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雷声殷殷,天色阴曀。
金暮黎听完之后,挑挑眉:“不是说不管他的事?”
夜梦天面部隐含一丝别扭:“是不管,此行只是为了保护我爹。”
“哦,”金暮黎颔首,“那去吧。”
她如此痛快,夜梦天却不乐意了:“你不挽留挽留?”
好歹要走一个月呢,竟然一点依依不舍的离情别绪都没有。
气死了。
金暮黎一副看神经病的表情:“你去保护你爹,我怎么挽留?”
“那……那你也不该一点舍不得的样子都没有!”
夜梦天很委屈,孩子般蛮不讲理。
金暮黎啼笑皆非。
无语半天,见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生闷气,只好上去摸着他的脑袋哄:“突然走这么久,我肯定舍不得,可我要是说出来,你去还是不去?我怎舍得为难我夫君?”
夜梦天抬起微红眼眶:“真的只是怕我为难?”
“当然,”金暮黎弯腰捧住他的脸,在他唇上轻啄一口,专注对视,“夫君走了,我这白日身边少个人,夜里身边空荡荡,定会想得慌。可与咱爹性命相比,短暂分离便不算什么,只要你们能平安回来,我受点儿相思之苦也值得。”
这番肉麻情话说完后,金暮黎自己先起一身鸡皮疙瘩。
但听在夜梦天耳里,却甜得冒泡,吃了蜜似的,立即舒眉展眼,抱着她亲:“为夫也会很想你,为夫会尽快赶回来,不让娘子着急。”
“乖,”金暮黎侧臀一歪,坐到他腿上,一边搂住他脖子亲亲蹭蹭,一边哼唧,“走之前把夫君彻底喂饱,免得路上寂寞,被人拐走。”
夜梦天:“……”
他想喊救命。
屋外雷阵雨,屋内耍流氓。
夜梦天惨兮兮的想,天亮出发之时,自己会不会爬不上马?
未料,到了夜半,金暮黎竟放过他,准他闭眼睡觉,好好休息。
夜梦天如蒙大赦,赶紧入眠。
眼皮耷拉下来的那一瞬间,他脑中闪过的是,不知自己二十年后还有没有命在,能不能活到崽崽儿结婚生子那一天。
翌日,晨风习习,朝暾初阳。
山庄大门前,送别之人没有一个愁面伤感,泪眼汍澜。
金暮黎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串模型般首尾相衔接的木雕船:“这个叫舳舻千里,看着特别小,但只要放到水面,再念上一段咒语,就会变成首尾相连的大船。”
见识颇广的夜循谦夫妻俩看着那串粗细只有掌心之握的小小木船,一时有些惊呆。
金暮黎当他们不存在,只将舳舻千里塞到夜梦天手里:“此物只可你用,且必须背着人,除了爹爹,不能被任何人瞧见,记住了?”
夜梦天点点头。
这东西他见过,是青羽为暮黎办满月酒那天,各路神仙送的。
那日,易锦不顾累得臭死,愣是把所有礼物都拆了个遍。
暮黎当时就说了,想要什么,他俩自己拿,只要让青羽登记一下即可。
库房里的宝物神器虽然数不胜数,但来处和去处却要记清楚。
夜梦天迟疑道:“可这……我好像用不上?”
他若是个水军将领,此物绝对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偏偏不是。
“用不上也可以备着,反正放袋子里又不占多大地方,”金暮黎拿手指戳戳小船之间连接处,“这里是活的,可以拆成单船,若你们想走水路,一时又找不到船只,便可趁夜用一用,既方便快捷,又稳如磐石,再大的风浪,都不会翻船落江,万分安全。”
夜梦天点点头,收进储物袋。
金暮黎将写好的两段收发咒语递给他看。
夜梦天认真默记几遍,待确认无误,才还给她。
金暮黎指尖轻捻,小纸片便成齑粉。
夜梦天抬手轻抚她的脸,声音无比温柔:“等我回来。”
金暮黎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夜梦天听得两腿发软,转身就上马:“娘,我们走了。”
郦新桐握着孙儿小肉手冲他们乱摇:“走吧走吧,一路平安,没事就早点滚回来,否则我们老小哭给你看,讹死你们爷儿俩!”
金暮黎轻笑。
夜梦天看着肉嘟嘟的婴儿,满眼不舍:“宝宝,看好你娘,别让她趁我不在,带着你们偷偷跑掉。”
金暮黎:“……”
居然被这家伙说中,是长透视眼了,还是练了窥心镜法。
郦新桐撵鸡似的单手连摆:“胡说八道什么玩意儿,赶紧滚蛋!”
父子俩被无情轰走。
婆媳俩高高兴兴回屋。
过了一会儿,两人又一起出来。
郦新桐亲眼看儿媳妇掏出一堆从冥尊神居带来的极品青玉,将护住整个山庄的大阵重新加固,变得青光暗耀,更加牢不可破。
然后金暮黎将三个小奶娃往地上一放:“玩儿去吧。”
郦新桐也不阻止,任由他们仰着小脑袋好奇地东张西望,爬得小身子脏兮兮,只把有水的地方另行布阵,免得出现意外。
神兽的崽崽,终归和普通孩子不一样。
地面凉爽,三胞胎嫩藕般的小胳膊小腿儿越爬越快,蹭得雪白小胸脯越来越脏,简直没眼看。
肉乎乎的小奶娃们爬出屋子,又在铺着青石的院子里到处乱爬。
金暮黎靠坐在凉爽白藤椅上,翘腿笑看自己的崽儿。
山庄里只有两名老仆,一个哑巴,一个半瞎,都是忠心家奴。
两人一个是被夜梦天的爷爷从雪地里刨出救活,却哑了;
一个是从边境敌兵手里抢下条贱命,却瞎了一只眼。
他们陪着夜循谦一起长大,看他娶妻生子,又看护小少爷从婴儿长成青年,对夜家感情极其深厚。
郦新桐布好各处小阵法,便去厨房帮忙炖鱼汤,却被哑巴老仆比比划划请了出去。
郦新桐笑道:“那就有劳哑叔了,一会儿再烧点热水,给三个小泥巴蛋子洗洗澡。”
哑仆连连点头,慈祥而欢喜。
金暮黎在婆婆的尽心伺候下,继续过悠哉日子。
到第七日夜里,一只灰鸟忽然飞到山庄青玉阵外,不断低旋鸣叫。
金暮黎敲响郦新桐的房门,提出要回冥界一趟。
原因很简单:走了两个多月,冥尊和青羽哥哥都很想念小宝儿,特意派使者过来叫她回去。
郦新桐哪能拒绝。
心里再不舍,也还是随金暮黎步出山庄,看那灰鸟化成人形,恭恭敬敬请金暮黎回家。
郦新桐眼圈一红,可怜兮兮地将睡在怀里的小奶兽递出去。
金暮黎将他往储物袋里一扔,给郦新桐一个浅浅拥抱,轻拍她的背道:“照顾好自己,我们很快就回来看你。”
郦新桐撒娇般哽咽道:“儿媳妇,你可要说到做到,别骗我。”
“不会,”金暮黎笑道,“夜梦天那个最值钱的人质还在你们手里捏着呢,我敢不来吗?”
郦新桐噗哧一声被她逗笑。
婆媳俩告了别,金暮黎念咒画圈,空中出现一个由灰色云雾形成的圆洞。
金暮黎飞进灰雾缭绕的洞口,圆洞在她身后迅速合拢,并在关闭刹那,倏然消失。
郦新桐愣愣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回到冥界,金暮黎带三个宝宝拜见冥尊。在冥尊神殿嬉笑玩耍一番后,将他们直接搁在青羽殿里。
除了喂奶,其他事概不过问。
青羽接替了夜梦天的活计。
一边打理由他负责的各项事宜,一边亲自给小宝儿穿衣洗澡,梳发撸毛,逗宝宝们笑。
金暮黎则去兑现承诺。
对易锦的承诺。
大概每日呼吸的都是充沛灵气,食物和用水也都来自神居,易锦的个子竟又蹿高不少,有一米八六了。
两个多月未见,得知金暮黎回来,易锦真是高兴坏了。
尤其是亲听后面二十多天的时间,金暮黎都只陪他一人时,他更是激动得满脸涨红气息不稳,心脏也嗵嗵狂跳,快要飞起来。
金暮黎笑望那被灵气神泉养得眉目更加清秀、腰肢却更加劲瘦的修长青年,心里刚刚暗数到三秒,便被猛力拉进大殿,撞上殿门。
之后,两人一起做饭吃饭,饭后一起散步。
剩下的时间,除了给宝宝喂奶,两人基本都待在殿里不出来,或温声细语,或神聊海侃,有时还打打纸牌,输了画王八。
逍遥日子过了二十三天。
二十三天后,金暮黎依然容光焕发,易锦却瘦了一大圈。
金暮黎笑戳他的鼻梁:“最近修炼得怎么样?可有进步?”
易锦不睁眼:“蓝灵高阶了。”
“表现不错,”金暮黎捏捏他的鼻尖,“等你突破到紫灵士,姐姐带你回人界玩玩。”
易锦陡然睁开眼:“真的?”
“姐姐何时骗过你。”
“没有没有,姐姐从未骗过锦儿,”易锦一把抱住她,“锦儿最爱姐姐!”
换来换去,还是姐姐叫得最顺口。
而且这个称呼,只他有。
独一无二的感觉,超美。
金暮黎五指梳其发:“明日继续修炼,我去人界接梦天回来。”
易锦沉默片刻,嫉妒之心竟比从前弱了许多。
动了动乏力腰腿,他隐隐有些明白,夜梦天为何不再吃他的醋。
“你去吧,”易锦大度道,“把他接回来,青羽哥哥也能轻松些。”
金暮黎诧异的看他一眼。
易锦很乖巧地笑了笑:“我想持续修炼,让自己尽快变强。无法帮忙照看宝宝,姐姐别怪锦儿可好?”
“不会,姐姐怎会怪你,”金暮黎看着他,眼中微钩邪笑,“谁的儿子,谁是主力,旁人都是协助。”
易锦隔着衣衫摸摸她的雪白肚皮,没说话,却笑咧了嘴。
次日夜,金暮黎回到婆婆家。
不料,夜循谦父子竟还未归。
郦新桐拿出两封信笺递给她:“陵福道因连日暴雨,江坝决堤,淹塌无数民屋,泥流石块也顺山而下,掩埋不少百姓。”
金暮黎微微皱眉,打开信件。
“朝廷一边划拨赈灾款,一边令最近的钱江道、苏绨道打开粮仓,先行救援,”郦新桐继续道,“谁知,两道布政使竟遍寻借口,百般拖延。”
金暮黎快速浏览。
两封信,一封说的是斑陆城及现任城主周志通被朝廷立为全国典范。
同时,派遣大批官员丈量、核实全国田土,且必须详细记载沃瘠、沙卤等的区别。
田亩面积方圆的新记载,须按要求编列字号,写上田主姓名,制成统一格式文册。
和大规模土地丈量并列实施的,还有全国人口大普查。
显然,这是为穷人着想的好事。
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所派官员竟都由正道直行、竭忠尽智的周志通举荐。
金暮黎弯了弯唇角。
那位刚直不屈的先皇老臣,还是她合法冒充宁国公主时请到斑陆城的。
如今他的能力和才华被朝廷承认,她也感到由衷的喜悦。
另外,夜梦天还说发现一件密事,待回来再与她们面述。
金暮黎疑惑地看向郦新桐。
郦新桐摇摇头。
金暮黎不再问。
第二封信说的便是陵福道水灾,字迹有些潦草,显示写信人很急。
金暮黎边看边道:“若我没记错,苏绨道、钱江道的都指挥使,是那虐童变态男的表哥,石勒芒?”
“就是他,”郦新桐走到方桌旁,倒出两杯茶,“不过,开仓赈灾乃民政,不归他管。”
金暮黎眯了眯眼。
都指挥使司乃军区最高军事机构,都指挥使则是该机构最高长官。
虽说军政与民政、司法截然分开,三大衙门,独立治权,但同道为官,私下怎么可能毫无牵扯。
毕竟贪赃枉法、植党营私的大有人在。枵腹从公如周志通者,则少之又少。
何况只掌民政财政的布政使,算是朝廷派驻到地方的使臣。
朝廷让你放粮你不放,是何居心?
郦新桐将其中一杯茶递给金暮黎,叹道:“就算户部拨出赈灾款,经过层层盘剥与克扣,到了灾民手中,也只剩十之一二。即便因此而淹死、饿死、病死更多人,谁又能证明他们不是死在洪水之初呢。”
金暮黎接过茶,却未喝,只盯着信上的字:“所以他们就自己买粮,直接送到灾民面前?”
郦新桐轻叹:“虽说杯水车薪,也非长久之计,且容易得罪人,招来杀身之祸,可……他父子怎能做到眼睁睁看着已经无家可归的万千百姓,再活活病死饿死?”
金暮黎咬牙:“你也说了,那是万千!”
“救一个是一个,”郦新桐的目光望进她眼里,“梦天乃高阶紫灵士,我不信有人动得了他!”
那夜循谦呢?你夫君呢?
金暮黎正要质问,郦新桐却先她一步道:“循谦深谙阵法,他一定能保护自己!”
金暮黎深深凝视面前这个容貌姝丽的女人。
郦新桐神情坚定。
金暮黎微微别开脸:“人各有命,洪灾亦是劫数。”
郦新桐毫不动摇:“那他们就是寿命未到之人的救星,是劫数中应该出现的贵人。”
金暮黎叹口气:“非要让你看到生死簿你才……”
话未说完,她又摆摆手,“算了算了,灾民成千上万,我也没那时间精力帮你一个个查。你们想救,就救吧,我送你过去便是。”
“多谢儿媳妇,”郦新桐握住她拿信笺的手,“暮黎啊,我觉得吧,男人有慈悲心,是好事,否则,他如何对别人,将来也就有可能如何对我们。毕竟,心太硬、太狠的男人,很难只对某一个人软。尤其到了涉及生死或重大利益的时候,狠硬惯了的自私男人,有很大可能会对身边至亲痛下杀手。你说呢?”
金暮黎静静凝视她片刻,笑了起来:“很有道理,不过……”
她故意顿了顿,“他们是以四王爷的名义出资出力、救助灾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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