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宝妆没有往北莽的方向奔逃,因为那个可怕的杀星在那边,她只得往来时的路奔逃。
由于被李飞抹去了方才一段时间的记忆,她并不记得李飞说的那些话。
她只记得,李飞随手挥出一剑,过了一会儿后,几个师兄师姐的脑袋就掉了。
这种情况她从未见过,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根本没感受到任何异常。
黄宝妆一路奔逃,一路洒下泪水,师兄师姐的突然遇难,让她十分伤心。
不知道跑了多远,她突然看到,前方出现两道人影,正向着她这边靠近。
那两道人影速度极快,刚看到时还是两道小小的身影,片刻之间便到得近前。
看到这两道身影时,黄宝妆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停下脚步,跌坐在地上,闭着嘴从鼻腔中发出“呜呜呜”的哭声。
那两人很快就来到黄宝妆面前,其中一个身材魁梧到匪夷所思的境界,高达一丈,几乎有黄宝妆两人高。
这巨人的肌肤呈现出罕见的金黄色,犹如天庭的黄巾力士,只是神情略显木讷。
而事实上,他原本也确实是天庭的黄巾力士,本为镇守天门的门将,正儿八经的天仙。
只因当年吕祖过天门而不入,与他发生冲突,将他打落凡间,从此成为一个谪仙人。
谪落凡间后,他便藏身棋剑乐府,是为铜人祖师。
铜人祖师身旁,是一位锋芒更胜一筹的男子,三十岁出头的模样,一双眼睛没有童孔,整个眼球呈现出银白色。
这般特征,全天下只有一个,那就是棋剑乐府的洪敬岩,词牌名更漏子,境界为天象圆满之上,陆地神仙未满,可谓之半步陆地神仙。
他手里提着一串好似糖葫芦的头颅,有几颗血液已干,面容显得苍白干枯,有些尚且有血珠滴落,仍是栩栩如生。
看到跌坐在面前痛哭的黄宝妆,洪敬岩将那串糖葫芦般的人头,递交给身边的铜人祖师,在黄宝妆面前蹲了下来。
“我跟铜人师祖去了趟北凉边城,给那个杀我北莽皇室的陈芝豹还一份礼,耽搁了些时间,所以现在才来。”
“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么?东仙他们呢?”
“呜呜呜……”黄宝妆依旧瘪着嘴哭泣,手上却比划出一串手语。
洪敬岩与神情木讷的铜人祖师,看到黄宝妆的手语,皆是脸色大变。
洪敬岩那双诡异的银眸一凝,喝问道:“他们都死了?怎么死的?”
黄宝妆又是一阵比划,洪敬岩勃然大怒,爆喝道:“好胆。”
说完起身便要往雁回关方向而去,却被黄宝妆拉住了裤脚。
他不解的垂首望向黄宝妆,却见她正满脸惊恐的拼命摇头,双手疯狂比划。
洪敬岩太阳穴便的青筋不住跳动,咬牙道:“你是说对方武功很高,东仙他们完全没反应过来就被杀死,而且还是被砍下脑袋。”
“他不杀你,是要你回去告诉我师父,他还要杀上棋剑乐府?”
黄宝妆连连点头,她又比划一阵,意思是劝洪敬岩不要冲动,从长计议。
洪敬岩看向铜人祖师,脸上带着冰寒的笑意,道:“祖师可曾遇到过如此狂妄之人?”
铜人祖师没有说话,而是以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将那串人头随手丢下,身子一纵,便跃至高空,划过一道巨大的抛物线,再落地时已在数里之外。
洪敬岩见状,对黄宝妆道:“放开我吧!若我与铜人祖师联手,都不能拿下对方,那对方恐怕真有覆灭棋剑乐府的能力。”
他有说这话的资格,因为他青出于蓝胜于蓝,修为已超越他的师父,棋剑乐府剑府府主剑气近黄青。
铜人祖师更是比他还强的存在,若他俩联手都死在对方手中,那么棋剑乐府剩下的人中,也只有陆地神仙境的大府主太平令,可堪与对方一战。
但大府主已经销声匿迹二十年,不知道如今身在何方。
若此时他和铜人祖师不站出来,难道真的任对方打上门吗?
棋剑乐府丢不起这人。
何况对方一口气杀了他们六位同门,这个仇是无论如何也要报的。
黄宝妆仰头望着态度坚定的洪敬岩,终究不得不放开了他的裤脚。
洪敬岩走出十数丈距离后,温言道:“你先回去吧!无论这一战结果如何,你都该回去报个信。”
说完这句话,他整个人拔地而起,如一根羽箭刺入天空,地面被炸开一个巨大的沙坑。
而在他跃起时,正好有一群大雁飞过,他便踩在一只排在人字形最前的大雁背上,向北而去,速度却又要比铜人祖师快得多。
铜人祖师虽然先走一会儿,两人却几乎同时到达雁回关外。
而黄宝妆在两人先后离开后,也爬起身来,展开轻功往东北方向掠去。
她打算绕过雁回关,径直返回棋剑乐府。
洪师兄说的对,无论如何她都要回去报个信,让师门做好准备。
……
雁回关外。
李飞和徐渭熊坐在集市中一张方桌旁,手里端着茶杯,正自悠闲的喝着香茶。
六具身首分离的尸体,静静躺在一旁,没有人来替他们收尸。
坐了没一会儿,李飞神色一动,仰头望向天空,口中道:“终于到了。”
“轰”
一声闷响,三米多高的铜人祖师重重落地,声音虽响,地上却并未出现什么大坑。
可见他对自身力道的掌控,实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下一刻,一道均称的身形从天而降,轻飘飘的落在铜人祖师身旁。
两人看了看地上那六具尸体,脸色越发阴沉。
洪敬岩望向在场唯二的活人,即李飞和徐渭熊,略一打量之后,就将视线凝注在李飞身上,寒声道:“他们是你杀的?”
李飞痛快的点头道:“我杀的。”
洪敬岩探手握住了剑柄,接着道:“你还打算杀上棋剑乐府?”
李飞道:“不错。”
洪敬岩凝声道:“听说你杀他们只出了一剑,光是听人描述,就能感受到那一剑的诡异。”
“我想见识见识这一剑,看看你能不能一剑杀了我。”
李飞听闻此言,忽然莫名其妙的笑了出来,道:“你的话让我想起了家乡的一个人,他叫上官金虹。”
徐渭熊神情一动,他的家乡,蓝星村吗?
洪敬岩没急着动手,他在蓄势,所以他也愿意跟李飞多说几句话,“他是什么人?为何我的话会让你想起他?”
或许是即将干掉这个北莽武道第二人,除掉棋剑乐府两大支柱,李飞心情十分不错,因此有闲心给洪敬岩解释几句。
“在我的家乡也有一个排行榜,叫‘兵器谱排名’,排在第二名的就是这个上官金虹,他的兵器叫龙凤双环。”
“排在第三的叫李寻欢,他的兵器是一把飞刀,被人称为小李飞刀。”
“有句话叫‘小李飞刀,冠绝天下,出手一刀,例不虚发’,可若是他这一刀没机会发出,那这个人也并不值得人惧怕。”
“而他这一刀若发出,对方同样不会惧怕,因为死人不会有惧怕这种情绪。”
“有一次上官金虹与李寻欢决斗,他原本已经打败李寻欢,随时可以取对方性命。”
“可他不相信小李飞刀例不虚发,认为自己能接下这一刀,所以他给了小李一个出刀的机会。”
徐渭熊听得十分认真,因为李飞很少提起他家乡的事,因此她对李飞家乡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此时听他讲述他家乡的事,她非常感兴趣。
听完他的话,洪敬岩还没什么表示,徐渭熊已经忍不住问道:“结果呢?”
李飞对她笑道:“结果上官金虹死了。”
徐渭熊不解的道:“排行第二的龙凤双环,接不住第三的小李飞刀,那为何龙凤双环会排在小李飞刀之前?”
李飞道:“答桉我方才已经说出来,小李飞刀,例不虚发,只要出手,对手便必死无疑。”
“可小李飞刀固然强过龙凤双环,但李寻欢的武功却不如上官金虹,只要不给他发出那一刀的机会,败的就会是李寻欢。”
“小李飞刀是无敌的,但使用它的人却并不无敌。”
徐渭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基本上已经明白这个逻辑。
就好像她自己,天龙琴和神剑御雷真诀是她的杀招,可她本人终究只有指玄境。
若对方比她强,不给她祭出天龙琴,使出神剑御雷真诀的机会,那她同样会败。
可一旦被她使出杀招,就算对方是天象境,比她高一个境界,依旧要死。
那边洪敬岩两眼微眯,道:“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你是说,我不该给你出那一剑的机会?”
李飞摇摇头,道:“不不不,杀你,包括你身边的铜人,其实并不一定要出那一剑。”
“我有无数种手段杀你们,只不过用那一剑最方便而已。”
“仅仅只是因为你的话,与上官金虹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才让我想起了他。”
“那么,你蓄势这么久,准备好了吗?”
洪敬岩一双银眸此时闪耀着璀璨的银光,他嘴角勾起一道弧线,道:“你不该让我完成蓄势的。”
李飞莞尔一笑,坐在那动都没动,只是抬起右手,从左至右挥过。
在他挥手的过程中,掌中青芒一闪,一把青色长剑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等到挥完这一剑,那把长剑又消失无踪,就好像刚才那一瞬,只是幻觉一般。
铜人祖师看到这一幕,突然双目圆睁,第一次开口道:“青色灵剑,你是灵剑公子。”
他的声音充满惊骇之意,这一下连洪敬岩都被影响到,那已酝酿到接近巅峰的势,都因此滞了一滞。
李飞欣然道:“终于有人没再一开口就叫我十强武神,你很不错,我可以考虑留你一命。”
“可愿投效于我?说不定他日,我可以让你恢复天仙修为,去南天门跟着四大天王混事。”
“再怎么样,总比守个中千世界的天门要好,一不留神遇到吕祖那样的,还得冒着被打落凡间的风险。”
铜人祖师浑身狂震,难以置信的望着他,嘴唇都在忍不住颤抖。
洪敬岩心里忽然有些慌,李飞的话透露出来的东西,让他一阵头皮发麻。
他看向铜人祖师,小心翼翼的问道:“祖师认识他?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铜人祖师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凝视着他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你究竟是谁?”
李飞摇头叹道:“我暂时还没想起自己是谁,但我有把握,未来能轻易做到我所说的一切。”
“在我隐隐约约的印象中,我曾经似乎揍过天帝,嗯,是天帝,不是如今那个玉帝。”
铜人祖师头皮彻底麻了,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个鸵鸟蛋。
这不是夸张的形容,而是他嘴巴真的很大,毕竟体型摆在那。
徐渭熊心里也有些惊骇,别人不了解李飞,她又怎么会不了解?
他也许偶尔说话会有些不太正经,但他却从不会胡吹大气,他说出来的话,就一定是能做到,或曾经做到过的。
正因为了解,所以才更让她惊骇。
洪敬岩却是愤怒的道:“装神弄鬼,你揍过天帝,我还打过佛陀呢!”
李飞似笑非笑的望着他道:“小子,举头三尺有神明,低头三尺有幽冥,说话还是小心些为好,免得下了地府被清算。”
“话说你那一剑到底出不出手?再不出手可没机会了,你时间已经不多。”
洪敬岩握住剑柄的手忽然有些颤抖,但他却始终不敢拔出这一剑。
李飞却不管他拔不拔剑,只是自顾自的倒数了起来:“八……七……六……五……四……三……二……一,下辈子见。”
洪敬岩蓄起来的势,瞬间消散无踪,他怒目圆睁的望着李飞,下一刻,脑袋咕噜一下跌落在地。
脑袋刚刚掉落时,还有数息的意识,他看到,铜人祖师双腿一屈便跪倒在地。
而他最后一个念头是:“那一剑,果然诡异,不能接。”
随即意识便陷入了黑暗,意识恢复过来时,他已经出现在一条两旁开着红白两色鲜花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