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您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以前的您似乎并不太想回自己那位叔叔家,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黄小北朝卡尔耸了耸肩膀。
“这是昨天你问我的话。”
卡尔没有什么反应,静静地站着。
伴随着高空迎面吹袭的凉风,黄小北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这个答案,以前的我,肯定不会选择回大叔家。”
卡尔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黄小北,但很快就收回,一个人沉思不语。
黄小北摊开了双手,“是啊,为什么不回去啊,他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不回去啊?”
“像我这种人,不是应该有人对我好我就该很满足了吗?不是该看见有对我好的人,我就该冲上去死死的抱住他的大腿,不管人家怎么打我骂我,我都要死皮赖脸的留在人家身边。因为我是黄小北,黄小北就该这么不要脸,对吗?”
“学长”卡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明显与以往不同的黄小北,却没有理会他,继续看着远方,眸光自嘲无比的说着。
“是啊,你怎么可能理解,你根本就不可能理解,像你这种公子哥又怎么会懂我们这种什么都没有的人的心思呢?在你的世界里所有人都对你好,所以你也对他们好,绝不会像我这种人似得,表面看上去没什么,但心底里却总是习惯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摩人家的善意。”
黄小北朝卡尔扬了扬头,“哎,你是不是觉得我精神有问题,或者有什么被害妄想症?”
卡尔什么都没说。
将自己的双臂靠在天台的栏杆上,迎着晚风,黄小北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双手,眼神低沉着。
是啊,我为什么就那么不知好歹?为什么心里老是有那么多阴暗的想法?为什么老是要已最阴暗的一面去揣摩别人?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豁然抬眼,黄小北眯住了自己的双眸,遥望远方灯火璀璨的都市,他的嘴角流露出了一抹残酷愚弄的笑容。
大概还是因为这个世界太恶心了吧?
这时,卡尔微微转身,正色十足的看向了他。
“或许您说完,我就可以理解了。”
看着卡尔说完后,嘴角流露出的温和笑容,黄小北微微一怔。
下意识低头,避开那温柔的笑,黄小北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小声呢喃。
“其实是我不想在那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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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以前的我在你的想象中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背靠着栏杆,黄小北闷闷的问着。五分钟的沉默后,他还是选择将眼前这个他一直都很防备的人,当做倾吐心声的对象。
卡尔想了想道,“您是一个很好的人,虽然您一直都表现的很但我知道您的内心深处还是善良的,至于以前或许也差不太多吧。”
黄小北笑了,“你正好说反了。”
夜色沉寂,凉风吹袭,空气中回荡的声音,伴随着幽寂的风语,飘向远方。
“知道吗,我以前其实是那种比较孤僻,也,也比较阴暗的那么一个人”
低头看着下方川流不息的街道,黄小北沉沉的说着,“对谁都不是太信任,跟某个人认识久了,就不自觉的会在心里等着他说一些话,说一些会让我很难受的话。听得多了,久而久之,也就不愿意在跟人靠的太近了”
“您也会读心术?”卡尔一针见血的指出了黄小北话语的关键。
黄小北没理他,继续一个人自顾自的说下去。
“嗯,这就是我一开始为什么会怀疑大叔有什么别的目的。因为我不信任他,我总觉得他会在某一天突然对我露出那丑恶的嘴脸,但貌似我也并不想看到那副嘴脸,所以我宁愿离他远一点,离所有人远一点”
喝着手里的咖啡,卡尔没有再说话。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还不懂,但别急,你听我说,你听我慢慢给你讲讲过去的我究竟是什么样,听完了,你大概就明白了。”
卡尔真真正正成了一个无声的倾听者,听黄小北讲起自己的过去。
听着他口中的自己,听着那个过去的黄小北,卡尔仿佛看见了一个笑的很可怜的人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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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躺在床上睡不着觉,闲着没事,就回望了一下自己过去的二十二年人生,呵呵,貌似悲剧占了一多半。”
“生下来就没见过老妈,母爱这种人人都有的东西,我连个味儿都没闻过,”黄小北耸了耸肩膀,“无所谓,有老爸就行,那个眼睛宅虽然看起来不着调,但对我非常好,好到经常让我怀疑他是欠了我什么东西,想一个劲儿的弥补。”
“嗯,我理解他。”
慢慢坐在了地上,黄小北背靠着栏杆,借着那点酒精,他准备把自己的过去全都讲出来。
卡尔给他点上了一根烟,黄小北就抽着烟,仰头看着星空,继续道“等用不上几年,眼睛宅不在了,大叔又突然出现了,对我也很好,似乎也想弥补什么东西。”
黄小北摇头苦笑,“等等,我的人生要不要这么悲剧,老是一个人走了,另一个人在竭力出现弥补吗?”
“有些东西代替不了的说啊。”
黄小北低下了头。
“呵呵,其实,其实也没什么代替不了,我这种人,生的平淡,死的平淡,能有人对我好,我就应该知足了。”
坐在地上,微微仰头,遥望夜空的圆月,黄小北的嘴角微微勾起。
如果非要用五个字评论一下我,那会是什么?
大概就是爱做白日梦吧,大概就是一个爱做白日梦的二货吧
嗯,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即便真的去给卡尔当小弟,天朝支部的部长也轮不上我,但就让我想想也不行吗?自己给自己找点生活的乐趣也不行吗?
自言自语,自作自乐没办法,谁让我只会做白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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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因为从小到大就少了点什么东西,所以我一直都蛮想在其他地方多得到一点,比如说能有更多的朋友啊,更厉害的能力之类的。但就像我说的那样,我就是个一无所有,还老是想不自量力做着什么的人。”
黄小北坐在地上,抱着双腿,半眯着眼睛,盯着自己脚下的水泥地。
“学习不怎么样,也没什么特长,除了会吹牛就是做白日梦,不像有些人,虽然学习差在其他方面却很擅长。”
“有的人跑步快可以参加运动会,有的人学习垃圾,却会弹一首好吉他,有的人会说笑话,能把人逗得很开心,更别说那些天生学习好跑的又快,又会讲笑话的人了。”
黄小北低着头。
“我什么都不行,学习差劲,跑步也没那么快,只是中等水平,班级里一抓一大把,就连说笑话也只能讲别人说过的,即便是这样也讲的很尴尬”
说到这里,黄小北转头看向卡尔,轻轻一笑。
“不怕你笑话,看见别人吉他弹的那么好听,我还真跑去学过一年吉他呢可在班级联欢会上,我弹出的声音就跟弹棉花差不多。”
黄小北淡淡的笑着。
“不过老师和同学们倒是笑的很开心,看着我那副囧样儿,笑的非常高兴。”
黄小北轻轻点头。
“我知道,那其实是嘲笑。”
“因为我当时也跟他们一起笑呢,尴尬的笑着。”
黄小北面对卡尔,将当年那种笑容露给了他看。
“是不是很傻?是不是很搞笑?哎,你为什么不笑?”
那一晚,黄小北脸上露出的笑容,卡尔终其一生也不曾遗忘。
嬉笑的躯壳内,盛装着一个可怜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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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就是这样,越想得到什么,就越得不到什么
将手中的咖啡一饮而尽,黄小北随手把空罐子扔下了楼,舔了舔嘴角道。
“其实照这个发展,当年在学校的我蛮适合当一名坏学生的,抽烟喝酒收保护费,逃课上网打群架,然而没那个胆子。”
“在班级里常年占据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榜首,明明前一秒我还跟人家玩的很开心,后一秒一位尖子生也想跟我们一起玩,但人数却够了。”
黄小北苦笑的挑了挑眉,“这种时候极具谦让精神,极具大无畏精神的我总会主动退出,表示“好学生你来你来,我跟你学习学习。”
“呵呵,自知之明的目光,看得我有点伤感。”
“然而又怎样?对此报以一笑,继续死皮赖脸的凑在人家身边,言不由衷的说着,“果然是尖子生,玩得就是好!”
黄小北叹了口气,“没办法,人嘛,总是喜欢凑热闹的,但这热闹凑着凑着就没意思了。”
“凑着凑着,我就变成一个人了。”
黄小北低下了自己的头。
“我以前,其实就是个笑话。”
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黄小北的声音变得有些不自然。
“记得是老爸走了的那天吧?对没错,就是那个眼睛宅走的那一天,我删掉了所有同学朋友的联系方式,我当时想的只有一句话,不要再当一个笑话送上门给人家看了,在这样下去你留给他们的回忆就只是一个单纯的笑话,你自己就是一个笑话了。”
卡尔略有思索的看向了黄小北,同时又递给了他一根烟。
黄小北看懂了卡尔的眼神,接过烟抽了一口,沉声道,“你想说的大概是同情吧?嗯,我懂你的意思。”
盯着手中缓缓燃烧的香烟,黄小北眼神迷离,嘴角微微咧开,“可你说一个笑话,就是所有人都认为他就是个笑话的人,又会得到怎样的同情?大家会不会觉得这才是一个笑话该遇见的事情?”
“就像所有人的认知一样,好学生考一百分很正常,你卡尔日后当密党的领袖也很正常,我死爹,也很正常!”
卡尔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学长,您以前似乎太极端了,当然,我不是您,我没有经历过您所经历的一切,我无权说什么。”
“但我仍旧觉得,您不该这么想,您也不该用这么极端的思维去看待自己的生活。”
黄小北没有理会卡尔,低沉的眼神中缓缓倒映着另一副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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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放学回了家,没有饭,没有菜,家里空荡荡的。
他一个人放下书包,走到墙角默默地抱着膝盖蹲了下去。
没有一丝声音,这个家只要他不说话就听不到任何声音。
窗外传来的嘈杂声很多,可一扇无形的窗却挡住了那些声音,将这个只有几十平方米的小窝和外界永久隔离。
真安静。
那个人蹲在墙角时,心里浮现的只有这三个字。
那个时候,他就喜欢一个人抱着膝盖蹲在墙角,就喜欢一个人守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守在那只属于自己的角落。
真好,真好,什么都没有,只有他自己。
这才是属于我的生活,这才是属于他的生活。
孤独,很难熬吗?并没有。
对于笑话来说,这才是老天爷真正为他准备的东西。
而且我还很喜欢这种孤零零的滋味呢,除了,除了偶尔心里有些堵,偶尔会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紧闭的房门,除此之外都很好呢。
有人说孤独会压得人喘不上气,会让人有一种窒息的感觉,确实有,但很快就过去了,那种痛苦的快要窒息的感觉只要熬上一个礼拜就习惯了。
真的,真的是这样,因为我就是这么熬过来的呢。
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黄小北微微的笑着。
确实,孤独这俩个字有点中二,但我真的挺喜欢这种感觉的
是啊,不用在去看那些人真正的样子,也不用再去听他们心中那真实的不能再真实的想法,多好?不想被人伤害,自然就得离着他们远远的啊。
呵呵,我以前还以为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很好,以为那个从来都是温声温气的赵叔是一个真正的好人,只要去求他,他就一定会帮我,说不定还会很温柔的把我抱在怀里,说“孩子别怕。”
以为班里那个很漂亮,话很少的卫生委员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女孩子了。听说哪里地了震,哪里死了人,她都会红着眼睛,小声抽泣,可原来
以为我最好的朋友,那个学习成绩不如我,偶尔还喜欢作弄我,没钱的时候才会对我好的家伙,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很坏而已。毕竟我和他是同一个初中,同一个高中的,只要看见我遇见了困难,他说不定才会露出自己真正善良的一面。
可原来,原来大家都没有表面上看的那么好啊,原来大家背地里都是那么恐怖的啊。
呵呵,跟那些东西比起来,我孤独一点,也没什么的,因为很可怕啊,因为他们真的很可怕啊,所以也由不得我那么想别人了吧?所以也由不得我对任何人都是那么的冷漠吧?也由不得我
啊,这个家伙又开始在我耳边说些什么我是不是太极端,我不应该那么想的话了。
黄小北无力摇头。
他可真讨厌,就跟那个明明什么都不该有,却总想拥有些什么的混蛋一样讨厌。
“学长,我觉得您不应该那么极端和孤僻,因为这不是我们看待生活该有的方式,这个世界”
看待生活该有的方式?
你的生活是什么?我的生活又是什么?
看来我们永远都不可能有什么共同语言了,因为你就像那个混蛋一样。
“学长?学长?”
面对卡尔的呼唤,黄小北一言不发,下意识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那双低沉如海的眸子中,缓缓倒映着过往的一切。
真讨厌他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