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
经过赵希抟一通解释,事情总算是搞清楚。
简而言之,就是老黄与在龙虎山潜修的离阳朝老祖宗,做了一桩交易。
他去挑战王仙芝,为离阳朝老祖宗赵黄巢探王仙芝的底,赵黄巢则是要挡下来自离阳皇室的压力,护住徐龙象。
因为最希望北凉分崩离析的, 不是别人,正是离阳皇室。
只要掌握住徐龙象,就等于捏住了北凉的命脉。
那些暗中支持徐龙象的,除宁峨眉这种单纯佩服他勇武的外,其他藏得更深的人,十有八九已经背叛北凉, 投向离阳皇室。
而赵希抟本人, 与这桩交易没什么关系, 他只是来收徒弟的。
他的道统必须得是天赋异禀之人才能传承,所以赵希抟至今为止,一个徒弟都没有。
徐龙象生而金刚境,正是可以传他道统的天赋异禀之人。
听完赵希抟的解释,李飞斜睨着他,撇嘴道:“你来收个徒弟而已,带这么多人干嘛?搞得跟来抢人似的。”
赵希抟无奈摊手道:“我也不想啊,门派最新规矩,天师出行,必须得是这规模。”
徐凤年补了一刀:“装大尾巴狼也是龙虎山的规矩?”
“我……”赵希抟气息一滞,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给他噎得背过气去。
“咳咳……”李飞见状清咳一声,一本正经的对徐凤年道:“不算装,搁江湖中来说,他还真就是条大尾巴狼。”
“不说他天师的身份,就他这一身天象境的修为,这世上就少有敌手, 这次不过是撞上了铁板而已。”
徐凤年若无其事的道:“哦,这样啊!”
见多了李飞的强势, 他现在对天象境这种江湖绝顶高手,已经没多少感觉。
你这还不如不解释呢!赵希无语的瞥了李飞一眼。
他神色略有些赧然的道:“也不是我爱端着,主要是这架子若不端足了,那些家伙回去肯定会禀报掌门。”
“回头又该数落我没点天师的样,堕了龙虎山的威名,你们是不知道那老家伙有多啰嗦,麻烦得很。”
说完又郁闷的瞥了李飞一眼,接着道:“话说回来,但凡你们能讲点礼数,把我请进屋避开他们,我不早说清楚了吗?”
李飞挠挠脸颊,讪讪道:“你也不看看自己刚才那德性,一副目无余子,颐指气使的架势,没直接揍你都算好的。”
“呃……”赵希抟弱弱的道:“我刚才的模样,真有那么欠?”
“你说呢?”
“好吧,以前没经验, 有点端过头了。”
这赵希抟瞧着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比王重楼更像个有道真人,实则性子上也属于不怎么着调那种。
之前展现出来的状态, 完全是为了应付自家掌门,表现给那些随行道人看的。
这老道的本性其实很可爱,说他是龙虎山唯一一个好人都不为过。
若非他性喜自在,龙虎山当代掌门的位子,哪轮得到别人来坐?
他还是个宠徒狂魔,对自己唯一徒弟徐龙象的宠溺程度,不下于徐骁对徐凤年。
原剧情中,他将自己毕生绝学倾囊相授,因徐龙象天赋异禀,遭了天妒,在进阶天象境时引来天劫。
为助徒弟渡劫,他不惜付出生命。
事情说清楚后,李飞看向徐凤年,问道:“你怎么想的?”
徐凤年沉吟片刻,对赵希抟欠了欠身,道:“多谢天师好意,不过不必了,黄蛮儿无须离开。”
赵希抟脸色一变,劝道:“这已经是最好的出路,你可得想清楚。”
徐凤年幽幽道:“我想得很清楚,远行龙虎山,黄蛮儿会想家。”
“你要带他回北凉?”
“我是他哥,我保护他。”
赵希抟急道:“如果小王爷回去,那北凉未来必会大乱呐。”
徐凤年凝声道:“我知道,我来应付。”
“哐当”
他话音刚落,房门便被人一把推开,徐龙象从屋外冲了进来,叫道:“哥,我跟老道士去龙虎山。”
楚狂奴随后一步走到门口,尴尬的看着徐凤年和李飞,苦笑道:“我拦不住他。”
徐凤年站起身来,沉着脸看向徐龙象,道:“你不懂别胡说。”
徐龙象道:“我懂,我走能帮到哥。”
徐凤年断然道:“胡扯,我用得着你来帮?就待在家里,天大的事有哥在。”
这次徐龙象却十分执拗,他坚定的道:“哥,我愿意去。”
“你……”
徐凤年瞪着弟弟,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舍不得骂,甚至不愿意凶他。
他知道黄蛮儿一旦执拗起来,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只好求助的看向李飞。
李飞凑到徐凤年耳边,暗中以法力隔绝了声音传播,轻声道:“我倒觉得,小王爷去一趟龙虎山不是坏事。”
“这老道的功法叫大梦春秋,对小王爷来说意义重大。”
徐凤年皱眉问道:“有什么意义?”
李飞只说了两个字:“开窍。”
徐凤年浑身一震,脸色变幻一阵之后,心下有了决断。
赵希抟没管那么多,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徒弟,他迫不及待的迎上前,在他手臂肩胛四处乱捏,脸上惊喜之色越来越浓。
“想不到天下竟真有如此根骨,剑九黄没有骗贫道,贫道这一脉,终于有传承啦!哈哈哈哈……”
徐龙象看了看徐凤年和李飞,见他们没再说什么反对的话,便径直对赵希抟问道:“老道士,我们能走了吗?”
正自大笑的赵希抟听到这声“老道士”,便如被抓住脖子的鸭子一般,笑声戛然而止,条件反射的叫道:“你得叫我师父。”
看着赵希抟吹胡子瞪眼,一副激动不已的模样,徐龙象只是愣愣的看着他,也不说话。
赵希抟见状脸色一缓,清咳几声,扭头望向徐凤年。
徐凤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上前揽着徐龙象肩膀,往门外行去。
……
山脚下,李飞跟姜泥并肩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兄弟俩话别。
徐凤年交代了一番后,抓着徐龙象肩膀,看着赵希抟,面无表情的道:“不能打他,不能骂他,不能欺负他。”
“嗐……”赵希抟一撇头,道:“贫道好不容易找到的徒儿,我就算欺负自己也不会欺负他呀!”
“哎呀世子,你就放心吧!贫道那儿是山清水秀,冬暖夏凉,小王爷一定会喜欢的。”
“山里还有珍禽异兽,他想抓就去抓,山上还有桃树和山楂树,他想吃就去摘,贫道绝不会让他受半点委屈。”
原本一直没什么反应的徐龙象,一听到这个立马扭过头看着他,欣喜的道:“山楂树?”
赵希抟眼前一亮,连忙道:“对呀,山楂树。”
徐龙象追问道:“多吗?”
赵希抟笑眯眯的道:“多呀,很多的山楂树,怎么?徒儿你喜欢吃山楂?”
徐龙象傻笑道:“我哥爱吃。”
说完他重新看向徐凤年,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悄声道:“哥,等山楂熟了,我全部采了藏起来,留给你吃。”
徐凤年心里又感动又难受,他深吸一口气,强颜欢笑的道:“好,等山楂熟了,哥就去看你。”
徐龙象欢喜的连连点头,道:“哥,以后你要是想我了,就大声喊我,我一定能听见。”
徐凤年鼻子一酸,眼眶发热,差点没忍住那滴泪。
赵希抟见状连忙上前拉住徐龙象的手腕,道:“好了好了,徒儿咱们该走了。”
把徐龙象拉到身前后,他又转回身来,刚好看到徐凤年,迅速用衣袖在眼睛上一拭。
徐龙象被赵希抟身形挡住,却是没看到这一幕,徐凤年眼中掠过一抹感激之色。
赵希抟若无其事的道:“世子啊,有两句话,麻烦你帮忙转告给王重楼?”
徐凤年点头道:“你说。”
赵希抟正色道:“王掌门修炼的大黄庭声名遐迩,如此绝技岂能蒙尘?龙虎山愿意上门切磋,求教大黄庭的风采。”
“就这两句,烦请世子转告。”
徐凤年了然的道:“这是要凭武力镇压武当?”
赵希抟眨眨眼,理所当然的道:“门派之间嘛,都是这样的,好了,徒儿咱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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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便转身拉着徐龙象,往等候在前方山道上的队伍行去。
看着徐龙象的背影,徐凤年神色不住变幻,终于还是没忍住,大声道:“黄蛮儿,你要是不想走了,就跟哥说一声,哥把你留下。”
徐龙象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傻笑,却并没有反悔的意思。
李飞上前几步,在徐凤年肩上拍了拍,宽慰道:“不必伤怀,这次的暂别,是为了以后再也无须分别,放宽心。”
徐凤年失神的道:“我……真能做到吗?”
李飞断然道:“我从未怀疑这一点,因为你是徐凤年。”
徐凤年扭头看了他一眼,心下一暖,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走吧!”
徐凤年正准备返回山上,一阵马蹄声忽然响起。
一名骑士策马而来,在赵希抟身前下马,将一叠信纸交到他手中,禀报了些什么。
赵希抟回头往这边看了一眼,让徐凤年不由心下一跳。
便见赵希抟打发了骑士,将手中信纸翻看一遍后,转身快步往这边走了回来。
徐凤年迎上两步,看着他手中的信纸,问道:“出什么事了?”
赵希抟神情沉重的道:“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剑九黄……死了。”
徐凤年浑身一颤,整个人怔在当场。
赵希抟将手中信纸递到他面前,他愣愣接过,展开看了起来。
这些信纸上,写的是类似行程引见的东西,文字直白,都是记载老黄的东海之行,事无巨细,逐条记录。
徐凤年一页页看下去,关于老黄武帝城一行的过程和结果,逐渐在他面前展现。
前面记录的都是些鸡毛琐碎,直至倒数第二页……
“剑九黄在主城楼不远处一座酒铺歇脚顷刻,要了酒二两,肉半斤,花生一碟。”
“自酒铺出来后,剑九黄背匣掠上墙头,距王仙芝二十丈立定,匣中五剑尽起,八剑式轮番对敌。”
“王仙芝始终单手应对,一步未退,六十八招后,剑九黄使出剑九,王仙芝终于动用双手。”
“剑九,如银河倒挂,倾泻千里,已非人间剑术,这一剑毁尽王仙芝袖袍。”
“王仙芝倾力而战,二人势均力敌,再战四十九招后,剑九黄力竭身亡。”
看到这,徐凤年哽咽道:“老黄没输,他就是老了。”
赵希抟缓缓点头,沉声道:“王仙芝亲口承认,若不是剑九黄力竭,这一战,自己略处下风。”
正文至此已完,但后面却还有一页,是一些补充。
“附一:剑九黄力竭之后,经脉俱断,盘坐于城头,头望北,死而不倒。”
“附二:经此一役,天下再无人敢说,剑九黄远逊剑神邓太阿,观海楼内曹官子赞誉,剑九一式出,剑意浩然,天下再无高明剑招。”
“附三:剑九名六千里,为剑九黄亲口所述。”
“附四:剑九黄死前似曾有遗言,唯有王仙芝听闻。”
看完所有信息后,徐凤年抬起头来,红着眼对赵希抟问道:“他的剑匣去哪了?”
赵希抟道:“留在了武帝城头。”
“能把王仙芝逼成这样,天底下没有几个,剑九黄已经是传奇。”
“世子节哀吧!剑九黄……也算求仁得仁,贫道告辞。”
说完这番话,他一甩拂尘,转身大步离去,上了马车。
赵希抟的队伍离开后,徐凤年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霍然扭头望向李飞,一把抓住他双臂,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
他声音颤抖的道:“阿飞,你曾让老黄留下几滴血,说是可以保命的,对不对?”
姜泥满头雾水的看向两人,不明白徐凤年在发什么疯。
老黄已经死在武帝城,消息送到这,都已经过去多久了?现在还说什么保命?
李飞满脸纠结为难之色,道:“徐少,你知道的,除非是真有了把握,我才会说出来。”
“没有把握前,我什么都不会说,以免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徐凤年这次却不依不饶的道:“不,你得说,我就要你一句话,我只想知道,老黄还有没有活过来的可能?”
李飞皱着眉头,沉默片刻之后,迎着徐凤年希冀的目光,他缓缓道:“我现在只有四个字,能不能成,还得看以后。”
“你说。”
李飞一字一顿的道:“滴……血……重……生。”
徐凤年听到这四个字,不由身躯狂震,双目圆睁。
姜泥也是瞠目结舌的看着李飞,失声道:“这种事怎么可能?难不成你是神仙?”
李飞苦笑道:“我也觉得不可能,可我的潜意识,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我现在还做不到,可谁又说得准,我以后能不能做到?”
徐凤年脸色变幻不定,良久才缓缓道:“这世上的事,谁又能说得准?万一阿飞就是个因为遭了什么劫,谪落凡尘的神仙呢?”
他看着姜泥,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以前,阿飞只是个卖唱的,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凭着一首好歌,受到我这个天下第一纨绔的赏识,得到大额打赏,过上好日子。”
“如果那时候有人告诉我,他其实是个身怀绝技的绝世高手,我肯定也会觉得不可能,可是结果如何?”
姜泥无言以对,只是神情古怪的看着李飞。
谪仙吗?
相貌倒也挨得上边,本事也深不可测,说不定还真有可能。
李飞一声叹息,拍拍徐凤年肩膀,道:“现在说什么都还太早,无论我究竟是什么来历,你只需要记住,我是你兄弟,这就够了。”
“老黄也是我的朋友,若我真是什么谪仙,他日得回自己一身神通法力,我一定会把他救回来。”
“到那时,我替你扫平一切障碍,咱们一起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徐凤年怔怔看着李飞,胸腔之中暖意升腾。
他脸上化开一个释然的笑容,手一抬勾住李飞肩膀,笑道:“没错,咱们是好兄弟,这就够了,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李飞微笑着点点头,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但是近期你有一件事必须去做。”
“什么事?”
李飞转身望向东边,幽幽道:“老黄的剑匣还在武帝城头。”
徐凤年脸色逐渐凝固,他沉声道:“老黄是为了我才去的武帝城,我得亲手替他把剑匣拿回来。”
李飞转身往山上行去,道:“走吧,回去练功去,要帮老黄拿回剑匣,可不是靠嘴,终究还得以德服人。”
听到他这句以德服人,徐凤年嘴角一抽,迈步跟了上去。
“丫头,麻烦你跑一趟,把赵希抟要徐少转告的话,告诉王重楼。”
“哦。”
……
自今日开始,徐凤年练功更加拼命,白天除了吃饭上茅房,完全是刀不离手。
晚上则根本不睡,整夜打坐修炼吐纳之术,真的是十二个时辰都在练功。
如此玩命的练功自然不会白费,他的肉身和魂魄,无时无刻不在进步,如今就等着大黄庭到位了。
玉柱峰上,武当正殿太真宫前。
王重楼听到洪洗象转述的,由姜泥告知他的消息后,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登门求教?这是下战书啊!看来龙虎山就要对我们动手了。”
洪洗象不解的道:“咱也没招惹龙虎山啊!他们干什么对我们动手?”
王重楼道:“龙虎山如日中天,又有朝廷做靠山,我既然练成了大黄庭,他们自然想打败我,好踩着武当的名头往上爬。”
洪洗象道:“那咱打赢他们不就行了吗?”
王重楼无语的瞥了他一眼,叹息道:“哪有那么容易,若打赢了,武当岂不成了龙虎山的头号大敌?”
“真到那时候,只怕武当真要毁在我王重楼手里喽。”
洪洗象顿时愁容满面,纠结的道:“不能赢又不能输,这也太难了。”
王重楼目光几经闪烁,忽然开口问道:“徐凤年最近在做什么?”
洪洗象无奈的道:“还能做什么?练刀呗。”
王重楼轻抚着颌下胡须,眼中浮起一抹坚定之色,似是做下了什么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