这些年，自己也算是亲历战场之上，这官渡之战，的确是奠定胜局的一次战争。

    可是，这场仗应当足足打了一年之久，期间多次进军，退军。

    经历了双方各自拿出底牌的神仙打架乱战。

    后来曹操才找到了机会，烧毁了袁绍的军中粮仓，又率军奇袭其本部大帐，才击溃了袁绍之兵马。

    这时候，都还不算赢。

    真正赢的是，将袁绍打退之后，再招揽那些摇摆不定的士族，而后乘胜追击，才逐步扩大了战果。

    最终收拢官渡一线，击溃了黎阳守军。

    各种苦楚，绝对不是演义里面关于斩颜良，诛文丑，一战定乾坤那么轻松写意。

    若是要打，麻烦的事很多。

    许臻用尽自己的思维，尽可能的去料想，然后在地图上指了指，道：“诸位且看。”

    “此战，袁绍进军黎阳，我们出兵东郡，将会在官渡一带交战。”

    “陆战在官渡口，自然也要渡河水战，就是白马，延津两地。”

    “这是主战场。”

    许臻认真的分析着，这个时候的他，是不容置疑的。

    此时，他的话虽然毫无根据，可是在场的哪个不是军略大才，略一思索就知道日后恐怕真的要如许臻所言，在官渡一带决战。

    由此，他们心底里都逐渐出现了惊讶之色。

    毕竟，这可是未来还没有发生的事情，许臻居然能够在纸上，便料定一切。

    而且他还是战功赫赫的君侯，这可不是纸上谈兵。

    此时的许臻，在众多谋臣的眼中，当真是潇洒非凡，宛若神仙中人。

    当然，这一切，正在认真分析的许臻根本是未曾想到的。

    “此为战场态势，而我后方态势，也很焦灼。”

    “诸位且看，”许臻指了指关外之地，“关外诸侯，会否会因此而趁机入关？侵略洛阳之地？”

    “马腾，韩遂等人，都是保皇派，他们世受皇恩，此檄文，加上衣带诏，必然会让他们痛恨主公，从而入关为战。”

    “再看此处，”许臻指了指荆州，“刘景升，号称当世八骏，刘横江。他荆州之地有雄兵三十五万，宛城张济有五万，这些兵马会否偷袭我后方。”

    “再看此处，”许臻指了指青州，“吕布，逃亡至青州之后，必然挤走孔融，自己平叛，站稳脚跟，青州之地没有粮草，土地被贼兵祸祸得差不多了，想种地恐怕很难，那袁绍就有可能赠予粮草，得吕布相助。”

    “再看这，”许臻又指了指江东之地，“且看，庐江孙策，有两万多兵马，而且朝廷发了诏书之后，将他封侯拜将，定然可得士族支持，我预计他在此一年之内，会突飞猛进，收拢无数兵马，这条线，可直达许昌。”

    许臻画出了一条地图上的线路，其中山路水路结合，难以防范。

    “再者，便是许昌之内，被封为车骑的董承还有五千兵马……”

    许臻笑道：“如何解决这五处，可确保万无一失去应战？”

    此言一出，满堂惊呆。

    荀彧，荀攸叔侄。

    老混子程昱。

    奇谋郭嘉……

    他们几乎都是跪着听完的。

    竟然，竟然有如此之多？

    这些后患，他们自然也想过，但是全然不如许臻这般全面，总会遗漏半分。

    真正理下来，腹背受敌，宛若被包围，如此开战……若是久持必然会深受其害，到时……

    如何面对这一桩桩一件件之事。

    天才，天降奇才啊……许臻如此卓识远见，他为什么是末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