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围观,大家站的位置便有点散,又是背对着小混混,所以谁也不知道妘禛禛其实不是一个人。
不过就算真是她一个,也轮不到几个街头混混欺负。
她心里本就因为兰尽落眼里没有她而憋着一股劲儿,此时正好把委屈兜头撒在不长眼的人身上。
马鞭一甩,直接抽向伸过来想摸她的咸猪手手背。
那人“嘶”的一声发出痛叫,迅速缩回,眼珠子都快瞪红了,骂得齆声齆气,咬牙切齿:“你个臭娘们儿,竟敢打小爷?”
“打你还要挑日子?”妘禛禛不但不怯,反而追着打过去,“敢在小娘面前称小爷,看我不把你个出言不逊的孙子打得遍体开花满地找牙!”
这边动静太大,看杂耍的观众陆续转过身,之后便被吸引,杂耍也不瞧了,都盯着少女追混混。
可混混有四五个人,且不要脸得很。
别说什么男人不打女人,连围殴的事都能干得出来。
妘璎平日看着吊儿郎当,放荡不羁,却最见不得妹妹被欺负,冲上去三拳两脚就把几人揍得趴地上哭爹喊娘,完全不讲风度不风度。
金暮黎、夜梦天、昱晴川等也已转过身,但谁都没动。
就这么几个人,还不够妘璎塞牙缝,实在不需要他们出手。
妘青芜来到这里两个月,从未出过门,如今亲眼看四弟和小妹打架,才被有颜色的灵气震惊。
小混混出拳时,带的是最低等的赤色灵气,妘璎和妘禛禛则分别是绿色和黄色。
之前听昱晴川说金暮黎是最厉害的紫灵士,他还没啥概念,此时才真正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竟一时惊呆了。
这可真是一个……
奇妙的世界。
不过眨眼功夫,几个小混混就被打得鼻青脸肿,满街打滚。
观众看得很是不过瘾。
但为了不得罪那些混账玩意儿,又不敢表现出来,待他们放着狠话瘸瘸拐拐跑掉,才很可惜的摇摇头,或继续看杂耍消磨时间,或觉得杂耍没打架有劲,准备离开。
金暮黎拍拍妘青芜的肩:“大帅渣,还不过去慰问慰问你妹妹?”
妘青芜这才回神,连忙转动轮椅。
“没事吧?”他来到妘禛禛身侧,轻声道,“有没有受伤?”
气得胸脯剧烈起伏的妘禛禛立即转身面对他,表情也渐渐变得委屈,眼睛微红:“三哥。”
这还是近两个多月以来,萎靡不振、精神颓废且几度寻死的三哥第一次开口关心她。
妘青芜却不知再说点什么好。
他还没有真正融入这个新身份。
想了半天,才情绪低落道:“是三哥不好,身体残废,保护不了妹妹。”
妘禛禛蹲身趴到他腿上,“哇”的一声哭出来:“三哥你别难过,禛禛一点也不怪三哥,禛禛能保护自己,还能保护三哥。”
妘青芜不知所措。
他不知妘禛禛的眼泪,大半是因为在兰尽落那里受了冷遇。
不过是借机发泄而已。
最终,还是妘璎解救了他。
他把妘禛禛提溜起来拽到一边,皱着眉头,满脸嫌弃:“巾帼不让须眉,哭什么!”
然后一边拿帨帕用力擦她脸上的泪,一边含笑揶揄:“光天化日,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掉眼泪哭鼻子,也不怕人笑话。又是眼泪又是鼻涕,啧啧,真是丑死了!”
妘禛禛一脚踹出:“要你管!”
手却已夺过帕子,气恼道,“皮都让你擦破了!手这么重,嘴这么毒,小心以后讨不到婆娘!”
妘璎早已闪身避开,啧了一声:“哥若讨不到婆娘,你就得替哥洗一辈子衣服。”
“想得美!”妘禛禛吸吸鼻子,把用脏的帨帕扔到他身上,“明儿让大哥给你找个又老又丑、不爱洗脚的傻婆娘,顿顿吃不下饭,饿死你!”
昱晴川噗哧一声笑了。
夜梦天也被兄妹二人的奇葩对话逗乐。
金暮黎走到妘青芜身边道:“你这四弟和五妹可真是活宝。”
妘青芜刚生出来的低落情绪也被冲得迅速消散:“我也是刚发现。”
金暮黎拍拍他的肩:“小子,你可比我幸运多了,要好好珍惜喔。”
妘青芜没说话。
除了代替妘青芜活下去,他并无别的路。
没有武功,还残废,又没有什么生存技能。独自离开妘家堡,不用自杀,都是死路一条。
而现在,他已经不想死了。
那个人渣还在另一个世界潇洒活着,他凭什么和自己过不去。
不仅对不起自己,还对不起朋友。
朋友……
他抬头看着金暮黎,低声道:“以后,我们会一直做朋友吗?”
“当然,”金暮黎笑着与他对视,“只要你不嫌弃我是个没文化的学渣,以后就永远是朋友。”
“我不会嫌弃你,永远不会,”妘青芜的眼睛里有了光,“因为我也差不多是学渣,初升高时,堪堪够上分数线。”
金暮黎哈哈笑道:“那也比我强。”
“强个鸟儿,”妘青芜为了拉近两人间的心理距离,故意爆了句粗,“勉强考上后,学得很累,越来越听不懂,越来越不会。别人做错题只做一次,我得做两次。有时刷题刷得头昏脑胀,还是理解不了。”
金暮黎叹息:“我那时是个没爹没妈的孤儿,既没人管我吃饭,也没人管我上不上学,只能靠打架混社会,若非天生力大,打架凶狠,连刀尖舔血的饭都吃不上。”
妘青芜顿觉她真的好可怜。
活了两回,都是孤儿。
好不容易死了,不受罪了,又来这里接管别人无数血洞的身体,继续挣扎着活在死亡线上。
“以后若有用到我的地方,一定要跟我说,”妘青芜抓住她的手,目光怜惜而真诚,“就算我这残废身体帮不上忙,也能借用妘家堡的力量。”
金暮黎笑了笑,正要拒绝,却临时改变主意,道:“好啊好啊,到那时,说不定你也掌握了妘家堡的暗器和毒药,我不用欠妘家堡人情,直接求助你就行啦!”
妘青芜的眼睛亮了亮。
随即,他笑了起来:“好!”
夜梦天轻咳两声走过来:“你们说完没有?可不可以松手了?”
妘青芜这才发现自己还抓着金暮黎的手,尴尬得连忙收回:“对、对不起,我,我只是~~”
“行啦行啦,别理他,”金暮黎横了夜梦天一眼,“他若真那么小心眼儿,早就过来了。”
夜梦天只好继续装大度,在妘青芜投来夹杂歉意的求证目光时,冲他笑了笑。
心里直发苦。
从客栈出发到瑀陬城,又逛了两条街,此时已是中午。
金暮黎道:“青芜饿不饿?要不要找个地方吃饭?”
妘青芜以为她饿了,便说好。
于是找了个客多而未满、有专职堂倌迓之于门的饭庄,按人数点菜。
妘璎笑道:“大家想吃什么就要什么,不用给我省。”
“粮食可吃不可糟,钱多也不能浪费。”金暮黎并不领情,“若非人心贪婪又自私,白面不会变成雪。”
众人齐齐愣住,昱晴川忙道:“什么意思?是不是有故事?”
金暮黎点点头,讲了天道惩戒人界的古老传说。
很久很久以前,天上下的并不是雪,而是白面。人们从不缺吃的,永远不知饥饿,也不知寒冷。
有天,一个白胡子老头来到一个女人门前,跟她乞讨。
女人不肯。
老头说,把你给孩子垫屁股的那块热饼施舍给我就行。
女人哼了一声,说,不行,热饼给了你,我拿什么给孩子垫屁股?
老头百般哀求,都求不来一个饼,只能叹息一声,黯然离去。
第二日,满天白面都变成了雪。毫无同情心的人类不仅失去了食物,还要挨饿受冻。
故事讲完,妘禛禛嗤笑一声:“尽胡扯,哪有这样的事。”
昱晴川却小心翼翼地看着金暮黎,小心翼翼地问:“这事……是真的吗?”
夜梦天和兰尽落也望着她。
妘璎对这几人的反应有些奇怪。
金暮黎道:“这是关于天道的传闻,六界之中,皆有记录。但到底是真是假,谁都说不清。毕竟,天道不死不灭,永远存在。六界却人事变动,不断更迭。”
昱晴川惊讶无比:“神界和冥界不是永生不死吗?”
“只是寿命比人界长些而已,哪有真正的永生不死,”金暮黎笑了笑,“由天地灵气聚化而成的先天神活得最久,若无意外,能以不同形式存在几千万年。”
昱晴川轻“嘶”一声。
那个数字,大得他有些想象不出来。
正要再问,金暮黎却敲敲桌子:“记得不要浪费就行,先吃饭。”
除了不以为然的妘禛禛,众人都规规矩矩点了菜。
妘璎斜着身子坐着,表面一副轻浮儇佻、纨绔子弟相,内里却将每个人都暗暗分析。
最后,他得出的结论是,这个能和杜宗师同时出现在客栈门前的女人,身份不简单。
偏在这时,昱晴川又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金庄主,如果我浪费了粮食,会不会在死后受刑?”
“无功不赏,无罪不罚,冥界也一样,”金暮黎看他似乎被惊吓,便安慰道,“十殿阎王会根据所有材料综合评判,而且……”
她忽然顿住,笑了笑,“总之,无需太担心。”
昱晴川迟疑着点点头。
妘璎眯了眯眼睛,对金暮黎,更有一种窅不可测之感。
妘青芜忽然道:“不对啊。”
兰尽落温声道:“什么不对?”
妘青芜却看向金暮黎:“你不说你爸是道士,你妈是过阴人吗?”
金暮黎愣了愣:“是、是啊!”
妘青芜有点气:“可你刚才又说你是孤儿?”
金暮黎暗骂一句:草,穿帮了。
但她很镇定:“他们死了我不就成了孤儿?”
妘青芜:“……”
好像也是。
金暮黎追加两句:“为什么很多算命先生眼睛都瞎掉?因为泄露天机。我爸我妈阳寿折损太厉害,就死得早。我虽被我妈带着过了几次阴,比常人多了解一些东西,但自她死后,我就再也进不去了。”
夜梦天悄悄别开脸。
娘子睁眼说瞎话的样子不能直视。再视,他都跟着信了。
妘青芜为自己的莽撞和不信任而殊觉歉然:“对不起,我……我不该怀疑你。”
“没事儿,”金暮黎伸手拍拍他的肩,“有质疑就该说出来,不然误会越闹越深,就算最后能解释清楚,感情也已经伤了。”
妘青芜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心里轻松了些:“那以后你想知道什么,也来直接问我,我也不会生气的。”
金暮黎点点头:“好的,帅霸。”
妘青芜噗哧一声笑:“你发明的新词儿?”
“不知道算不算,毕竟我在那边已经死好几年了,”金暮黎微微淡笑,“请问帅霸,现在可以点菜了吗?再不点菜,他们的目光能把咱俩戳个大洞。”
妘青芜又被逗笑,忙道:“你点你点,你赶紧点。”
金暮黎道:“大家有什么忌口的吗?有的话,麻烦说一下。”
妘禛禛说她不吃葱,妘璎说他不吃蒜,昱晴川说他不挑嘴。
兰尽落斜睨着他:“这个问题你不用回答,我们都知道除了……你什么都吃。”
昱晴川显然知道他故意略过的是什么字,抬手就要掐他:“兰大哥你太坏了,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我又没说出来,”兰尽落边躲边笑,“再说你有吃不下饭的时候吗?”
待两人小孩儿般闹一番,金暮黎菜已点好,并端了几碟上来。
拿起筷子,夹起凉拌猪耳,正要往妘青芜碗里送,却见夜梦天平执竹筷悬腕不动,直勾勾瞧着她。
显然是正准备为她夹菜,却发现她先为别人夹菜。
金暮黎暗笑一声,筷子临时转向:“相公吃。”
夜梦天立即眉开眼笑,表情舒展,很迅捷的夹起一块糖醋排骨放到她碗里:“你和宝宝都多吃点,不要怕胖。”
“我没怕胖,”金暮黎笑嘻嘻道,“长胖了还能把身体当武器,用力一撞,就能把人撞翻在地。”
她把第二筷子菜送到妘青芜碗里:“帅霸你咋这么瘦?在减肥?”
妘青芜无语地望着她。
这具身体原本就很清瘦,他来之后,又胃口全无的折腾两个月。
接着便是十几天的旅途奔波,吃不好,睡不好,哪里还能有肉?
“好好好,我承认我是故意,”金暮黎笑得让人生不起来气,“不过你确实骨瘦如柴了些,真的要好好调养护理,保重身体。以后多吃点,长壮些。只有身体好,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然见风就倒,遇冷就咳,屁都干不成。”
正说着,堂倌又上两道菜。
金暮黎招呼道:“来来来,我点的清蒸圞鸡和蕈菇汤,都~~”
“尝尝”两个字还未说出口,便停了下来。
一个身材俣俣、高大而肥壮的男人站在了桌子旁,像堵重墙。
金暮黎略睄一眼,便低喃般道:“助兴的来了。”
跟在大块头身后狐假虎威却又迍邅不前的,正是那几个撤退时放狠话的小混混,其中一个紧贴他后腰,半伸半缩着脑袋哓哓乱叫:“大哥,就是那个长着招蜂引蝶脸的,快帮我们打他!”
大块头:“……”
什么样的脸是招蜂引蝶脸?
你他妈能不能说人话?
金暮黎往妘青芜那边倾了倾身体,低声啧啧:“这吨位……”
妘青芜也压低声音:“看着很厉害的样子啊,会不会一撞就把人撞翻在地?”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噗哧笑出声。
“大哥,大哥大哥,他俩在嘲笑你,”小混混喊道,“快揍他们!”
妘青芜:“……”
金暮黎放下筷子,捏捏指骨,咔咔咔咔,响声连成一串,话却漫不经心:“想揍我们?好啊。”
妘青芜这才发现雪发女子的眉眼长得很凌厉,而湛蓝双眸却又如藏深海。
她说:“你们是想要胳膊,还是要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