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出后,仅仅两日后,阎象便提前赶回来了。
当此时,王政正在城内校场上亲自做大军出发前的动员誓师,闻讯立刻跑去迎接,见其带来的人马不少,粗略一观大约有三四千人, 不由心中一定。
随后回府议事时,两人近处当面,王政才发现这书生风尘仆仆,衣服上满是血污,不由立刻露出关切的神情:
“先生,看来这一路上不太平啊?”
这一次战事下来, 阎象的气质颇有改变,以往的儒雅风采淡了不少, 脸上的神情却坚毅了不少。闻言,他笑了笑,淡淡道:“如今下邳军的主力,应是聚在淮陵城,不过高山离广陵郡地理最近,应也驻扎了一支部曲。”
“人马多少不知,但是城外十里内,却派了不少的游骑扫荡,意图隔绝我军来往通道。”
“在下之前人少时,倒是颇有交战。”
“后面收拢的兵卒多了,就无妨了。”王政哈哈一笑,问道:“对了,扬州可来人了?”
“主公派了上将军乔蕤前来。”阎象点了点道:“这段时间象本收拢了近万人,不过乔将军认为下邳敌人刚逢大胜,主力尚在,更是士气旺盛, 故索要了大半走了。”
“哦?”王政剑眉一扬:“你回来时可交战上了, 战况如何?”
“目前还是对峙中。”阎象回道, 随后话锋一转:“据乔将军转述, 主公闻咱们这一路虽折了纪灵,却攻下堂邑,更大败广陵军主力,已是喜不自胜,深觉刺史英武啊...”
说到这里,阎象顿了顿,有些不自在地笑道:“主公更言,如今这一路人马颇多,刺史做为主将必是劳心劳力,故特意安排乔将军将之前送于刺史的礼物一并前来,嘱咐军务要事,沙场轻松之外,亦可得些放松。”
礼物?
王政先是一怔,旋即反应过来。
这说的应该是那个美婢步宛儿?
这不胡闹么,他暗自撇了撇嘴,军营之中,放个女子成何体统?
不过下一刻, 却知道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攻广陵事关袁术大计, 骷髅王这举动看似不智,却应另有深意,不可能是单纯为了“犒劳自己”吧?
莫非是感觉这一路人马太多?
即便袁军都由阎象代为统率,却还是放心不下,所以安排这个步宛儿前来身旁窥探?
“既如此...”想通此结,王政笑笑,便不再拒绝:“那就多谢州牧美意了。”
闲话一会,既然阎象已带着新力军回城了,王政自不欲继续浪费时间,直接令古剑传唤众将,正好让阎象带来的几個军官先和同僚相互熟悉。
众人聚集大堂之上,王政环视全场,露出满意的笑容,朗声道:“如今咱们又来了几千江东勇士相援,兵马已过万余,更是将勇兵精,广陵已是唾手可得!”
先吹捧一下鼓舞士气,王政才切入主题,展开地图,指点广陵周近:
“依本将所见,这次攻打广陵,前路上虽只有舆国一城阻拦,可广陵北面尚有高邮诸城,亦相隔不远,不可不防也。”
“因此,不若分兵三处,居上的左翼,阎先生,由你安排人马,旨在逼近、拦截有可能来援的郡内其他广陵军。”
“右翼居下,本将安排古剑等人留驻堂邑,守住咱们的退路咽喉...“
“至于中军么,本将和先生一同带着六千人吗,目标自是攻舆国,取广陵!”
三言两语介绍完毕,王政侧头问道:“先生以为,如此安排可否妥当?”
“刺史乃大将之才。”阎象颔首:“一切便听刺史安排便是。”
自堂邑一战,王政以哀兵之道锐以兵锋,又亲冒弓矢振奋军心,在这方面阎象早已实打实的佩服其能,自无异议:
“刺史准备何时出兵?”
“原计划五日内便进发,先生来的及时,时间尚有宽裕。”沉吟片刻,王政道:“友军长途跋涉,今日才至,这样吧,且给一日时间休整,后日便直接起拔!”
“刺史如此爱惜兵卒。”阎象自无意见:“难怪麾下将士每战必先了。”
当下两人详细商榷,日期定下,正事就告一段落。
待阎象离去后,王政走出校场,登高望远,便见碧空如洗,白云苍狗,空阔的平原上,似乎已隐约可见广陵一点模糊的轮廓。
黑乎乎的,仿佛一个黑色米粒也似。
他又转首西顾,城外某处不少黑点来回忙碌,正是新到袁军营盘所在,堂邑毕竟不大,近万人若都驻扎其中,实在有些拥挤了。
看了一会,王政暗自摇头,太一般了。
看此营盘便知,这次来的几个袁军将官也不是什么有能之士啊,至于阎象...
虽是个出众的谋士,可在军伍之上的能力和经验,相比之前的纪灵,差距还是很大。
不过从某个角度上讲,其实也算好事。
无能之人,无论以德服之,以威迫之,抑或是以利诱之,相比那些有自信的善战之将都容易驾驭管控一些。
只要折服这些人后,他们既唯自家马首是瞻,这一路新来的袁军,不久等于在他掌握中了?
......
回到县衙,果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倩影。
这时候天色还很明亮,不过夏季么,总是这般,金乌未坠之时,便有玉兔抢着接班,其实如今已到了饭点。
而步宛儿,也颇为体贴地备好了饭食。
说起来,王政如今虽是位高权重,可大多数时候,因为战事的原因,常宿之地或是军营,或是野外,很少有什么服侍的人。
亲卫们拱卫上,杀敌上自是毫无问题,可毕竟都是一群糙汉,在照顾人,服侍人上自是差强人意,常常饭点时王政忙过头了,忘了吃食,他们也陪着一起忘了,一起饿着肚子。
幸亏王政体质过人,精力充沛,倒也不算什么。
不过忙碌一天后回家能看到一桌热腾腾的饭菜,哪怕不饿,看着也很是舒心啊。
他心中一暖,对美婢颔首示意,略吃几口后,只觉菜肴颇为美味,不由目露赞赏地看向步宛儿,见她跪坐一边,安安静静,笑了笑,柔声道:“从扬州一路来这里,山长水远的,可辛苦吗?”
步宛儿伏着头,露出白皙的脖颈,轻轻摇了摇。
“那你可吃饭了?”王政摸了摸鼻子,他发现每次面对此女子时,也不知是对方的反应太沉闷,还是自家的问题,总不经意来到后世所言的“尴聊”状态,只得没话找话:
“来,坐下来,咱们一起吃些?”
说着,轻轻拍了拍几案的空位置。
也不知是不愿还是不敢,即便有了肌肤之亲,可单独相处时,步宛儿依旧还是这般拘谨,王政感到有些无趣。
他承认,或许是因为这少女之前是完璧之身的原因,哪怕对方并不如霍姒那般相识于微末,之前更是素未谋面,可一夕之欢下,已足矣让王政对她有些另眼相待,心中总觉得她格外不同。
但对方非要拘礼,他也不好勉强。
一时间,王政沉默下来,步宛儿亦只是安静地归伏在地上,一言不发。
堂内陷入了落针可闻的静默。
过了会,步宛儿微抬起来,探询似的目光落向王政,却见王政并没有看她,反而凝视着窗外,似乎是在看夏日的晚景,可神情若有所思,却又不像。
他在想什么呢?
步宛儿偷偷地端详少年,有些孩子气的眼神却又带着一种别样的认真,似乎是在看心爱玩具一般。
其实看久了,其实他长的也还不算差啊。
想着想着,步宛儿双膝动了动,便见裙摆微动,身体展现出玲珑的曲线,白皙的大腿若隐若现,似是想要膝行向前,循着本能往王政身上略微靠近一点,可刚挪了甚至不过几寸,一直有些寡淡甚至木然的神情起了变化,蹙眉一皱,睫毛颤颤,旋即神情一片惊恐。
她又问道了那个味道了。
那是...杀戮的味道!
似乎只要靠近王政咫尺,少女便能通过这杀戮的味道,仿佛看到那一片尸山血海。
这总让她想起袁术对她说过的话。
不要因为王政的年纪而轻视对方,更不要因为那个所谓徐州刺史的虚衔而产生误会。
这个不及弱冠的少年,却是一群黄巾寇的首领!
他更是如今大汉天下凶焰最盛的蚁贼!
对方每前进一步,都是因为千万人的性命和尸骸换来的!
步宛儿不敢再靠近他了,更不敢再看他了,哪怕王政对那始终表现的是自然、真诚,甚至是...温柔。
可闻到这股血腥味,就让步宛儿始终相信,有这样气味的人绝对不是好人!
他是一个贼寇!
步宛儿再次垂低了螓首,脑中思潮如涌,一边害怕,却又一边人不好租在心中继续勾勒少年的相貌。
还是心里的他更好,没有血腥味,也不再让她害怕了。
这时,王政突然开口了。
“宛儿。”他转首顾盼,问道:“你可听见了么?”
啊?听见什么?
步宛儿惶恐地抬头,不安地竖着耳朵,努力聆听着周围的动静,可处了徐徐的清风,掠动的虫鸣,再无其他。
“也对啊,你又没系统。”王政冒出一句怪话,旋即洒然一笑:“我可是听的一清二楚啊。”
他说到:“那是士卒们磨砺刀剑的声音。”
“那是行走间盔甲碰撞的声音啊。“
“真好啊。”提到这个话题时,王政再无之前的无措和口拙,脸上尽是自信从容。
“真是悦耳动听啊。”
......
第三日的凌晨,寂静深夜,大军鱼拥而出。
夜风扑面,王政骑在马上,眺目远望前后,只见阵如长蛇,一眼看不到首尾,似乎永无尽头一般。
既是凌晨起拔,便是为求突袭,火把虽有,却不算明亮,只为照见前路,一番掩饰行踪的急行,不久之后,先锋已抵达舆国城外五里处。
匠营的人在有条不紊地安置投石机、云梯,冲车等物,同时间,在王政的命令下,天诛营的精锐调整阵势,趁着夜色缓缓地迫近,围住了舆国西侧的城门。
同时间,远处骑疾奔而至,到的近前,王政认出是阎象这次带来的袁军将官,来将策马走近低声回报:
“禀报刺史,主簿命末将来报,我部已经到了城东,占据了有利地势,看住了城东诸门,请刺史放心,一个广陵兵也不会放出去!”
“甚好。”攻一城与攻一郡截然不同,攻一城可以讲究围三缺一,以免敌人绝望之下死战,可攻打完舆城后,按计划是立刻便要继续去攻广陵,以求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既如此,一则不可走漏风声,尽管如今敌我分明,可能让对手晚一步应对也是好的,二则,自然便是现在放跑一人,来日广陵便多了一人防守。
“告诉阎先生。”王政郑重地再次提醒:“此战必求全歼,切不可放走一人。”
“喏!”那将官行个军礼,转身上马,回去传令。
之后军报连绵不绝,两军各部纷纷来报,已到达指定位置,此时城头上才火光骤亮,人声噪杂起来。
显然直到此时也终于发现兵临城下,当真是迟钝无能。
“传令,抓紧挖掘沟壕,布置障碍。”王政面露冷笑,孤城不可守,敌将若不是愚蠢至极,此时必然会考虑突围,否则便是坐以待毙:
“只待擂鼓声起,将旗飘动,立刻攻城!”
......
至寅时,四面合围之势彻底形成。
天刚蒙蒙亮,王政眺目远看,便见城头之上,三四个明盔亮甲的将官在一群兵卒的拱卫拥地上了城楼,指指点点,似乎观看天军军容。
瞟了几眼,王政收回视线,又打量自家阵营,城外各种障碍堆积军前,为了保险妥当,王政甚至开始调集人手,将挖掘沟堑出来的泥土摆在前线,准备等会攻城时垒筑土墙。
这个方法,正是当初徐方攻临淄所用。
当然,舆城墙不算高,基本一会就能堆出一个斜坡,直接抵消城墙的地利。
王政本非好战之人,现在大多数时候他冲锋在前,更多只在面对强敌时,因为那才需要他身先士卒,一则鼓舞士气,二则抢占先机。
舆城又没张飞,他就没兴趣去冒险了,毕竟兵凶战危。
其实对于任何一个将军而言,攻城必是最不愿接受的战争形势,也基本是迫不得已。
孙子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攻城的坏处太多,要准备攻城的大型器械,耗时!
一旦耗时,无论将领士卒,都易焦躁,尤其是前者,一旦难以克制,命令士卒蚁附爬墙攻城,那倒是不耗时了,换成消耗人命了。
而对于王政而言,他不怕消耗人命,最怕消耗的人命没有价值,直白点说,就是没经验值。
所以自古以来,对将领的最高评价,无论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名”抑或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本质上就是在谈论胜利的最优解,永远不是惨胜,而是最小的代价,去换取辉煌的胜果。
后世异族侵略神州时之所以在前期动辄屠城,恰恰也是因为异族人口本就不多,实在死不起,更是最怕打攻城战。
恰恰是因为怕,才要宣扬兵锋所至,若不立即投降,放弃抵抗,一旦城破,便会遭到令人发指的报复。
这其实也是一种不战而屈人之兵,只不过是以最野蛮暴虐的方式去完成而已。
一切准备就绪,王政正要下令开始攻城,却见城那便却先想起擂鼓之声,登时一惊,展眼望去,却见一面将旗竖立城头,迎风招展。
这是要开始突围了?
王政剑眉一扬,立刻命令亦举旗而立,点燃火炬,让全军在夜色里看清,同时无论骑兵步卒,尽皆向后,盾牌冲前,迅速尽入了备战状态。
人声马嘶之间,却见对面鼓声响个不停,足有小半个时辰,始终不见敌人出城,另外三面亦同时派人回报,情况一般无二。
尼玛的!
王政回味过来了,这是在耍老子!
这种用鼓声骚扰,便如之前于禁攻赵县时,有异曲同工之妙。
看似简单、无用的战术其实不容小觑。
一来,它可以打乱敌人,无论是守城方或是攻城方的的正常部属;
二来,虽是虚晃一枪,但两军对敌,尤其是初战时,谁不是满怀戒备,甚至明知对方是假,亦不敢大意,毕竟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而来回骚扰之下,军心浮躁不说,先锋的士气也受挫了。
不过便如所谓的“犄角之势”一般,很多谋略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可以直接碾碎。
比如此时无论总兵力,单兵的精锐能战程度,乃至主将的勇武都全面占优的王政军队。
尤其是,对面主将不知道的是,随着地位的越来越高,在某些地方,王政越来越进步,可在某种点上,他好像真的成了一个毛孩一般,全没有一个两世为人的灵魂该有的成熟。
比如...好面子。
好胆!
很久没吃过亏的王政恼羞成怒之下,眼中一片冰冷,直接传令:
“斜坡不必垒了!”
“等会冲锋,本将亲自取此城头!”