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梦天过了一个最糟心的除夕。
尽管他已努力克制,努力装作若无其事,但那扯也扯不出笑容的俊脸,沉得就像暴风雨即将来临的黑云,令所有人都尽量避开,不敢与他多言。
琉璃眸中的痛与伤,再如何刻意掩藏,也依然流溢出来。
金暮黎自觉难以面对他,便让自己忙碌无暇,和红衣女子谈完话,又去牢里看那个思想不简单的人~~犯官之子纪昌裕,问他有什么要说的。
这家伙虽未参与他爹的一切罪恶事,但知情不报,罪也不小,即便不杀头,也会被朝廷“送你离开,千里之外”~~流放。
无论如何都是逃不过去的。
纪昌裕也知道自己不会有好下场,事实上他等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了。
在他看来,自从明白自己逃不过被贪权老爹连累的命运后,所多活的每一天,都是赚的。
所以如今,他对自己这具身体,这颗脑袋,都没什么可说的。
唯一的请求是,希望公主殿下可怜可怜他的母亲~~城主夫人,给她留条活路。
金暮黎淡淡拒绝:“这事得看新城主周大人如何裁决,本殿明日离开这里,再不过问斑陆城的事。”
纪昌裕他娘原本就是富家小姐,没吃过苦,带着丰厚嫁妆嫁给纪敏后,更是锦衣玉食,十指未沾阳春水,出入起居都有人伺候。
偏偏金暮黎两世皆孤儿,给她白眼最多的,就是有钱贵妇。
尤其异界里,年幼的雪奇被赶出村庄,凄凄惶惶踏上行乞路,尝遍人间冷暖辛酸,体味世态炎凉。
所以她极讨厌那些因为有权有钱才从容、才有闲情装优雅的人。
外表光鲜,心却是黑的。
若非投个好胎,生在不愁衣食的富贵之家,她们如何从容优雅?
去看看那些成天撅着屁股在地里刨食、一天不干活就没饭吃的农奴百姓,你跟她谈蹲姿是否优雅试试,跟她讨论锄头的每次起落是否优雅试试,跟她聊挥舞镰刀奋力收割庄稼时的动作是否优雅试试。
一石头砸死你!
肚子都填不饱,还跟你讲姿势?
小雪奇幼时因讨不到饭、还被富家“千斤”喝骂小乞丐并放出恶狗赶走时,饿得身子发软,躺在篱笆墙下不想动弹。
那时的她,但凡有个好心人肯收留或接济一下,也不至于差点被人贩子拖走卖掉。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别说缺失三珠,就算极正常的人,甚至圣贤,在饱受欺负、冷漠与恶意的经历后,也很难善良。
那些凄惨记忆本属于雪奇,可金暮黎现在却觉得雪奇就是她,她就是雪奇。
雪奇,雪麒,一字之差。
这绝非巧合。
她怀疑自己并非只是单纯的穿越,而是两个世界的灵魂融合了。
牢里原本充满刺鼻气味,宁国公主一说要来,立即被打扫清理,收拾得格外干净,还燃了熏香。
然而,金暮黎并未待太久。
夹杂着粪桶尿骚的血腥气非临时打扫就能清除干净的,熏香不但无法起到该有的作用,反而使整个囚室的空气变得更加混浊难闻。
纪昌裕的请求她没答应,但离开后不久,便有狱卒抱捆干草过来,铺在牢房里的光溜床板上,另外还赏了垫絮和旧被。
纪昌裕看着那些东西,笑了笑。
之后,其它牢房的犯人也被改善了待遇,不必再蜷缩着瑟瑟发抖,甚至感染风寒的,还赐给汤药。
纪昌裕看着或谢公主恩、或麻木着脸的各种反应,忽然有种想活下去、为她牵马尽忠的感觉。
可他知道,一切都迟了。
“如果你早点出现,该有多好……”他喃喃道。
如果她早点出现,贪恋权势的老爹就不会陷得这样深。
如果她早点出现,他也不会走上自暴自弃的歧途,把自己弄得如此肥胖且肮脏。
他可以是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可以找机会随侍她左右,竭尽心力,为她出谋划策,可以……
然而这世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如果,也没有后悔药,更无法让时光倒流。
为何他要冷着眼睛、硬着心肠对一切罪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为何他要醉生梦死、不去尽力做些改变?
即便无法开仓放粮,也能令人偷偷接济穷苦,救下几条命。
若他曾经尽己所能地为百姓做些事,公主对他的观感就不会如此糟糕。
如今,既没机会弥补过错,也无法改善公主对他的印象。
悔之不及。
金暮黎不知他的想法,否则定要送他白眼两枚:你可拉倒吧,我特么是个假公主,让你随侍左右,岂不很快露馅儿?
何况性格决定命运,即使让一切重来,没有阅历记忆的情况下,人们依然会选择曾经的选择。
纪昌裕是个很复杂的人。
但他的复杂没有助他成长,反促使他逐渐向失败靠拢。
至于纪夫人,她只能哼笑一声:呵呵!
那个看似高贵的老妇,打骨子里看不起厮奴婢女、田间泥腿子,认为他们身上流的血都是卑贱的。
金暮黎潜入纪府时,清晰看到她的真实嘴脸,早就厌恶至极。
纪敏尸体抬回来后,她曾求见公主多少回,都被挡了回去。
金暮黎根本就懒得搭理。
反正强权之下,纪府财物已被搜刮一空换成粮食赈济百姓,也不指望从她那儿多套来些好处。
不料,刚出府衙地牢,那纪和氏竟匆匆赶来,直接噗嗵跪地,流着泪哀求:“求公主殿下开恩!”
“好灵通的消息,”金暮黎眉眼一冷,“是谁透露本殿来了府衙大牢?是谁放她离开周府后院?给我查出来,杖责六十!”
随扈锦衣卫立即有两人被呙纲新遣去调查此事。
纪和氏顾不得维护别人,咚咚磕头道:“公主殿下,纪敏罪恶滔天,死不足惜,可裕儿却毫不知情,更未参与过纪敏丧尽天良的行径,求仁德明理的公主殿下发发慈悲,放过他吧!”
“本殿仁德?明理?”金暮黎仰脸大笑,“纪和氏,你可知本殿这双手砍过多少人头,斩去多少性命?”
纪和氏既答不出,也不能答。
当然,金暮黎也不是真让她答:“纪昌裕对他爹的所作所为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就是懒得阻止。”
她挑了挑眼梢,“你若不是故意装糊涂,本殿倒可以给你机会,让你进大牢问询问询,亲耳听他承认。”
纪和氏却未借机探望儿子,只抹了抹泪水,情绪比方才平静些道:“公主殿下心系百姓,乃万民之福,和家愿捐出一半家产,安置城外饥民,恳请公主殿下给我等一个效力机会。”
这是要跟她娘家伸手?
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能筹措多少钱?
何况之前和家已被敲来一笔。
金暮黎望着她那磕出血的额头,心道无论贵贱贫富,无论是否虚伪,女人的护子之心却都是真的。
“本殿怜你爱子心切,就破例帮你跟周城主询问一声,请他三日后给你答复,”金暮黎松了口,“但在此之前,你不可再擅离周府后院。”
她眯了眯眼睛,“本殿不处置你,不代表你无罪,本殿即便宽容,也由不得犯妇放肆。”
纪和氏连声告罪称是。
金暮黎再未多看她一眼。
回了周府,令人请周老正厅议事,两人一合计,便达成共识。
毕竟斑陆城府衙太缺钱了。
而要做的事,却那么多。
不厚着点儿脸皮,也不行啊。
只要有钱入库,本就可大可小的事,便能通融一下。
先口头放风将纪昌裕定为知情不报、与主犯同罪,待和家送了钱,再去其死罪,慢慢磨慢慢改。
不说将和家财产榨干,起码得弄个七八成过来。
其他有家族成员缉捕入狱的富贵之家,皆如法炮制。
待钱到手,那些家族的后人已将生意打理稳定,再最后定罪。
如此,既未枉法,又替他们拔除心头刺。那些提前坐上宝座的新家主,还得用其他堂皇理由掏银子,感谢官府帮他们去掉威胁。
如此,斑陆城的烂摊子才能正常运转起来,亟待解决的民生问题,皆可一一办理。
宁国公主打好地基,周志通省了许多事,老家伙眼里满是感激。
金暮黎又将八名江湖人的事做了嘱托,请周城主匀些心力查办。
周志通自是满口答应。
吃了团圆饭,初一早晨又一起品尝过饺子,锦衣卫队准时出发。
周志通含着老泪送行。
被修理并再次加固的超大马车向城外驶去。
然而出城南行两个时辰后,马车却被一群和尚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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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第161章被直接毙在后台,两次修改未通过,只能砍掉部分情节。为此,删除六百多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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