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鹿坐在之前进来过的科室里面,医生在她右臂上贴了一些圆形的黑色极片。
“怎么样?有感觉吗?”医生将仪器启动后,点上面的按钮。
沉鹿眨巴眨巴眼睛,“需要什么感觉?”
她隐约只感觉到有淡淡的酥麻感,细微到她以为那是有风吹到她皮肤上面。
“有没有什么痛感?”
“没有……只有一点麻?”
医生点点头,然后在表格上面记录好。
接着,医生又点了某个按钮,“现在呢?”
沉鹿迟疑说道,“不算太疼。”
“具体能达到什么样的程度?”
“呃……小针扎了几下?”
医生听到这话,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
难道比他们预计中的更严重?
医生不知道的是,沉鹿这个人比较能忍疼,一般人被石头砸到脚的疼会让他们倒吸凉气疼上半天,而对沉鹿来说就像是一小瓶水不小心砸了一下,忍一会儿便好了。
“我骨裂,难道现在还有些严重吗?”沉鹿捕捉到医生一闪而逝的严肃。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胳膊。
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刚才的疼并不是骨头的疼,而是皮肤的疼。
难道是各种检查的表现不一样?
沉鹿不清楚其中到底有什么关联,自然而然地以为这个检查就是为了检查她的骨头。
医生笑着说道,“刚刚开始恢复,有些问题是正常的。”
沉鹿听到这话,也不知是该松气还是该忧心了。
等她做完检查出来,沈泊行问她,“感觉怎么样?”
“医生说我现在还有一点问题。”沉鹿回答道,“我的胳膊不太能感受到仪器传导的触感。”
沈泊行面色未变,他揉了揉沉鹿的脑袋,“慢慢来。”
二人正准备离开,沈泊行忽然说道,“你先到车里等我,我去洗手间。”
沉鹿不疑有他,“那我先下去了。”
沈泊行看着沉鹿走远,他这才扭头走向了不远处的科室。
为了不让沉鹿有所察觉,神经科内的牌子都摘了。
若不是因为这是沈氏的产业,还真不好做。
沈泊行拿到了沉鹿刚才检查的表格。
上面清晰地写着:疑似中度神经损伤。
沈泊行眸色发暗,阴晦至极,他将表格递给为沉鹿检查的医生。
“沈先生,我们得做好就算去复健也有不能完全恢复的可能。”医生慎重地说道。
沈泊行没有答话,转身走了。
沉鹿胳膊上的石膏虽然已经取了下来,但沈泊行还是没有打算让她用右手做事情的意思。
她回到学校之后,悄悄用了右手画了几条线条。
那线条几乎无法控制的扭曲向了未知的方向。
沉鹿有些失望。
看来这次的受伤真的是硬生生让她歇业了。
她歇了用右手画画的心思,馋了就用左手画。
周六的下午,沉鹿正用左手拿着画笔随便涂色的时候,被一直留在首都的顾老爷子看到了。
他瞧着压根没法画出真正一幅画,还要顽固用左手画画的沉鹿,眼底一片湿润。
果然,他孙女这辈子大概都不可能将画笔抛弃了。
他不能让鹿鹿就这么放弃自己的事业和爱好。
顾老爷子眼底带着坚定的情绪,轻咳两声。
沉鹿听到声音,当即扭头看过去。
“爷爷,您怎么过来了。”
顾老爷子慈祥地看着她手中的画笔。
顺着目光看下去,沉鹿连忙把手中的画笔放下来,略显心虚地说道,“我只是用左手随便画画,没有要用右手的意思!”
现在家里人看她都看得很紧,生怕她用右手画画。
“我当然是看到了你用的是左手了。”顾老爷子说完,神秘地走过去,“乖孙女啊。”
“啊?”
“你想不想学着用左手画画?”
沉鹿:“!”
“你的右手现在不能用,爷爷看你闲不住,天天想画画,不如学学怎么操控左手。”顾老爷子用非常随意的声音说道。
就好像这是一个游戏一样。
“可我连用左手写字都不可以啊。”沉鹿苦着脸,她又不像是沈泊行,他左右手都会写字。
“练练不就会了?”顾老爷子笑了出来,“谁生出来就会写字的。”
沉鹿还有些犹豫。
“你不想?”顾老爷子问她。
“那倒也不是……”沉鹿默默说道,“要是我学会了怎么用左手画画,我们学校的学生看到之后,我心理扭曲,试图转行用左手画扭曲抽象派的谣言不就坐实了吗?”
她可是一个身心健康的三好青年,怎么可能心理扭曲?!
顾老爷子失笑出来,“原来我们鹿鹿在学校给人的印象是这种?”
“不是!我是好学生!”
二人说着说着就歪了话题,到最后还是顾老爷子问了她愿不愿意学用左手画画。
沉鹿忍不住诱惑,同意了下来。
顾老爷子当即兴冲冲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练习工具。
沉鹿还没反应过来,左手就已经拿了一根毛笔,原本身前放着的画板也换成了书桌。
“爷爷,没有缓冲器吗?”沉鹿咽了一下口水,“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呢。”
“这还需要做什么准备?”顾老爷子老神在在,还拿出了一个用两斤左右重量的东西绑在了她的胳膊上。
“这个东西可以加快你左手适应如何控笔。”顾老爷子说道,“今天就先写撇捺。”
正所谓书画不分家,沉鹿只要用左手学好了怎么写字,绘画也是很简单的事情。
最难的还是开头,因为她完全拿不好毛笔,最开始还是要练习如何控笔。
沉鹿看着胳膊上的东西,瞬间就想起了当初刚刚练习国画时的场景。
多么熟悉……
她咬着牙,开始练习起来。
这时候沈泊行从公司回来了。
他走进了客厅,就看到客厅里,爷孙两人站在那儿,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顾老爷子看了过来,沈泊行向顾老爷子点头打招呼,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沉鹿的背后。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似狗爬一样,歪到太平洋的撇捺。
她这是在练习怎么用左手写字?
沈泊行挑着眉思忖,片刻后便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做这个。
沉鹿额头出了细汗,正想擦,站直身体时,却碰到了身后的人。
扭过头,沉鹿就看到了沈泊行。
“你怎么回来了?”
“让人回来拿些东西。”沈泊行回答了一句,“这是你写的?”
“对啊。”沉鹿看了一眼纸张上越写越好的撇捺,得意地扬起眉头,“你看我写得怎么样!”
“你是指这个?”沈泊行抬手点在沉鹿写的第一笔上,毫不留情地说道,“狗爬。”
沉鹿:……
身后的顾老爷子哈哈的笑了出来。
沉鹿气急败坏,“爷爷!”
顾老爷子忍住了笑出声,满是皱纹的脸上却带着慈祥,怎么都消散不去的笑,“泊行说的也不错,第一笔确实很不好。”
沉鹿受挫的情绪还没开始酝酿,就听沈泊行继续说道,“其他还不错,渐入佳境了。”
沉鹿哀怨看了他一眼。
“凡事都有个循序渐进,熬过开头之后,就会好很多。”顾老爷子在一旁也说道,“只要好好练,用不了多久你就能重新画画了。”
沉鹿听到这话,面上立刻多了几分笑意,她重重点了点头,“爷爷你放心,我会好好练习的!”
沈泊行敲她脑袋,“我也夸你了,你怎么不给我保证。”
沉鹿鼓起腮帮子,固定了夹板的右手抓住他腰侧的软肉使劲捏了一下。
要不是顾老爷子在场,沈泊行非要倒吸一口凉气不行。
练了大约有两个小时之后,外面就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其中还有一个背着药箱的老者,他模样看着似乎有六十岁左右。
沈泊行在她额头上亲了亲,说道,“这些都是负责给你做复健的专业人士,不用害怕,按照他们的指导来做就行。”
沉鹿点了点头,然后走进了人群之中。
这些人只为沉鹿一个人服务,将所有设备在宽敞客厅摆开之后,有人将固定的夹板取下来,轻轻揉按她的右臂。
偶尔又会问一些问题,沉鹿都一一回答。
沈泊行在一旁看着。
也许是没有太多痛苦,所以沉鹿很快就轻松了下来,和负责给带她进行复健动作的人聊了起来。
“现在感觉到疲惫了吗?肌肉的酸疼?”复建人员轻声问道,手指按在一处。
沉鹿点点头,“感觉到了。”
何止是酸疼,沉鹿只觉得自己的肉都有些生疼了。
那背药箱的老者坐在单人沙发上,带着审视的目光落在沉鹿身上,微微皱起了眉头。
做完一项之后,紧接着还有下一项。
沉鹿在做到一半时,面上多了几分难以忍受的痛苦之色。
沈泊行看到她面上浮现的情绪,不由拧眉,他走到沉鹿身边,拿起纸巾,将沉鹿额头上的汗擦掉,目光从这个为沉鹿做康训练的人脸上划过,下意识,眉头皱的更狠了。
这个人……
那老者忽然开口,“先停。”
还在帮着沉鹿做复健的人听到话,停了下来,“项老师,现在停不了吧,如果停了就要没用了。”
那位项老师走过去,“没瞧见她脸上都出现痛感了吗?”
项老师捏着沉鹿的胳膊,将那人给挤走,声音虽然听着年迈,但带着有些年轻人都没有凌厉,“你是谁?之前开会时,怎么没见过你?”
沈泊行微顿,缓缓扭过头,含着肃杀的目光落在那个被项老师挤走的人身上。
其他人也齐齐看了过来。
有一个大概四十多岁左右的女人走了过来,紧张说道,“她是……是我堂妹的女儿,沈先生,她考了许多相关的证书,而且也干过两年了,很有经验,并不会出现差错的!”
“她怎么进来的?”沈泊行沉着脸,没有搭理那个女人,问一旁跟过来的助理。
这个助理并不是慕容,沈泊行有很多助理,各有各的分工,慕容是总助,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所以没有过来。
那助理额头发汗,“负责这一环的那个复健师临时有事走了,眼看着沉鹿小姐要开始复健,她就说她堂妹的女儿就是干这一行的,我看了相关的证书和工作经验,才把放过来的。”
沈泊行对沉鹿的事情上心,基本上所有东西都过问了一遍,负责为沉鹿做复健的人,也过筛过好几次,确定下所有人之后,便等着他们过来。
这几天这个助理忙着协调所有人的工作,所以压根没把临时换人的事情告诉沈泊行。
沈泊行冷冷看着他,“擅自做主换人。”
助理浑身一抖,脸色发白。
只听沈泊行冷酷到极致的声音带着不留情的厉色,“你被换了。”
沈泊行怒声叫来保镖,把这个私自换人的助理,以及被换上的人,提议将人换上来的复健师全部带了出去。
至于沉鹿,项老师在指出来那人之后,便将药箱打开,从里面拿出了银针,慢慢插在沉鹿的右臂上。
一股撕扯般的痛苦刺激着她的神经,又在短暂之后,渐渐平复下来。
突突的穿刺感,让她脸上的情绪没有那么难看。
项老师看着她的神情,眉头皱的更狠了。
他又捏起了一根银针,刺在她的另外一个穴位上,问道,“痛感如何?”
沉鹿脸上有些白,刚才的疼痛才慢慢散去,另外一处又开始蔓延起痛感。
不过还在她能忍受的范围。
“还能接受。”
只是还能接受?
项老师在心中震惊,不过为了证实,他手中的银针,再往里刺了些。
沉鹿唔了一声,眼眶立刻红了,疼痛让她别过脸,把头埋进了沈泊行怀里。
沈泊行搂紧了沉鹿,怒意尚未消散,看上去有点渗人。
“项老先生,希望你能说清楚为什么要这么试探。”沈泊行一字一句的说道。
项老师心里已经有数了,他把银针收起来,觑了一眼疼得发抖的沉鹿,不由微微叹气。
项老师说道,“之前医院拿来的那个表格出现了一点差错。”
沈泊行瞳孔微缩,“你说什么?”
“不是仪器和医生的问题。”项老师看了一眼沉鹿,指着她道,“问题出现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