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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一章 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冬日暖阳。

    盛京城的天异常的蓝。

    这几日在路途上见惯了青灰色的天,再看着这一片晴朗,竟浮起不真实的感觉。

    大街上叫卖声四起。

    天子脚下的热闹,不比任何地方少。

    只是叶惊阑的府邸与最热闹的两条街相隔甚远,倒是讨了个清静。

    “太阳晒屁股啦!”蒙络这一嗓子嚎的,惊得窝在被子里的金不换顶着一个鸡窝式的头发就迷迷糊糊地出了房门。

    “甚是怀念你没在盛京城里的这几个月。”金不换忍不住抱怨道。

    “四象”配合地点头。

    没有蒙络的日子里,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无人管,无人烦。

    蒙络甫一回府,他们的清静没了。

    蒙络一手叉腰,一手执大笤帚,扔给了金不换,“今日是你做洒扫小厮。”

    “这话说得,跟我有的选似的。”金不换嘴唇蠕动,嘀嘀咕咕。

    昨日是他,今日是他,明日还是他,每天都是他!

    金不换挥动着笤帚,在地上画了个大字,算是扬了灰。

    府中处处是藤蔓,少有高树,院子里的落叶很少,十分省事。

    蒙络左瞧右看,“怎没见蒙歌?”

    金不换努努嘴,说道“这还用问?”

    蒙歌一大早就溜出了府。

    他的目的地向来是单一且唯一的——喜乐街。

    喜乐街上的赌坊是他的心头好。

    喜乐街上的赌坊里最漂亮的老板娘是他的心头好中不可或缺的那一个。

    “这人真是屡教不改!”

    蒙络气得不行,小嘴里蹦跶出了一连串的话,金不换只听明白了最后一句——“杀不尽的狐媚子和贱男人。”

    金不换思忖着,那老板娘看上去……还真像个狐媚子。至于蒙歌那贱男人,把“男”去掉了就更好了。

    这时。

    叶惊阑敲开了云岫的房门,“昨夜睡得可好?”

    “尚可。”如果没有房顶上躺的,窗户外趴的,院子里蹲的,那会睡得更好一些。

    云岫觉着自己变成了一只任人观赏的猴儿,看猴的偏偏是那些从没见过猴子的人,每当猴子挥动爪子,人们便会连连赞叹,猴子啃一截苞米都会教人兴奋半晌,甚至想要再投一截苞米给猴子。

    浑身不自在。

    隐匿了身形的“四象”正在交头接耳。

    少言寡语的孟章涨红了脸,双手因激动而紧紧攥起,他哆哆嗦嗦地说道“瞧,云姑娘如我所说吧,好养活,主上可以不用发愁了。”

    吃得少,睡得好,随遇而安,怎么看都是好养活的。

    平素比孟章的话还少的执名如小鸡啄米般点头,他的脸比孟章的脸更红,他清了两三次喉咙后才启口道“人讲究,入了冬还会洗澡,脚上没味儿。要想当主母,必须得干干净净。”

    若是云岫听了这话,恐怕是要吐一口老血。

    这是哪门子的标准?

    而且为何会有人在意别的姑娘的脚有没有味儿?

    昨日和云岫比划了一番拳脚功夫的监兵沉吟片刻,慢慢地捋清了自己想说的话“功夫不差,以后可保护主上。我们四人不能做到的,她可以做到。”

    比如,贴身保护。

    他顿了顿,接着说“不过姑娘家有这么高的功夫,我担心主上会吃亏。要是挨打的事被人传了出去,恐会伤及主上的名声。”

    众人唏嘘,却又无比赞同。

    执名正色道“不如找个机会废了她三成的武功。”

    陵光琢磨一阵后,一脸严肃地问道“你,我,或是他们二人,谁能擒住她?又有谁可以下手?”

    四人皆是摇头。

    监兵一锤定音“我们得好好劝劝主上。虽说忠言逆耳,但此等女子不好生防备可不行!”

    另外三人附和“有道理!”

    云岫打了个喷嚏,环顾四周。

    叶惊阑顺着她的目光扫视一圈,没发现任何异常。

    角落里,陵光嚼着油饼含糊不清地发表自己的见解“我觉得,云姑娘不喜欢主上。”

    “何解?”另外三人齐齐发问。

    “昨儿个用晚膳时来了个不明身份的女子,如此放肆地戏弄主上,她竟没有一丁点儿吃醋的迹象。以蒙歌常看的话本子上讲的,这就是不爱的表现。”

    又是齐齐附和“有道理!”

    孟章一拍脑袋,想起了在扬城的那段时日,“那时候云姑娘失忆了,主上待她甚好,但我没感受到她待主上好。难不成……”

    他吞一口唾沫,心上不安。难道这就是话本子上的“不爱”?

    “大哥观察入微,小弟佩服。”陵光拱拱手。

    执名沉默了。

    监兵吞吞吐吐地把自己的馊主意讲了出来“要不……我们为主上物色一个好姑娘。这武功高低无所谓,重要的是一心系在主上的身上。”

    第三次齐声附和“有道理!”

    云岫并不知道自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她还在同叶惊阑言说想去喜乐街上走走瞧瞧。

    回京之路上被蒙歌一说,现下叶惊阑一听到“喜乐街”三字便想到了精壮的光膀子男人。

    “去了那里,眼睛会瞎。”

    “当真?”

    “当真。”

    叶惊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云岫一本正经地听着他胡说八道。

    她一摊手,“那我不去了。”

    “如此甚好。”

    “我嗅到了一股子酸味。”

    “哪有酸味?”

    云岫一指头戳上了他的心窝处,“这里面,定是装了一坛醋,现在醋坛子打翻了,酸味便散发出来了。”

    他一把握住了这青葱指,“我只是怕你被那些男人的汗味给熏晕了。”

    这解释……

    好生牵强。

    云岫不甚在意地答道“行军途中,一月两月不洗澡是常事。”

    “女子是水做的,化了也是香气袭人。男人是泥做的,还是那茅厕旁的臭泥做的,被水一泡,就会出一股味儿。”

    “叶大人也是茅厕旁的臭泥做的?”

    叶惊阑想也没想,直接答复了她“看来你忘了那来路不明的女子说的话了。”

    “敢这么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你是第一人。”

    盛京最美的花,当然不是臭泥。

    云岫一甩袍袖,拔足便走。

    叶惊阑朗声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闻味儿。”

    “……”

    叶惊阑思索后还是跟上了她。

    ……

    喜乐街。

    “芊芊,我想摸摸你骰盅里的玉骰子,近来手背得很呢。”金发碧眼的洋人说着本土话是愈发顺溜,“要是你的玉骰子不给我摸,我就摸你的脸。”

    “芊芊”是林霏的小字。

    喜乐街上来来往往的赌徒们很少有人知道她这个名儿,他们更倾向于唤一句“老板娘”。

    林霏轻飘飘地瞥一眼,眼波流转中是勾人的媚。

    莫里干笑两声,抓了抓自己的金发小卷,他操着一口地道的盛京话说“我不摸,不摸还不成吗?”

    林霏正用一方绣帕擦着骰盅,声音轻柔如丝丝缕缕的微风,而这阵微风绕过莫里的耳畔之时还调皮地打了个旋儿,在他的耳垂上逗留了一会儿才入了耳。

    “你到前堂摸歌儿的脸吧,他向来是有赌运的。我这玉骰子可不及他那双‘捞钱手’。”

    莫里“嘿嘿”地笑着。

    又不是好那一口,哪能去摸一个男人呢。

    “芊芊,你年方几何?”

    “女人的年龄,永远是一个秘密。”

    “你悄悄把秘密告诉我,我来为你守着,任谁也拿不去。”

    林霏的唇瓣像玫瑰花的瓣朵儿一样柔软,讨人喜欢。不论哪个男人瞧了,都想要一亲芳泽。

    唇红齿白。

    莫里的心猛地一颤。

    她的朱唇轻启“二八年华,说与你听听也无妨。”

    “二八……二八……”莫里掰着手指头,老实巴交地数了两个“八”,数完之后惊喜地说,“才十六!年轻貌美的老板娘。我连做梦都在想把你娶回家。”

    “黄金万两。”

    这是林霏定的规矩。

    谁先给她黄金万两,她便跟谁回家。

    “那你要嫁给哥哥吗?”莫里的神色微动,林霏守着这个规矩过了好些年了,真就没有一人说动她,包括蒙歌。

    林霏的唇瓣儿嗫嚅着。

    话到嘴边,还没说出口。

    一个脑袋出现在了门外。

    蒙歌伸出手,勾动指头,“莫里,你快要把犊鼻裤当在这了。”

    “瞎说!”莫里骂骂咧咧。

    玉骰子不摸了,林霏的脸也不摸了。

    他一心想着赢蒙歌一把,把蒙歌的裤子赢过来。

    蒙络在赌坊外探头探脑。

    赌坊立了规矩,不允许年纪未过十六的人进去。

    “小姑娘,回去学绣花吧。”

    “不学。”蒙络冷哼一声,绣花有何用,有那闲工夫不如多学几招,关键时刻能救命呢。

    “小姑娘,快些走吧。如果让老板娘见到了你,她会生我的气。”拦门的大汉不像是在说假话。

    蒙络才不想管别人说的真话还是假话,林霏是生气或是不生气。

    与她无关。

    “蒙歌!你给我滚出来!”

    这一声如狮吼。

    蒙歌狠狠地“啐”了一口,高声说道“哪来的小丫头片子,快点儿回去,别败了哥哥的手气。”

    蒙络跺跺脚,不甘就此回去了。

    哥哥怎么能被狐媚子勾了魂呢……

    她不要那个一看就不是正经姑娘的女子做嫂嫂……

    蒙络噘起嘴,直直地站在赌坊外。

    她的肩上一沉。

    回头一看,竟是云岫。

    她欢喜疯了。

    “云姑娘,你带我进去吧,我要一刀结果了那狐媚子。”

    云岫稍稍矮身,与她视线平齐,扬起一笑,“小姑娘整天打打杀杀可不行。”

    她一步跨过了门槛。

    蒙络紧随其后,又被拦了下来。

    叶惊阑缓缓踱步而来。

    “大人,带我进去……”她扮起乖顺的兔子来很是得心应手,“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不想给我添麻烦的话,不如先回府?”

    叶惊阑迈过了赌坊的门槛。

    毫无疑问,蒙络还是被挡在了外边。

    她沮丧极了。

    喜乐街之所以命名为“喜乐街”,是因为到这条街上来的人会寻到能让自己快乐的事物。所谓物极必反,快乐过了火,便会化作说不清道不明的酸苦。

    街上那些光膀子光腿子的人就属于快乐过了火,眼睛被输赢所蒙蔽的那一类。

    而蒙络不同,她从一开始就没找到能让自己快乐的事物。

    这个无所谓,毕竟没人在意一个小丫头片子快乐与否。

    赌坊里光了膀子掷出银票的人大把大把的有。

    “开!开!开!”蒙歌挤在一群人中叫喊声最大。

    “开什么呢?”身后传来悠悠的询问声。

    蒙歌不过脑子地答“开盅啊,不然怎么知道输赢。”

    说罢,他转了一个念头,来这里的人为什么会问这么幼稚的问题。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更关心庄家开盅的结果。

    “你要输了。”方才问他话的声音又冒了出来。

    谁这么烦人!

    蒙歌一扭头。

    他见到了熟悉到不行人——云岫。

    “云姑娘也想过几手?”他硬着头皮问,假作看不见站在云岫身边的叶惊阑。

    云岫一挑眉,“好啊。”

    她又补充道“你要输了。”

    “你从何而知?”蒙歌不解。

    他不是全凭运气收银子的,他的赌术早已登峰造极。

    “小!”庄家开盅,人声嘈杂,没听清他念得三个数,只听见了这么一个字。

    蒙歌的喉头一哽,赔了啊,赔了!

    他在“大”上押了今晨赢的所有。

    一时间,血本无归。

    “偶然,偶然。”蒙歌为自己辩解道。

    云岫递出了三张一百两的银票,“再试试?”

    “试试就试试。”他一把抢过。

    他在心底叫嚣着睁大眼睛看看哥哥是如何翻本的!

    叶惊阑的唇角不经意地上扬。

    果不其然。

    每一次开盅,不论蒙歌押大还是小,结果皆是与他押的相反。渐渐地,赌徒们瞅准了蒙歌押的便使劲儿往另一边上放银钱。

    蒙歌使了个眼色,示意云岫借一步说话。

    无人的一角。

    蒙歌开门见山道“云姑娘,你出老千。”

    “我离庄家这么远,该如何出老千?”

    叶惊阑似笑非笑。

    “我就不信这个邪了!”蒙歌哼哼唧唧。

    云岫的眼底满是笑意,“还要赌?”

    “赌!”蒙歌斩钉截铁地说,“我要同你赌!一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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