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岗这个词儿,其实在九零年代初期就已经存在了。
虽然它真正意义上成为一个社会热点,甚至于说成为一个时代的烙印,还是要在97年之后。但不可否认的是,在97年之前下岗大潮就已经在全国各地,特别是东北这一块老工业基地,国企林立的重工业产区显现出了端倪。
赵天成为什么听到李阳说起大规模下岗被吓成那个样子?
还不就是因为近几年绥城这边国企效应普遍不好,大量的国企为了减负进行裁员,已经导致了一批职工涌入到社会之中了么。
远的不说,在李阳没有穿越过来之前,李奉献和祖美兰就是下岗大军中的一份子——虽然还没有接到明确的通知,但是两口子所在的纺纱厂已经实质上停工,也不发工资,这跟下岗又有什么两样?
用现下里当政者的话来说,这些实际失业,或者是明确下岗的职工,被称之为“社会不稳定因素”。
为什么说不稳定?
当一个人失去了经济来源,生活环境和生活方式发生了巨变之后,法律法规对于这种人限制力,其实是很脆弱的。
在中国的社会里,有两个极端,是永远无解的存在;
第一种是“我有权我有理,比我级别低的就是低我一等,你就得听我的”。
而第二种则是“我穷我有理,你比我过得好就是欠我的,就得让着我”。
这两个极端每天都在发生,甚至是每时每刻……
而有意思的是,这两种极端在大多数的情况下,是对立状态。
现在的李阳,就正在遭遇着第一种极端。自己想要却不可得的东西,被松本利用权利轻而易举的掌握在了手里。可以预见的是,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他还会遭遇这种极端所带来的影响。
所以没办法,他只能选择用魔法打败魔法。
在王文玺的办公室里呆了半个多小时之后,李阳便就告辞离去。
却不想,他刚刚走出王文玺的办公室,揣在兜里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看到来电显示上,赵天成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李阳眉头一挑。
大致已经知道对方为什么来这个电话的李阳,略微调整了一下情绪之后才接了起来。
“喂?赵市长,打电话过来有事?”
“你小子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精的跟个猴儿似的,就别在我这扮单纯了。刚才市局那面已经给人代委员会通了电话打了报告,说是你早上时候给人家日商的车给砸了,还差点闹出了人命,有这个事儿没有?”
“有。”
见赵天成已经了解到了情况,李阳也不隐瞒,索性承认。
“现在那几个日商在市局那面闹的蛮厉害,人代委员会正在研究怎么处理,你现在过来一趟。”
赵天成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来有什么情绪在里面。摸不清楚这位副市长的态度,李阳就只能说了声好,挂断了电话。
......
因为昨晚一场大雪的关系,从林业局前往市里的路并不好开。
这个时候国内还不兴什么雪地胎,只上了四只四季胎的雅阁不好开的太快,李阳到达市政府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下班时间。
不过在他来到了赵天成的办公室门前,还是听到了里面赵天成打电话的声音。
见门半开着,他轻轻敲了几下之后,便推门而入。
看到李阳到来,端着保温杯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和谁正在通话的赵天成对他点了点沙发。
“对,我正在处理。不过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现在还没有理顺清楚,不能就随随便便的去处置。不过我在这里可以跟你保证,该是谁的责任,那就是谁的责任。我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也冤枉一个好人。对,这就是我的态度。嗯,那好。我现在手头上有些事情需要处理,等事情有个初步的结果之后,再给你回复。好的,那就先这样子。”
虽然支应了一番,赵天成挂断了电话。
也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有时间打量了李阳一番,吸溜了一口手中还冒着热气的茶水。
“出息了啊李总。”
见李阳只是讪笑着不说话,赵天成讥讽道:“上午我接到人代委员会和市局那面的电话,好家伙我还以为我是回到了五十年前。你这是跟我在这儿搞抗日呢?我是不是得给你颁发个什么勋章,或者是锦旗啥的,上面就写上民族英雄,或者是抗日英豪?把人家日商打伤四人,车子砸的面目全非,人家去市局的时候,车子后风挡玻璃上还嵌着一把斧子,你下手挺黑啊。”
“赵市长,对天发誓,那斧子不是我扔的!”
面对明显是气急的赵天成,李阳忙竖起了手指,对天发誓。
“你可得了吧!”
赵天成气急败坏的猛一挥手,“你小子我还不知道,不是你扔的也肯定是你拱的火。知道刚才你进门的时候谁打过来的电话吗?”
李阳咧了咧嘴,连连摇头。
“省政府的外事办公室!你可算是把人家日商给惹急了啊,这一上午的时间我这是什么事儿都没干,光顾着接打电话,给你擦屁股了啊!先是市局那面接到日商报案,打电话过来请示。然后又是人代那面请示,紧接着又是咱们市书记专门过来我这里了解情况,然后就是这个外事办公室打电话过来关注敦促,你可真行啊李阳,你怕是心里明镜是的我是兼职了咱们市招商引资办公室主任,负责处理全市范围内招商和对外商事宜,才敢吓这么重的手是是吧?”
说到这儿,赵天成猛的一拍桌子:“你是不是我觉得我一天天的什么事儿都没有,诚信给我找点麻烦事儿做!”
被赵天成突然的爆发吓了一跳,李阳一咧嘴,随即便在脸上堆砌出了成吨的委屈巴巴。
“赵市长,这事儿他也不能全赖我啊。我们这木材加工厂干的好好的,我这刚刚按照您之前的指示精神,招了一大批下岗职工,在厂里本本分分的搞生产。就这两天,我这刚刚和出口代理商签订了一个价值四百多万的建材木方出口合同,满心欢喜的想着有了这笔钱之后,立刻开始升级产能,再雇佣一批下岗职工进厂,扩大一下生产规模呢。可没成想,松本那个王八羔子,不知道怎么搞的,走了省森工那面的关系,把我们厂子的产权给拿去了。更可恶的是,今天早上他趁着我没在厂里,竟然带着人去厂里要收厂。”
听着赵天成粗重的呼吸声,李阳两手一摊。
“天可怜见,我厂里那些职工都是没有什么生活经济来源,最长已经待业了九个月的下岗职工。这些职工一听说厂子被松本那一伙日本人给抢走了,情绪一下子可就控制不住了。你知道的,这年头下岗职工找一份工作多不容易。这刚过了两天好日子,谁还想再过回去那种衣食无着的苦日子啊?这不,等我到厂里的时候,车都已经砸完了,人都已经走了。您一上午没消停,我这一上午也很难过啊!我这又是跑林业局那面,又是安抚职工的,这现在又得上您这来挨骂。不瞒您说啊赵市长,这是纯属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了啊我!你说我好好的生意我不做,我搞这个木材加工厂我为的什么啊我!唉.......”
眼见这李阳一副小媳妇模样,坐在沙发上满脸幽怨委屈,声情并茂的编着一听就是特么扯犊子的话,搞的就跟相声现挂似的,赵天成气的一阵眩晕。
尤其是这最后一段,李阳这话里话外隐隐将责任都推到了他的头上,暗示着要不是赵天成,他也不会搞这个木材加工厂,赵天成一个没忍住,气得嘿一声笑了出来。
“李阳啊李阳,你接着给我编,我看看你今天还能编出什么花儿来?”
眼见着自己这套说辞在赵天成这忽悠不过去,李阳呲起了一口洁白的牙齿,略微扭捏了一下:“咳咳、赵市长,我这不也是寻思着给你一个思路,让您参考一下帮我脱脱干系嘛?”
“老子要是想追究你,现在你小子已经去了市局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赵天成终于忍不住了,猛的一拍桌子,恨铁不成钢的使劲指了指李阳。
哦豁?
见赵天成终于表明了态度,李阳暗下一笑。
瞧瞧,到底还是得朝中有人吧?
“外事办打电话过来,咬死了说你上午的行为是破坏招商引资工作成果。我再三表明了这是简单的产权纠纷,这才帮你小子圆了过去。要不然,你以为就凭你那个人代代表的身份,能糊弄的过去?那个破证,顶多也就是让你进了市局之后能不挨揍,不经受审讯流程!真要是人家想治你,把你控制在市局里,就算有两委员会的人跟着,你也跑不了你知不知道?”
赵天成说的这个,倒是超出了李阳的认知范围。
他不能确定,这是不是赵天成故意吓唬自己。不过从刚才赵天成所说的,事情已经上升到了省里的高度,真要说全身而退,似乎也有点过于乐观。
“我就说,赵市长不会放着我这个无依无靠的不管。赵市长,以后我李阳为您马首是瞻!”
“滚蛋!”
眼见着李阳拜起了山头,赵天成被气的哭笑不得,只得哄苍蝇似的挥了挥手。
“把你叫过来,就两件事儿。第一,咬死了这事儿不是你的授意。刚才你编的那套说辞虽然矫揉造作,不过还挺像那么回事儿。一会儿我让人代委员会的人跟你一起去一趟市局做个笔录,就像刚才你跟我编的那么说。第二,你这个木材加工厂怎么搞,你自己想个办法。林业局那面的事儿不归我们地方体系管,森工那边烂的是千疮百孔,我个人也帮不了你。你想要保住厂子,是去省里活动一下,还是说想想什么其他的办法。”
“总之,把这件事儿用最快的速度给我摆平。我昨天已经接到了省里下达的指示文件,从这个月开始,全市包括轧钢厂,第一自行车厂,红星机械加工厂在内的十六个大型国营企业,即将开始针对职工进行批次下岗。我不管你怎么搞,你之前答应我的事儿,我可是指望上了。你小子,最好别在我这掉链子!”
哦?!
速度这么快?
李阳本想着,绥城这边的下岗大潮,至少要等到年后才能进行。
没想到上面的命令来的这么急,这还有一个多月过年,竟然就开始针对各大亏损国营企业的职工进行清退安置了。
对于那些确定被下岗的职工来说,这个年怕是不太好过了。
想到这儿,李阳深吸了口气,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赵市长,没说的。不说投桃报李,我李阳答应过的事儿,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食言的。虽然不知道这第一批下岗的职工有多少,虽然我这个木材厂现在刚刚起步,还没有见到效益。但是我在这跟您表个态,这一批的下岗职工里,家庭条件最差,最困难的那一部分,我可以接收一百人!只要是年龄在35到55之间,不论男女,您要是实在没办法安置的,都可以往我厂里塞!我照单全收!”
这还是李阳自打进了办公室之后,第一次表现出正经的态度。
感受到他言语间的坚决,以及丝毫不做伪的积极,赵天成这才终于散了满肚子的怨气。
“有你这句话,我这一上午的烦,算是没白捱。”
重新坐回到椅子上,赵天成拿起了放在案头的钢笔,对李阳挥了挥手。
“行了,我已经跟人代委员会和市局那面打好了招呼。这都中午了,赶紧去吧。把事情解决了,该干嘛干嘛去。没有别的事儿,尽量别来烦我!”
“哎!”
点了点头,李阳咧嘴一笑。
见赵天成的保温杯已经没了热乎气,他殷勤的走上前去,将保温杯里面的茶水倒进了一旁的垃圾桶,拎起暖壶给赵天成续了杯热茶,这才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办公室。
看着被缓缓关上的房门,埋头在文件中的赵天成端起了保温杯。
想起刚才李阳那一番蹩脚的表演,忍不住牵了牵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