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李阳把事情想简单了。
正月十七，跟学校请了假的李阳乘坐飞机就赶到了京城。
次日，将这事包揽在了身上的吴敬连就去了一趟证监总局，见了主要负责这一次德龙集团故事坐庄案件的副局长。
按照老头的说法，是让李阳在家里面等消息，看看对方怎么个说法。
可是等了一下午，李阳等到的却是怒发冲冠恨不得提刀杀人的吴敬连。
正月十八，京城下午六点多钟的天已经大黑。
坐在李阳那座四合院的堂屋里，被搓了面子的吴敬连仍然在无能狂怒。
“姥姥！证监这帮家伙，现在连我的面子都不给了。一群白眼狼，王八蛋！”
眼见着吴敬连将酒杯重重的顿在桌子上，李阳是一阵心疼——酒杯不值钱，潘家园买的纯纯仿古假货。但是桌子那可是实实在在的清朝大漆黄花梨的啊！
“老师……我没别的意思。咱就是说啊，您是不是搞错了方向了？我就是说您一见到那个领导的面，没攀交情没谈关系，更没提办事儿给人家什么好处，就直接说我们绥远想要接盘这个新江屯河的意愿，是不是……忒直接了点儿？”
缩着脖子，李阳试探着问到。
刚才吴敬连已经跟他复述了一遍下午他去证监总局的经过，李阳一听就知道自己这位老师又犯病了。
想当然的病！
按照老吴的想法，李阳现在手里有资金，而且绥远集团拥有美好食品这个港股上市公司背书，凭借集团的资金优势和美好食品公司良好的股市表现，对方会充分的考虑，将绥远集团拉进重整新江屯河的一个重要选项。
但是在李阳看来，老吴把这件事情未免办的太学术化。
尤其，是老吴明知道这件事情不好办，而且各方势力都在争夺德龙集团遗产的前提下。
而面对他的质疑，正在气头上的吴敬连又猛地拍了一把桌子：
“你当老子是刚进入社会的雏儿不成？你想到这些，我怎么可能没说？王浩瑞那个王八蛋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不是我的学生，可是当初老子受到邀请去给证监高层开经济学术研讨会的时候，没少给着王八蛋开小灶。
凭借着这层关系，我已经和他表明了态度，这件事情不会让他白做。如果他能够在里面发挥作用，不会少了他的好处。并且我也跟他说了，我这一次去就是帮着你，我这个学生打前站。如果可行的话，回头我组个饭局你们两个接触，详细的事情再细聊。
这话我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还不通透？老子他娘的搞了这么多年的学术，什么时候办过这么跌份儿的事儿。结果怎么样？他跟我说绕弯子说案情，又是上头关注的紧，又是社会的舆论大。这他娘的明显就是不想办这个事儿！”
哦？
听到吴敬连这么一说，李阳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
王浩瑞，就是此次德龙资产处理小组的负责人之一。这个小组虽是临时的，但权力却不容小觑，毕竟小组的组成人员都不简单。
吴敬连主动当说客，而且表明了会给他好处的情况想，仍然遭到了对方的婉拒。
这说明什么？
要么，是有人已经出到了一个绥远给不起的天价。
要么就是……
“嘶……”
李阳咧起嘴，吸了一口凉气。
用手指敲了敲发胀的额头，他皱起眉头看向了对面的吴敬连：“老师，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性。就是盯着德隆集团这点遗产的人里，有证监那面不敢惹，也不敢拒绝的人？”
“嗯？”
听到李阳的这个分析，吴敬连一愣。
轻轻的摩挲了几下桌子上刚刚被自己砸出来的磕痕，他沉吟了片刻，才道：“你的意思是……不仅仅是生意场上的人在盯着这块肥肉……还有一些手眼通天的家伙？”
李阳微微点头。
“不然说不过去。我李阳虽然不是什么富可敌国的大商贾，可是自打拿了标王之后在商业也有了几分名声。老师你在经济圈里的地位也自不必说，按说目前德龙这个情况，由你出面有说表明了我有接盘的意向，这从正的一方面来说，无疑是解决德龙这个烂摊子比较好的一个选项了。
于私的方面来说，老师你也表达了咱们的态度。我想不到对方有什么理由把事情办的这么绝，甚至连一点口风都没有给留而直接拒绝。
如果是我站在这个王浩瑞的立场上，除非有什么他惹不起的人已经跟他打好了招呼。如果参与到这场竞争中来的人，都是跟我一样的选手，就是他已经跟别人达成了什么共识也不会把事情办得这么死，作为手持天平的人，价高者得总是没毛病的吧？”
“唉你这么一说……”
吴敬连歪着脑袋，虚抬起手回味了一番下午和王浩瑞见面的情形。
“下午跟王浩瑞说这个事儿的时候，这小子确实有点不对劲。当时我被他套话弄的有些焦躁，没觉出什么来。可是现在想想，这小子还真有点儿难言之隐的意思。虽说我们两个近两年没怎么接触，时间能改变一个人吧。可这小子并不是个油盐不进的，我都已经去上门求他了，就算是他已经把事儿许了出去，也不能做的这么绝。”
啪、
说到这儿，吴敬连狠狠的拍了个巴掌。
“要是真像你猜测的这样，那新江屯河我劝你还是别掺和了。要真是有那些人参与，可不是你李阳这种小身板能扛得住的。一个搞不好……”
吴敬连摇了摇头，叹道：“容易把你这副身家都折进去。”
李阳知道，吴敬连这不是在吓唬自己。
当下九十年代末这几年，是国内商界最乱的时代。
改革开放已经到了关键阶段，这池深水里既有小鱼小虾，又有真正的龙蛇。
默默的想了半晌，李阳长长的吐了口浊气。
“老师，我明天想见见这个王浩瑞。劳驾您，明天再跟我去一趟证监那面。我探探他的口风，如果实在不行的话，那新江屯河这个事儿，我也就不惦记了。”
“你呀……”
见李阳还是抱有幻想，吴敬连摇了摇头。
“不到黄河不脱鞋啊你是！”
说这话的时候，老吴同志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
第二天一大早，李阳便跟着吴敬连一起来到了证监。
这边李阳此前来过——距离他年前去探望唐万鑫的那个招待所，其实并没有多少距离。
在吴敬连的引领下，李阳来到了王浩瑞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和吴敬连走进走廊的时候，李阳便见到一个梳着大背头穿着羊毛衫的中年男人，正在客客气气的送着一个身穿灰色西装的青年出门。
看到吴敬连，那穿着绛紫色羊毛衫的中年男人一愣。
“哎呦，吴老师你怎么来了也不打个招呼？我这正要出去呢，一会儿还有个会要开。吴老师，要不您先回去，等回头我再登门拜访您？”
说这话的时候，王浩瑞的眼神不断的飘向李阳。
从他的目光中，李阳觉得这个人是认识自己的。
他下意识的看了看王浩瑞身旁的那个男人——这人看面相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身上的穿戴都不是什么特别昂贵的牌子，就比如他手腕上的手表，就是一块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老梅花。脚上穿的，也就是一双略有些古板的金猴皮鞋。
但是整体搭配起来，却处处透着得体和干净。
在李阳打量他的时候，这人便饶有兴致的看了回来。
没等李阳收回目光，他便带着微笑走上了前来。
“请问，你就是李阳，李总吧？”
见对方认识自己，李阳一怔：“你好，请问您是？”
“哈哈，果然我没认错人。”
见李阳默认了他的猜测，那人朗声一笑，伸出手来：“之前我可是听说了李总的光辉事迹，三个多亿拿标王，在商联协会里面大放异彩后来居上，堪称是四九城里的新传奇了。不过相比于这些年轻人热血上头的趣闻，我更欣赏李总此前在资本市场上的操作。我听外面的传闻，说李总此前拿出了十几个亿的资金，在德龙风头最胜的时候选择反向做空，最终生生的玩了一手四两拨千斤，把德龙这么一个资本大物弄的是分崩离析，更是让唐万鑫兄弟锒铛入狱。不得不说，李总着实是好手段啊！”
李阳的瞳孔缩了起来。
这些事儿，可并不像这人说的这么广为流传。
事实上，在做空德龙这件事情上，李阳做的是非常隐秘的。
除了林嘉欣这种参加了操作的核心人士之外，国内可少有人知道自己做空德龙的事情。大部分人都只知道是他李阳搞垮了唐万鑫，却并不知道他拿出十几个亿做空德龙的事情——至少没有十足的证据。
所以眼前的这个人，很明显就是在诈自己。
将心头紧张压下，李阳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笑出了声来。
“朋友，这你可就太抬举我了。我李阳不过就是个没事儿爱咋呼的人罢了，之前和唐万鑫确实是有点私人恩怨，在报纸上发了两篇文章给他添堵。我也没想到唐万鑫这个知名企业家，背地里是如此的不堪。真就被人顺着我捕风捉影听来的消息给扳倒了。至于您说的什么做空……这事儿我可不知情。而且说实话，我也没那么多的钱啊……这又是在央视打广告，又是企业投资的，我这兜里比脸都干净，去哪儿搞十几个亿啊。对了，朋友您是？”
“德融投资，赵小猛。”
用玩味的目光看着李阳，那人伸出了手来。
听到对方的名字，李阳就知道自己碰见狠茬子了。
考虑到对方的年龄，以及对方不经意间体现出来的涵养，李阳心里百分之百确认，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自己猜测的那个竞争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